第38章 极涡13 “弦歌,你怎么和你主子一……
弦歌点着灯, 在满地的尸体中找到了婴勺。
她在一片深红的羽毛上,蜷缩着身体,还会喘气。
弦歌脚下踩着毫无生机的黑色翅膀, 他身上没有血迹, 与这遍地的狼藉格格不入。
他没有贸然接近。
此时距离婴勺从极涡中脱身, 仅仅过了不到半天。
婴勺窝在深涧中一块突出的大岩石上, 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她直到有人来了,但她不想动。
弦歌轻轻地一挥手, 深涧中的石块镶满了柔白的光。他背着琴,踩着脚下的尸体,来到婴勺跟前,蹲下了身。
婴勺身上的血已经干了, 因她只是个生魂,虽然遍体鳞伤,却尽是别人的血。怀里似乎揣着什么东西。
弦歌见她眼角缀着一道血痕, 像是哭过, 又似乎只是溅上的血流了下来。
弦歌的手放在婴勺的额上探了探。她额前的发湿漉漉的,都是汗, 浑身滚烫。
弦歌从怀里取出一块石头似的东西, 递到婴勺嘴边。
婴勺的目光没有焦点,弦歌等了一会儿,等到她张口,却听见她话——
“弦歌, 你怎么和你主子一样,关键时刻总是不在呢?”
弦歌略停顿了一下,把药送进了她的嘴里。
婴勺咬开那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药材,满口苦味, 却一点点地嚼着,干巴巴地咽了下去。
“对不起,我不是冲你,是冲我自己。”
弦歌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发:“痛么?”
婴勺蜷得更紧了。
“你不要问我这样的话。”
弦歌握着她的拳头,掰开了她的十指,看见她掌心攥着的一颗红得发黑的东西,还丝丝地冒着火苗。
他认出那是火种。
弦歌没有碰。
在这片刚刚结束的战场上,到处都散落着这样的火种,燃着微微的光,却很灼烫。
“殿下如今架得很不错。”弦歌道。
婴勺微微动了动腿,两脚相互蹭了一下:“你不要吹捧我。我刚吞了个七万年的内丹,等我能动了,你就不过我了。只是我现在还不太能动。”她似乎强自忍着,却没忍住让嘴角下弯了一瞬,“痛。”
承载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法力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六界中除了极少数伤天害理的暴徒,几乎没人会这么干,一来五行不合容易把自己搞死,二来搞多了容易遭天谴。
但弦歌知道她的不是身上的痛。
他看着婴勺身/下的那片羽毛:“要留着么?”
婴勺:“拿它做条鞭子。”
弦歌:“我找唐闻给你做,他兵器有一手。”
婴勺:“不要他。”
弦歌:“陛下的手艺也还可以,不如——”
婴勺:“他更不要。”
弦歌体会了一下这个“更”字,沉默了片刻。
“你不过我了弦歌,但你还有一个机会,就是把他的内丹吃了。”婴勺挪动了一下下颌,用没什么就精神的视线指向那挂在山壁上的黑色大鸟支离破碎的躯体。
死了没多久,还是热的。
弦歌道:“你不如一块儿把他吞了,如此过段时日,估计陛下也不是你的对手。”
婴勺:“恶心。”
弦歌反应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她的是那尸体恶心。
“魔族同你们不一样,无法向外物借内丹。”弦歌站起身来,“倒是可以把他的内丹剖出来,给陛下做人情。”
“妖界的人情吗?那不给。你帮我把它毁了。”
弦歌:“妖君曲镜得罪过你?”
“他得罪过我师父师娘。”婴勺慢慢地爬起来,“他妹妹流琴得罪过我和我师父。”
“那看来不能给。”弦歌扶着她坐起来,给她理了理结的头发,像哄孩儿似的点头,“反正他也撑不了多久了,这内丹就要散了。”
“我也待不了太久,之前的动静太大,估计惊动了不少人。”婴勺道,“你还记不记得回去的——”
她的话音忽然顿住。
弦歌问:“怎么了?”
“我……我方才好像眼花了。”婴勺盯着弦歌身后那遍地的尸骸,揉了揉眼睛,“我怎么觉得,少了一个人。”
弦歌转过身,并未发现异状。
婴勺踉跄着站起身来,弦歌扶住她。
“是真的少了一个,即墨的贴身下属,我太熟了,他先前分明躺在这里。”婴勺指着一个地方,皱着眉,神色透着惊愕与不解。
弦歌:“或许没死透,悄悄溜了。”
婴勺:“请你不要质疑我架的水平。人死没死我能不知道吗?我确定他方才就在这里,你来的时候他的尸体还在。”
弦歌皱了皱眉。
落神涧寂静无声,这里平常是连飞鸟都不会经过的地方,除了他们,这里半点异常的动静都没有。
“我看不出有什么……”
他顿住。
这回他和婴勺都看见了。
动静之大,由不得他们不看见。
即墨的尸体正在消失。
他那已经断了呼吸,正在渐渐流失体温的尸体,才将将被他们二人挂在嘴边讨论的内丹的主人,正在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消失。
深涧里没有极涡。
婴勺的鼻端闻见了某种熟悉的味道。
那青黑色的大鸟尸体在空气中散发波动,在二人震惊的注视下,在某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仿佛豁开了一个口子,倏地一下,无声地,巨大的尸体瞬间被吸走。
彻底不见了。
“我不是幻觉吧。”婴勺看着那依旧挂着血的空荡荡的山壁,掐了一下弦歌的腿。
弦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痛。”
婴勺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还有即墨残留下来的气味,可他此刻真的已经完完整整地消失了。
就当着他们的面。
“我怎么好像有点不好的预感……”
婴勺的目光停留在即墨消失的地方,脑子转得飞快,没注意到弦歌的表情忽然出现隐隐的焦躁。
弦歌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忽然抓住了婴勺的胳膊。
婴勺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弦歌:“此地不宜久留。你先回天界。”
“为何?”
弦歌深吸一口气,道:“这里离妖界太近了。”
“什么意思?”
弦歌盯着她,吐出三个字:“四境轮。”
婴勺停顿了很久。
弦歌:“听我的,此事必须慎重,先找尊神要紧。”
婴勺笑得有些勉强:“倘若你的是四境轮裂缝之事,上官怜早就已经回天界禀……”
她看见弦歌的眼神,话音落了下来。
“你这样搞得我心神不宁的……”婴勺推了他肩膀一下,粉饰太平地笑了笑,“从这里去洛檀洲太远,我想先告诉陶——”
“她近期不在洛檀洲。”弦歌断她,肯定地道,“去天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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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宫三十三重天,从二十五天往上,便逐渐少云,日日晴好,日出时金光四射。
婴勺来到二十七天时,朝会方散,她特地避开了人多的地方,几位不太脸熟的仙官见了她,纷纷一口一个“渡官好”地行礼,可见近些年上官怜的威名越来越景气了。
她之所以选择化作上官怜的模样,乃因渡官常年穿梭在凡界与灵界之间,虽然在天宫挂了官职,却鲜少混迹于众仙的圈子,与诸神仙都不太相熟。且冥河水到不了二十七天以上,婴勺只需学着上官怜撑一只荷伞,却不用学她下雨,十分省事。
婴勺对天宫几乎比对西南荒还熟,在更多的神仙注意到自己之前赶紧出溜,往二十八天的广宫去了。
二十八天玉隆天,原本是天族皇子与仙伯们的居住之地,天帝本该另住去上清境,然而这一任天帝广胤却十分恋旧,继位后仍住在自己做太子时所居住的广宫,同兄弟叔伯们在同一天。
与众仙朝会的常融天相比,玉隆天没有那些个看守巡逻的守卫,多的则是负责理宫室起居的模样姣好的仙娥和仙倌,少了几分神姿威严,多了几分亲和睦然。
婴勺顶着上官怜的脸在玉隆天毫无障碍地穿行,准确地来到了广宫的大门前。
她对这个地方也格外熟悉——三千年前她在当时的太子广胤成年礼上偷了昴日星君的火种,趁夜逃跑时不慎烧了大半个广宫,广胤那个心机深沉的,撵着她去请师父带她一同来赔罪,这才勾搭上了她师父。搞得她一度怀疑那天夜里撵在自己屁股后头追,害得自己没揣稳火种的昴日星君就是广胤本人变的,一切都是以她为棋子,以她师父为终极目标的风月局。
总之,六界之中能让她心服口服一句“玩不过”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而这天界,除了年纪与父神差不多的弈樵上神,便有她的师父师娘——尊神和与天帝广胤。
婴勺来到广宫门前,请门口的仙娥进去通报。
那仙娥也是个懂事的,见是渡官来,没让等,摇了摇宫门前的铃铛,便请她进去了。
婴勺跨进宫门。
广宫一点都没有变。
三千年前修缮好是什么样,现在依旧是什么样。门口和廊下挂着和喜欢的铃铛,风一吹就轻轻作响,一点都不吵闹。侍从很少,园林丰茂,池水清澈。
朝会刚结束,广胤大约是被事情绊住了,还没回来。
婴勺走在鹅卵石径上,绕过假山,在葱葱的树影后,看见了池水边的凉亭,还有坐在凉亭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