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白檀4 “陛下对讹兽小王姬的身体真是……
“你们觉得他会自己把结界撤了吗?”婴勺问道。
“如果他不想被人拆家的话。”弦歌道。
婴勺:“他如果在里面, 肯定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弦歌:“陛下前两日才杀了他一次,朽翁对陛下有戒心属于正常。”
“他这屋子连个窗都没有。”婴勺道。
陶奉道:“先看看他开不开门吧,元婴你别动手, 不然露馅了。”
婴勺道:“我叫长渊。”
陶奉点头:“长渊。”
弦歌看了他俩一眼:“我去敲门。”
婴勺原本有些怀疑那干巴巴的石屋是否真的有门, 但因为距离太近了, 忍住了没张嘴, 便见弦歌掠下去,在结界前略作停留:“朽翁可在?”
寂静了片刻, 结界开了。
婴勺声道:“他故意的吧。”
陶奉:“或许。”
二人从那刻着鲜红大字的巨石旁掠下,石屋的门轻轻地开了。
只开了一条缝。
朽翁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这屋内容不下三位之多,还是请魔尊陛下一人进来吧。”
婴勺高高地扬了扬眉。
在她听的所有传闻里,朽翁都是一个老成一坨草纸的老头, 怎么这声音居然像是个刚学会话的孩。
弦歌看出她的疑惑,给她比了个嘴型:尊神杀的。
婴勺点头,虽然匪夷所思, 但只要是这个人就行。
她理了理前襟, 下巴一抬,便显出了长渊平日里举手投足的气势, 落在了石屋边缘。
弦歌看着她扶着门边弯腰走进去, 那屋内似乎一点光都没有,石门在她身后关上。
陶奉刚想开口,却被弦歌阻止。
弦歌给他比了个手势,直到二人略离远了一些, 他挥手布下一个结界。
陶奉道:“她会不会有危险?”
弦歌:“朽翁战力有限,极少直接动手杀人。我们在这里看着,别让她被拐骗去其他地方就行。”
陶奉略放下了心:“那还好,她不把别人拐走就不错了。”
弦歌看了他一眼。
陶奉:“弦歌兄有别的意见?”
“没什么。”弦歌抱着双臂, 看着底下黑黢黢的石屋,“只是没想到真有人觉得她脑子好使。你挺少见。”
陶奉:“……”
弦歌:“你想什么?”
陶奉道:“没看出来,弦歌兄看着温文尔雅,居然也会背后人坏话。”
弦歌:“哦,有些人么,就是表里不一。不像你家元婴,表里都不太机灵。”
陶奉:“……”
他怀疑婴勺从前的人缘大概并没有她自己吹的那么好,不然怎么这老相识怎么嘴这么毒。
婴勺走进了石屋。
门在身后关上,一点缝隙都不留,她陷入了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分明从外面看起来那么,然而等她进来,却感觉不到这间屋子里的边界,就连方才那扇门的所在都探查不到。
如同一片虚无。
她隐约能感觉到朽翁在哪个方位,但很难判断他与自己的距离。
她知道朽翁在观察她。
她冷淡地勾了勾唇,出声道:“要我请你出来?”
从她嗓间流出的是长渊的声音,并着那语气,分毫不差。
石屋内寂静片刻,然后一团火“噗”地亮了,是墙上的油灯。
婴勺在身前的矮几旁坐下。
一道影子从黑暗中浮现出来,来到矮几对面。
那影子很矮,浑身罩着灰色的布,看不见脸。
这屋子里没有食物和水。
也没有灰尘。
婴勺淡淡地看着朽翁。
朽翁的声音从灰布下传出来:“魔尊陛下难得如此频繁造访鬼界,难道是因为寻不到那只讹兽的身体,又来找我泄愤?”
婴勺心里一动。
朽翁继续道:“陛下要杀我,我毫无还手之力。眼下坐在这儿,还能让陛下取走一条命,还请陛下高抬贵手,今日过后,且容我修养几百年。”
婴勺在这话里听出了怨气。
看来长渊上次来,把朽翁伤得着实不轻。
婴勺能感受到那宽大兜帽下朽翁的视线,她轻笑一声:“那得看你给我的东西值不值你这条命。”
朽翁的兜帽沿略压低:“即便是魔尊陛下,也得守我朽翁的规矩。”
婴勺道:“我可以给你一个身体,让你从此走在阳光底下。”
朽翁哂笑:“陛下笑了,我从洪荒时便做鬼,最明白凡人的轮回碰不得的道理。何况凡人寿数短,我若要依附凡人的身体而生,可得破坏千百人的轮回。陛下这是要我遭天谴么?”
婴勺道:“我何必诓你,没了轮回的凡身,我这有个现成的。”
朽翁沉默了片刻。
“在哪。”
婴勺盘着腿,姿态十分闲适:“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朽翁道:“刑旸心脏所在之处,我不能告诉陛下。”
婴勺:“那你就准备把这条命给我。”
朽翁道:“陛下和刑旸斗了那么多年,必然知道刑旸比起您要心狠手辣百倍。您二位我都得罪不起,不过都是一条命,给您还是给刑旸,于我而言没有分别。”
言下之意,得罪你和得罪刑旸是一个下场,我没必要为了保此时的命换他日的命。
然而这句话里,让婴勺品出了点别的味道。
“谁在帮他?”
朽翁道:“据我所知,刑旸还有不少部众散落在魔界各处,但知道他心脏下落的,除了我,这六界之内应该没有旁人。”
婴勺:“你这是在明示我杀了你,就无人能帮刑旸复活。”
朽翁:“天有不测风云,际遇无法预料。”
婴勺:“看来你知晓这不测风云来自何方。”
“我不知。”朽翁道,“陛下不必怀疑,我过了,我与陛下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与您一样,不希望看到刑旸重归六界。我同陛下看到的一样多,只看到了蹊跷,却未从中剖出线索。风云既然不测,那么必然非我朽翁所能掌控之地。”
婴勺捏了捏拳头。
作为一个急了就要咬人的急性子,她只能容忍梵境那些和尚们用这等口若悬河的语气对她话,这还是听了数千年讲经的结果,且建立在只要她离开什刹海,就不会继续“嗡嗡”作响的程度。但凡那些和尚腿脚灵便些,敢六界乱跑,她可能活不到成年就要被烦死了。
所以,在所有坐在莲花座上的佛中,她唯一些许看得顺眼的就是佛祖。因这人话简洁,遣词朴素,从不绕弯。
此时婴勺很想动手抽朽翁,但她忍住了。
“你要的身体,就在这个凡世。”婴勺抬起手,在一片黑暗中投出一道光,光里浮动着金色的结界,还有朦胧的山川。
朽翁问道:“是何人?”
“我。”
朽翁的兜帽略抬起。
“我的凡身。”
朽翁似乎惊愕了一阵,然后道:“陛下笑了,既已成魔,又何来凡身?”
“信不信由你。”婴勺道,“你有办法让自己不老不死,我自然也有办法留下一个身体。”
朽翁略转头,看向那浮动光影中的结界:“那结界是什么东西?”
婴勺笑而不语。
朽翁问:“陛下还想要在我这获得什么?”
“我看你想要的身体,是不老不死的。”婴勺道。
朽翁:“自然。”
“那么,西南荒讹兽那倒楣王姬的身体,你是拿来准备自己用的,是不是?”
朽翁:“陛下对讹兽王姬的身体真是念念不忘。看来那些传闻是真的。”
婴勺随意地扯了下嘴角:“那又如何?”
“陛下每次来我这里,都是强人所难。”朽翁道,“倘若王姬的身体在我这里,对我有用,我自然不会把它白白送给陛下。”
“你想要找个能长久庇护你魂魄的身体,婴勺的讹兽之躯恰恰是六界中难得一遇的贵体,又经神火锻造。只是她身体里有火。”婴勺道,“你的魂魄有可能会被她的火压制,因此她那谁都想要的身体,于你而言,只是退而求其次。”
朽翁不话。
婴勺继续道:“相比之下,一个不死的凡人身体,才是绝佳。”
“陛下确实的不错。”朽翁道,“只可惜,我虽然极是愿意用那讹兽身体与陛下交换,只是那只讹兽,确实不在我手上。”
婴勺微笑:“你还想死一次?”
“与天族尊神一战后,我苦苦修炼了这么久,才堪堪养回这么一片元神,却被陛下散了大半。陛下要夺走我的命简直轻而易举,我何必非要与您作对呢?”朽翁道,“何况仅凭我如今这一点魂魄,根本无力支撑那讹兽王姬的身体。”
“那么,除了你,还有谁想要她的身体?”
朽翁:“我若是知道,此时已经派人去寻了。”
婴勺站起了身。
朽翁的兜帽动了一下。
黑暗中铺开的那凡界景象逐渐消失。
婴勺来到门口:“我的身体就在这个凡界,已经告诉了你,你大可自行去取。”
朽翁道:“多谢陛下慷慨。”
婴勺淡笑一声,推开了石门。
“陛下。”朽翁忽然叫住她,“上一回陛下问我,刑旸的心脏在哪里,我告诉陛下,在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您还记得吗?”
“记得。”
话一出口,婴勺蓦地顿住。
糟糕,长渊不是会好好回答别人这种问话的人。娘的,露馅了!
果然,身后传来朽翁的轻笑,那婴孩一般的声线在黑暗中令人毛骨悚然——
“这世上确实有所有人都不会去找的地方,我便有一个心仪的——”
石门骤然开,风灌入黑屋,大雨迎面罩向婴勺。
婴勺周身撑起火焰,却被冥河水穿透。
朽翁的声音阴森地响在耳边:“——我,这就送你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