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枉死2 如果当初顾惜没有成魔,那么如……
灵界幽都, 共八位长老,分别镇守八座巫神柱。
冥河在灵界流过,擦过巫神柱的边缘, 在其下镇压的枉死城上空分出一道支流, 成为悬河。
巫神柱下原本只镇守鬼域——此乃六界最大的监牢, 关押着无数古往今来穷凶极恶的罪人。鬼域与枉死城原本相隔, 然而三千年前,天族尊神和从枉死城中取走了安魂伞, 使得枉死城失去了庇护,短暂地与鬼域连通。为避免鬼域中的生灵扰乱悬河秩序,灵界一众长老只好催动悬河位移,将枉死城一并纳入巫神柱的封印之下。
枉死城位于鬼界与灵界之间, 荒无人烟,收容了六界中不肯或是无法踏入轮回的魂魄。悬河贯穿整片土地,滋养着从这里经过的孤魂野鬼, 却也将他们当做养料, 一刻不停地夺走他们的生命。
六界流传着一句话——枉死城下,枉死者死, 生者枉生。
只要进了枉死城, 魂灵死灭,活人亦不能活。
远在洛檀洲,渺祝正在声泪俱下的控诉魔尊对他们幽都诸位上了年纪的长老如何毫无底线地威逼,他们如何迫于压力给他开了巫神柱, 和问了一句“他为何非要进去”,渺祝便被自己的眼泪鼻涕哽住了,发现自己浑然忘了问这关键问题。
“牛头马面不会阻拦他,但安魂伞已经没了, 他出不来,真得在枉死城过一辈子。”
和心烦意乱,轰走了渺祝,差人去鹿吴山请弈樵上神:“让他赶紧给我滚过来,这有个法子兴许对那丫头魂魄里的印有用,带上他的驴,给我试一试。”
枉死城中,寸草不生的土地上,长渊看着脚下无尽的荒芜,悬河水在天边垂下。
确实一个活人都没有。
遥远的不知什么方向传来悠扬的骨笛声,召唤着迷路的孤魂。
长渊闭上眼,然而探不到此地的边界,也找不到任何婴勺留下的气息。
他在地面上画下一个阵法,设下婴勺的生辰八字。
这丫头,真能给人找麻烦。
在长渊看不见的远处,婴勺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走在一个队伍的末尾。
队伍稀稀拉拉,歪歪扭扭地排成一列,都是死魂。
他们带着自己的死相行走在荒原上,有些十分凄惨,有些脚上还带着镣铐。
骨笛声牵引着整个队伍向前走,婴勺抬眼望去,最前方带路的是个鬼差。
她四下望了望,除了这一队鬼魂,此地没有其他任何生灵。
远远的能望见悬河莹白发光,撞在岸边溅起的水花就如同一枚枚逝去的魂灵。
举头,可见星光璀璨的冥河流淌,如天河横亘夜空。
婴勺记得师尊过,看守枉死城入口的是两位灵尊,一位持刀的牛头,一位握戟的马面。然而她没有经过这个入口,便已经进来了。
她能认出这是枉死城,属实是因为先前和与她讲过的前面引路鬼差的骨笛声。
上回师父进枉死城的时候,她好像听弈樵提过一次,铁山鬼朽翁是唯一一个活着从枉死城出来的人,虽然无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而三千年前和秘密进入枉死城,最终是因拿到了悬河中的安魂伞才顺利脱身。而现在安魂伞已经与魔神阎烬一同陨灭,世间再没有第二枚。
但朽翁是怎么把她弄进来的呢?
婴勺跟在队伍的最末尾,看着前面的跟着鬼差向前走的鬼魂。
枉死城,确实如朽翁所,如果有人在这里藏东西,是不可能有人进来找的。因为进来了就再也出不去了。
再也出不去了……
婴勺忽然有点恍惚。
如果当初顾惜没有成魔,那么如今的长渊,就永生永世陷落在这枉死城里,断绝轮回,行走在这无尽的荒芜里,或许她能在这里碰见他,擦肩而过,或许他已经消散在这枉死之地,化成了悬河中的一滴水。
幸好......
幸好他成魔了。
悬河水就在脚下。
婴勺的脚步停在了岸边。
因为她看见,前面一个个走下河中的人,等从对面爬上岸,已经消失了一半。
这他娘的是什么东西?
她盯着自己脚尖前几近透明的莹白河水,定在原地。
然而事情不由她做主。
随着前面的鬼魂一个个的都渡过了河或是消失在河里,那引路的鬼差终于发现有人掉队。
前方,鬼差转过头来。
婴勺看到了他青色的脸。
鬼差似乎不会话,他直勾勾地盯着婴勺。婴勺以为自己作为生魂与其他死魂的差异被发现了,恐怕要被当做不速之客处理掉,正准备动手,却见那鬼差平静地抬起了手。
他吹响了骨笛。
婴勺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抬起,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这感受比在顾惜身体里的时候还要差劲。
她踩进了悬河。
悬河水漫过她的脚踝,然后是膝盖,丝毫都不像想象中的冰冷,甚至不像是水。婴勺感到自己浸入了某种流动的液体,但她无法抓住那些东西。她低头看着悬河水没过自己的腰际,从她的指缝间漏过。
原来朽翁是用悬河水把她拖进来的。
那神通广大的老鬼在自己的石屋中造了一个须弥境,不知从何处引了悬河水进去,还形成了一个入口。
这样的人当初能从枉死城中逃出来,倒也真是不奇怪了。
只是婴勺不知自己是不是第一个这样中招的。
朽翁的不错,如果刑旸把心脏藏在这里,六界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它的下落。
但还是有疑点,倘若是刑旸自己放进来的,那么他也出不去。而朽翁善变,婴勺设想倘若自己是刑旸,绝对不可能将心脏这等重要之物托付给朽翁这样的人。
刑旸的心脏应该不在这里。
这里对于朽翁而言,或许只是一个单纯用来排除异己的陷阱。
婴勺陷入沉思,几乎忘记了自己还身处悬河之中。
她忽然感到有些困倦,大约是从凡界千里迢迢奔波到鬼界与朽翁斗智斗勇消耗了太多的力气,她觉得但凡这里有一片平坦点的地方,她都能就地倒下睡过去。
但不行。她现在还判断不了枉死城中有什么危险,不能就这样睡过去。
婴勺揉了揉眼睛,然后再次听见了骨笛的声音。
她的脚步抬起,缓慢地蹚过了悬河。
上了岸。
走了两步。
不困了。
……等等。
婴勺皱了皱眉。
回身看向那静静流淌的悬河。
不对劲。
如果她刚才在河里真的睡过去了,会发生什么?
她转头看向前面那少了一半人的队伍,和引领着队伍的鬼差,搓了搓手臂,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上了骨笛声,一阵毛骨悚然。
娘的,她好像知道枉死城是怎么让死人留下的了。
****
长渊的阵法没有找到婴勺。
他每走几里路,就会重新布下一个阵法,但完全没有任何婴勺的踪迹。
这种情况,只有三种可能——
第一,婴勺根本不在枉死城。
第二,阵法失效了。
第三,婴勺来过这里,但现在已经死了。
长渊选择相信第二种。
于是他放弃了阵法,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荒原上漫步。
枉死城应该不是一个很大的地方。
此地位于鬼界与灵界之间,曾经有一段时间由鬼界管辖,但因鬼界内乱,便被灵界接手过去。看守枉死城的牛头马面年纪堪比父神母神,直至今日都没有出过乱子。
悬河水流得好好的,从冥河分叉后,流经枉死城后又归于冥河,虽然洗的都是充满执念的魂魄,却未曾有过半点凶戾之气。
因此,在进来之前,长渊认为要么是这悬河比任何凶魂都更凶,要么是枉死城中有别的比凶魂更凶的东西。
然而,他已经在这里走了一天,冥河中的千万魂魄在他的头顶上空流过了好几轮,他却丝毫找不到这里有任何凶魂,更别比凶魂更凶的东西了。
只有时而远时而近,时而几乎响在耳边的骨笛声。
这里仿佛是一片荒芜,比什刹海还要没劲。
长渊觉得自己一定是漏掉了什么东西。
和当初差点在这里丧命,最终是因为拿到了安魂伞,且有那莽撞的妖君曲镜所助力,才得以从枉死城逃脱。
一个连天族尊神都能困住的地方,不应该这么的……和平。
在再一次听见笛声从耳边擦过的时候,长渊停下了脚步。
他环视四周。
依旧什么都没有。
但这不可能。
一定有东西从他身边过去了。
只是他看不见。
这里没有草木,连崎岖的山坡石块都没有。
他于是将目光投向几米外静静流淌的悬河。
而他确定朽翁是用悬河水将婴勺带走的。
长渊向前走了几步,在河边蹲下身。
他看不见水里有任何东西。
即便河流在动,但他连水声都听不见。
他伸出了手。
透明的喝水从他的指缝间流过,有某种难以名状的感受从他的指尖蔓延到全身。
他再一次听见了笛声。
回过头。
便看见了一队凭空出现的鬼魂,正从河的对岸走下来。
他眯起眼。
这里头,有一只讹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