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枉死12 “不放。有本事自己挣开。”……
婴勺蜷缩着, 剧烈地咳嗽,咳到视线模糊。
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悬河在夺走自己的生命,还是烧毁悬河的自己, 抑或是这座不清来历的山。
万万没想到, 她没死在姬纣的手里, 没死在四境轮和玲珑局, 无数次死里逃生,最终居然要悄无声息地死在这么个鬼地方, 无人问津。恐怕等天地都改换了,也没人知道这是西南荒讹兽一族王姬殒命之地。
罢了,她连枉死城都烧了,就算出去了, 也逍遥不了多久,迟早要遭天谴。
当年朝华姬被天谴,引来那么大阵仗, 害得榭陵居那个疯子花了一辈子去捡她的残魂, 放出了魔神阎烬,差点把整个六界拖下水……虽然这世上不会有那么个疯子去替她捡残魂, 但要是她遭了天谴, 师父弈樵罗织戚尹肯定会很伤心,还不如就这样失踪的好,反正她也不是头一回失踪了……
只是可惜了弦歌。她拖累了这大好的青年跟她一起下枉死城,幸好给他找了个出路, 虽然还没通,但出不出得去就得看他自己了……这两日还怪喜欢他的,希望他的运气比自己好些。
长渊……算了,他就别指望了。自从见了那一面, 他就没人影了,也是,心脏都找不到了,哪里有闲工夫来管她。也好,等她死了,那破玩意儿红线自然而然就解开了,眼高于顶的魔尊终于可以恢复自由,去找他看得上眼的姑娘。唉,都这会儿了还操心长渊的终身大事,她可真是个好人……
婴勺迷迷糊糊地看着自己尾指的红线,她记得长渊之前施法把它隐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等下,长渊又不在枉死城,这红线能连着哪里?
她动弹不得,只有半个脑子可以用来想这事,隐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好像想明白了又没明白,直到身后传来踏火而来的脚步声,她看到那只连着红线另一端的手在自己视线中划过,然后将她抱了起来。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再一次有巨响,轰在了那拦路的山影上。
婴勺靠在那人的肩膀上,双目朦胧地看着那张属于弦歌的脸,脑子里混乱而平静地转着,想抬手却抬不起来,只能陷入黑暗。
昏迷前,她只剩下一个清晰的念头——
真的,好想,掐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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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勺醒来的时候,看到了昏暗的房间,和熟悉的房梁。
她睁着眼看着上方,有点不知今夕何夕,半晌还搞不清楚自己在哪儿,这房梁为何如此眼熟。
她还有些头晕,在枕头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儿,看到了床头一面镜子。
镜子边缘有凹陷,那是……她的牙印。
她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乌鸦在魔界的上空飞过,停留在殿顶,相互梳理了一下羽毛,又飞走了。
婴勺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被子,摸了摸脑袋下的枕头。
然后十分,十分延迟地炸了一下毛。
这是长渊的寝殿。
那床头镜子上的牙印,是她时候有一次被和带过来,和长渊发脾气,想要咬他,长渊随手拿了这面镜子堵上了她的嘴,差点没把她的牙磕下来。
这镜子据是他从前一位好友的,因此几千年来一直留着。
三百年前,上一次她在这寝殿里留宿的时候,它也摆在这个地方。
婴勺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睡在这里,但现状又好像理所当然。
长渊。
他居然把她带回了他的居处。
他居然闯进了枉死城。
她现在回忆之前在凡界的事情,已经完全不确定哪些是真的弦歌,哪些是长渊假扮的。
唯一能确定的是弦歌施法让她脱离顾惜身体的那一次,因为这种法术只有弦歌会。
而那偶尔冒出来的奇怪的口气,真的不是她的错觉。
这孙子装得太像了。
搞得她还以为自己移情别恋看上了弦歌,谁知道还是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婴勺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这段日子和“弦歌”在一起,有没有些不该的,反正都已经被他听到了。不管是骂他的话还是剖白的话。
真他娘的丢人。
但这人是不是有病,非要变成弦歌的样子跟在她身边。
吃饱了撑的吧。
婴勺烦躁地蹬掉了被子,翻了个身,侧着睡。
头疼。
殿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殿门被推开了。
人影落在寝殿的地砖上。
婴勺闻见了那人的味道。
立刻闭上了眼睛。
长渊走进来。
他嘱咐侍女关上了殿门,在床头放下了几件衣服,然后走到窗边,将帘子拉开一条缝。
一束光照进来。
婴勺双脚相互蹭了一下,很是烦躁。
“睡得如何?”长渊靠在窗边问。
婴勺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长渊伸手,茶几上的杯子就落到他的手里。他喝了口冷茶,道:“那你再睡会儿。”
他抬起步子。
婴勺以为他要出去了。
谁知他绕过床铺,在一边的躺椅上坐下。
婴勺悄悄回过头去,看见窗帘中间的那缕光正好落在他的肩膀上,顺势落在茶杯里,和他端着茶杯的手指上。
长渊知道她在看自己,但没有看她,只是望着窗外。
婴勺把脑袋放回了枕头上,依旧背对着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龇了龇牙。
长渊放下茶杯,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绕了绕那一截红线。
然后松开,任其隐去。
他再把窗帘拉开了一点。
这下光落在了被子上。
婴勺心想:这人是赶不走了,非得坐在这儿等她话不可。
她不肯回身看长渊,开口道:“我师父呢?”
长渊原本猜测了很多她醒来后会有的反应,准备了好几套办法应对,但没料到她一醒来第一句话问的是和,沉默了片刻。
“我昏过去的时候,问到她的味道了。”婴勺补了一句。
她的是自己试图用火攻破迷障之后的事。
长渊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她来看过你。已经走了。狗鼻子。”
婴勺盯着床头那镜子上被自己啃出来的牙印:“你才是狗。”
长渊不以为忤:“没有其他想问的?”
婴勺:“我骂你呢。”
长渊:“我听见了。”
婴勺翻过身,瞪着他。
长渊靠在躺椅上,嘴角挂着一点弧度,将茶杯搁在了手边的茶几上。
婴勺道:“你不觉得丢人吗?”
长渊:“我既然做了,就不嫌丢人。”
婴勺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上我的?”
长渊:“你在凡界第一次见到弦歌,就是我。”
婴勺想起来了。
“你变成弦歌的样子来找我,第二天又换了真的弦歌过来?”
长渊不置可否。
婴勺想起自己在宝积寺里对佛的那些话,揪着枕头扔他:“你有病吧!”
长渊接下枕头,搁在了自己腿上,道:“你如今脾气越来越不好了。”
婴勺:“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长渊:“这是我家。”
婴勺看着这殿中熟悉的陈设,三百年前差一点她就把这地方当成她第二个家。
就差那么一点。
她扭过头,闭了一下眼睛。
“那我走。”
她掀开被子下床,一只脚才刚沾到地,鞋子也没穿,就动不了了。
长渊依旧坐在窗边,只是这时候终于把目光挪到了她的身上,嗓音有些低:“去哪儿?”
婴勺听出了他的不悦。
不悦?
婴勺嘲讽地笑了。
他哪门子的不高兴?
甩掉了她这个拖油瓶,他不是正合适么?
“去哪关你屁事?”
然后她听见身后衣料摩挲的声音,长渊站了起来,朝她走了过来。
“从前没发现,你确实挺凶。”长渊来到了她的面前,低着头看她的发顶。
长渊的衣摆挡住了婴勺落在地面的视线。
她没话,也没让长渊看到她的表情。
长渊道:“你在气什么呢?气我把你忘了,还是气我诓你?”
婴勺觉得他问的不对。
她不知道长渊为什么会把她给忘了,但这大可以明当初他不是变心。虽然她因此过了三百年鬼一样的日子,即便心中再不平,也知道后面发生的那些不能怪他。谁能指望一个不记得自己的人对她有多上心呢?
但他这些日子变成别人,尤其是变成她无比信任的弦歌,来诓骗她。这事完全怪他。
但拨开这些令她生气的表象,再往下看,就是一团乱麻。
长渊得不错,她从生下来就不是很聪明的,每当碰到这种事她就捋不出头绪,只会一头扎进乱麻,在里面纠缠到死。
最后什么都顺不出来,只能中肯地归结为三个字——气自己。
气自己的过去,气自己的现在,气自己的将来。
不过她也没有将来了。
“你放开我。”她低着声音。
“不放。有本事自己挣开。”长渊淡淡地道,“想吃点什么?”
“我不想吃,你让我走。”
长渊了个响指,殿门被推开,侍女端了菜肴进来。
婴勺一下就闻到了浓郁的烧鸡味。
“你要去哪儿?”长渊再次问。
“天谴之前,我还有好多事要做。”婴勺看着侍女将那大盘子放在了桌上,没什么表情地道,“能做一件是一件。身体大概是找不回来了,好歹回天门山给我父王收尸。”
云真的尸骨葬在了天门山,是姬纣葬的。她觉得恶心,想把那里重新修一遍。
“你父王在你的身体里。你的身体如今不知所踪,不如找一找,不定他还活着。”长渊解开了她的定身术,在桌边坐下,将筷子放好,道,“过来,吃了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