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大乱1 长渊的语气似是漫不经心,却又……
婴勺在床边坐了一会儿, 盯着长渊。
长渊用旁边的布擦了擦手,然后直接用手把烤鸡撕开,一边瞥了她一眼:“别光脚。把鞋穿上。”
婴勺看着他拆鸡, 然后下床, 趿拉着鞋子走过来。
在桌边坐下。
长渊手上沾了油, 却不急着擦。他将盘子往婴勺面前一推, 另取了个碟子在自己面前,拿走了她一只鸡腿。
婴勺先喝了口水, 才抓起鸡。
长渊看着她咬下第一口,自己才开始吃。
“魔界的山鸡,和天门山的不是一个蛋里孵出来的,但味道也不差。”他不紧不慢地道, “若是来得及,我还可以陪你回天门山抓只鸡来烤一烤,若是来不及, 你就吃这只, 聊以慰藉。”
敢情这是给她送的断头饭。
婴勺啃着鸡腿,掀起眼皮看了长渊一眼。
长渊笑了一下:“吃饱了, 一会儿更有力气瞪我。”
婴勺闷头吃着鸡。
过了一会儿, 她闷闷地问:“你不是不喜欢在房里吃东西吗?”
长渊:“你不是伤还没养好么?”
婴勺:“我可以自己吃。”
长渊笑了一下,没话。
婴勺却觉得嘴里的鸡没味了。
她想起了很多很多年以前,在什刹海,她刨了地藏菩萨的人参果, 不自己独自吃,非得拖长渊下水的事情。
“我不吃这玩意儿。”长渊当时很嫌弃地看着她嘴里叼着的两只人参果。
婴勺松开嘴,一只落在自己的爪子上,一只滚到长渊的脚底下:“吃。”
长渊:“你自己吃。”
婴勺:“我不。”
长渊:“为什么?”
婴勺:“我不要自己一个人吃。”还补上一句, “你不吃我也不吃。”
长渊觉得她无理取闹,转身就要走。
婴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盯着地上那颗人参果,把自己爪子里的也扔掉了。
长渊走了两步,停下,走回来,弯下腰,捡起地上其中一颗。
婴勺赌气不看他。
长渊无奈,擦了擦,咬了一口:“吃了。”
婴勺一咕噜爬起来,原地追着自己的尾巴转了一圈,叼起剩下那只,蹭到长渊脚边“咔嚓咔嚓”啃。
长渊抱起她,顺了一把她的耳朵:“毛病。”
只要有人在,她就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吃东西。
原来他还记得。
婴勺声叽里咕噜了一句话。
长渊:“你什么?”
婴勺道:“我问你到底忘了哪些。”
长渊:“要是能记得忘了哪些,就不算忘了。”
婴勺:“我上回见师父,她好像不知道你失忆的事。”
长渊:“我忘记的并不太多,只是最近才发现,大多数好像都……”
婴勺:“都?”
长渊:“没什么。”
婴勺:“你这种不清道不明的病症,建议去找我师父看看脑子。”
长渊:“你师父连你的脑子都没治好,我不指望她能治好我的。”
婴勺:“我的脑子哪里要治?”
长渊:“疏忽了,确实不用。你压根——”
婴勺:“压根什么?”
长渊:“没什么。”
婴勺:“我压根没脑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的是这个!”
长渊拿起旁边的布擦了擦手:“是你自己的。”
婴勺握着光秃秃的鸡腿骨:“顾长渊你这个王八蛋,你别以为自己忘了就当没发生,三百年前你躺在床上求抱抱,隔了几天没见就要亲一口的画面老子还没忘呢!你脑子好使还是老子脑子好使,你先把那些丢人事想起来再和老子理论!”
长渊:“……”
门口刚敲门进来的弦歌:“……”
婴勺余怒未消,往门口瞪过去。
弦歌仿佛被那目光插了一刀:“……对不起扰了,二位继续,我没来过。”
婴勺:“站住!”
长渊:“站住。”
婴勺:“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和你主子合起伙儿来骗我!”
长渊:“你先别走。”
弦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长渊掀起眼皮看了眼婴勺:“你刚才那话得挺拗口,看来嘴巴比脑子好使一些。”
他放下擦手的布,看向弦歌:“什么事?”
弦歌:“急信。”
长渊:“去外面等我。”
弦歌:“是。”末了补一句,“殿下吃好喝好,别气坏了。”
然后迅速关门溜走。
长渊看着婴勺:“你先自己吃一会儿,我稍后回来。”
婴勺:“谁要你回来。”
长渊指了指地面:“这是我的房间。”
婴勺:“呸。”
长渊站起身来。
“你为什么要下枉死城?”婴勺忽然问。
长渊停在门边。
“我以为你会多憋一会儿再问。”他笑了一下,背对着她道,“为了回答你这个问题,我得先向你道谢。你特地去鬼界一趟,我知道,是为了我的心脏。”
婴勺抓紧了桌角,声音都在发抖:“就为这个?”
长渊:“别掀桌子,我这缺人扫。”
婴勺此刻不想骂人,不想架,只想把这寝殿一把火烧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所有的脾气,提出自醒来一直在想的事:“你和我去找月老头,让他把这红线给解了。”
长渊站在门边沉默。
片刻,他转过头来。
婴勺一下子被他对上了视线。
“这就是另一个答案了。”长渊的语气似是漫不经心,却又没有挪开目光,嘴里吐出两个字,“——我不。”
婴勺僵立在地。
长渊拉开门,走了出去。
弦歌见长渊出来,跟上他的步子:“陛下,早我见尊神走得很不高兴,殿下她……”
长渊:“她暂时没事。”
弦歌:“那就好。”
长渊:“交代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弦歌:“烺樽没办法毁掉,按照您的,我把它丢入了血海。”
长渊:“朽翁如何?”
弦歌:“这就是我要告诉您的,朽翁离开鬼界,去了西边,但我们的人没能跟上他。”
长渊:“我知道了。”
弦歌:“还……还有一事。”
长渊:“你。”
弦歌:“唐闻……叛变了。”
长渊沉默了片刻。
弦歌的脸色很复杂:“幸好陛下早有防备,不然……”
长渊转身,向另一个方向去。
弦歌:“陛下,不去取罗织的信吗?”
长渊:“你去拿吧,看了告诉我。我去看看唐不周。”
婴勺吃烧鸡吃得很没胃口。
她好几次忍住掀桌子的冲动,让人把菜收走,自己洗了手洗了脸,开窗户通风,躺到了窗边的躺椅上。
魔界正值夏天。
这一带有一种唤作“笛枭”的鸟,很一只,约莫半个巴掌大,浑身翠绿的羽毛,一下雨就会鸣叫,叫得跟笛子似的,身上沾了水便会发光,在夜里非常显眼。
只是这种鸟虽然外貌长得美丽,却是吃肉的,经常好几只凑在一块儿分吃一条蛇,很是凶猛。
不过,胜在识相。
大约是被房中尚未散去的烧鸡味吸引过来,窗台上落下好几只笛枭。婴勺靠在躺椅上,因伤重还有些犯晕。大约是早才刚下过一场雨,空气湿润,水珠折射的阳光明亮。婴勺眯着眼睛看着外头挂着水珠的鲜嫩绿叶,伸出手,让笛枭跳进了她的手里。
鸟的爪子抓在手上略有些刺痛,但叫起来确实很好听。
她从前也经常坐在这里看着外面。只是笛枭寿命很短,这里已经没有认识她的鸟了。
她任几只笛枭在屋子里飞了两圈,然后挥手开了所有窗户,让它们飞出去。
笛枭不敢惹讹兽,顶多在她脑袋上停一会儿,就飞走了。
阳光落在婴勺的身上,她感到暖洋洋的,脑袋里放空,望着外面的景色,那些很乱很令人心烦的事情都像被下来的蛛网,慢悠悠地落在了地上,虽然仍旧是一团糟,却不再醒目地悬挂在当空,给她腾出了一片喘气的机会。
她想起上回与白檀聊的,好像她一直都没有像白檀那样觉得活着无聊。或许是因为她活得不够长,又或许是她一直很能给自己找事,因此即便此刻躺在这里无所事事地等死,也还是觉得,如果能一直这样活着该多好。
天谴。
她一直都觉得这是个离自己很远的词。毕竟她知道的所有遭天谴的人,一共只有两个。
一个是声鬼的祖先谛听,只是这谛听遭天谴时很是默默无闻,且据因他并未害人性命,因此,天谴当时并没有夺他性命,后来不知死在了哪里。
另一个便是更早一些的,十几万年前的金乌——朝华姬。
婴勺不晓得朝华姬究竟是做了什么招徕了天谴,因为时间太长了,甚至发生在洪荒之战前,连和都还刚出生不久。在那之后,西海之西巨木上栖息的十只金乌变成了九只,日月依旧轮转,老一辈的神渐渐羽化,基本上没有什么人记得她。
尤其是在榭陵居死了之后。
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提起她了。
婴勺时候听着这词便觉得是个伟业,一来动静大,二来,连天地都触怒了,这可得犯下多大的罪孽。但原来遭个天谴是这么容易的事,连她这样一个人物都能得此殊荣——虽然不知道老天的脾气怎样,不知何时这殊荣会降到她的头上来。
婴勺真算不准自己还能活多久。
她开始考虑长渊的话。
确实,当初她把云真放进了自己的身体里,虽然现在极有可能已经都被患语虫吃干净了——看姬纣那鬼样子就知道下场——但既然没有定论,就明还有希望。她得找一找。
还有,姬纣这个仇报完了,现在多出来一个朽翁。
坑了她这么一手,她没算放过他。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忽然又听见鸟叫。
原来方才笛枭没走干净,还有一只待在房里,站在藤椅的扶手上,歪着头看她。
婴勺困死了,勉强摆了摆手:“别闹,再不走把你烤了——”
笛枭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婴勺忽然睁开了眼,瞪向它。
然后迅速关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