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离心2 长渊见她的眉头皱得死紧,“啧……
漩涡的力量过于澎湃, 婴勺这个年纪,尚未修得如她师父那样举手投足可劈山填海的法力,甫一进入漩涡, 就立不住脚, 一下子被急流冲走了, 长渊拽都拽不住。
在岩浆下方, 二人的视线受到阻碍,岩浆急流, 长渊一下子没拉住婴勺,才一转眼的工夫,就看不见她人了。
这会儿他才觉得自己做的这对海螺就是个花架子,但凡他处在需要找人的境地, 它们就分毫不顶用。
婴勺是在半昏迷的状态被冲走的,好在她知晓自己身处险境,在昏过去的前一刻努力挣扎着让自己保持清醒, 结界好歹没有被冲散。
那些炙热的岩浆裹挟着她着转涌向漩涡的中心, 婴勺明显感觉到自己在不断地被卷进更深处。这里的火比起血海上方要浓烈得多,那些在上面得热火朝天的火蜥蜴都无法在此地生存。是真正寸草不生的地方。
岩浆巨大的冲力几乎要将她的脖子折断, 凶猛的业障突破了结界, 那些怨灵的嘶喊钻入她的耳朵,婴勺咬住牙,脸上泛起浓烈的杀意——倘若她并非生来神女,恐怕就不止是想杀人这么简单, 此刻估计已经和那些业障交缠在一起,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但也正是这一刻,她猛然将自己短暂地从晕眩中抽离,手心一瞬间迸出一道金色的火带, 如绸缎般飞射入茫茫的岩浆急流。
它在这可熔尽万物的漩涡中狂舞,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只是这漩涡中连石头都已经被熔尽,没有半块可借力之处。
忽然,它卷住了一个结实的东西。
然而那结实的东西并不够结实,同样是在漩涡中流散的人。
二人被神火化作的绸带拴在两头,像一只断了线的大风筝般随波逐流。
长渊也被那呼啸的业障闹得头痛欲裂,他猛地伸出手,一道紫光如利刃般切开气流,顺着神火的方向,卷住了另一头的婴勺,然后倏然一收。
二人在混乱的岩浆和恶念中重重地撞在了一起,长渊被她身上的神火烫得骨头都要缩紧了,却还是凭空划出一条绳索来,将二人面对面地牢牢捆在了一起。
他拍了拍婴勺的脸,后者已经基本失去了意识,周身的神火也在逐渐消退。
那些业障在这地火的深渊中相互撕扯了数万年,片刻未得到纾解,只愈演愈烈。
这罗山坑曾经因遍地的岩浆和冲天的业障被天界列进了三万岁以下神仙禁止踏足之地,即便当初没有这漩涡,也是一个能让人失去神智的魔地。
在战场上死去的生灵什么都没能留下,身体和魂魄都在这熊熊的地火中燃烧殆尽,只留下了无尽的业障,带着他们生前的残念,蒙蔽所有路过之人的心窍,将他们和自己拖下深渊,再化成新的业障。
这是六界内最难除去的东西,即便是请动什刹海漫天神佛前来超度也无济于事。
长渊是从这片战场中存活下来的人。那时候他还不是这其中最强的那一个,有不少人都比他能耐,却都死在了这里。回想当年,他或许只是运气好。
三万年的岁月,他早已经忘掉当初那些厮杀残酷的场面。
然而,此刻那些记忆却被这些纠缠的业障重新唤醒,留下这些业障的人或许曾经与他并肩作战,或许是死于他的手下。
岩浆贴着结界涌动,他仿佛感到滚烫的鲜血溅在了自己的脸上,他透过蔽目的血帘,看到更遥远处,充斥了更多的流血和死亡。
长渊的双目发红。
手中的触感忽然唤回了他的神智,长渊倏地收回手,才看见婴勺的脖颈上已留下一道掐痕。
婴勺尚未清醒,压根不知道自己方才险些被掐死。
要是被她知道了,估计又能当把柄念叨个几百年。长渊没着没落地想。他的唇角竟掠过一抹笑意,在这荒芜而残酷的罗山坑中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或许就是这一点看起来无足轻重的念头,轻飘飘地落在长渊强自压抑的澎湃杀念上,如蝉翼织成的网,罩住了他那强自压抑的澎湃杀念。
他收紧搂着婴勺的那条手臂,低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的胸前停留了很短暂的时间,然后迅速移开目光,像是要让自己忘掉什么似的。
他的胸中有一瞬间掠过一丝后悔,或许他应该先了结谛听,即便这世上只有谛听知道刑旸真正的藏身之地,但他……
这个念头被一个突然撞过来的人脸断。
那透明的人脸在漩涡中呼啸,速度比其身处的急流还要快。那张脸看似脆弱,却险些冲破长渊的结界。
长渊手一挥,笼罩在他和婴勺身外的结界立刻加固,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脸与他们擦身而过。透明的人脸一张张地在岩浆中迅疾地掠过,如一阵阵飓风,经过的地方迸发出浓烈的业障,极度影响人的神志。
长渊觉得仿佛有人在一下一下地拉扯着他的脑子,头痛得咬牙,环顾四周,惊愕地发现这些居然是当年陨落在罗山坑的同族,还有参战的妖族和鬼族人。他头一回看到这样的景象,险些以为那些人未死,但认真一看,发现它们并非活人,而只是业障的化形。
魔界是个业障聚集的地方,每一个凡人成魔之后,都带着满身的业障在六界中游荡,最终落到魔界之中。但即便在偌大一个魔界,他也从未曾见过如这等能化形的业障。
这些人脸,但凡抓一个往凡界一丢,恐怕整个凡界中的人都要自相残杀,连收魂的冥河都要暴动。
婴勺显然受到了影响。长渊见她的眉头皱得死紧,“啧”了一声,掐住了她的人中。
婴勺在晕厥中恍惚感到有人要弄死她,浑身一个激灵,在生命的威胁下猛地睁开了眼睛。
长渊看见怀里的人睁眼,那一刹那她满眼的杀气,瞳孔中有一抹金色一闪而过,几乎让他感到陌生。
他想起片刻之前自己看见婴勺对玉无更下手时那狠厉果断的手法,与他所从前认识的婴勺相比,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们才分开了三百年。
他还有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他错过的,比想象的要多。
婴勺的身体反应快过大脑,杀招已经出到一半,才迷迷糊糊地看出是长渊,强行收回了手。
她连晕厥都晕得不太平,脑子里仿佛有无数恶意正在风驰电掣地乱窜,醒来之后愈发不可收拾,头脑像是被人切开一样,整个人相当暴躁。
只是这暴躁虽然强烈,却没能完全淹没她的理智。婴勺勉强拨开迷雾,入目是低眉凝视自己的长渊。
“我不就是睡了一觉,总不至于过了万儿八千年吧?您老这是被甩了还是怎么着……跟个怨妇似的?”
长渊觉得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移开了目光,懒得和她计较,手伸入自己的衣襟,掏出那颗雪槠树叶。
婴勺诧异地挑挑眉。真是太阳西边出来了,这人居然不回嘴。
雪槠树叶泛出温润的光,在这岩浆漩涡中显得飘忽不定,业障撞在长渊的结界上,和岩浆急流一起卷着他们二人在漩涡中飞速陷落。
婴勺的头疼几乎要忍不了,她掐着长渊手臂的指甲几乎要陷进他的肌肉里:“这鬼地方哪里有路!这天杀的鬼脸……罗山坑里为什么会养出这等鬼东西!”
岩浆轰轰烈烈,二人话的声音都很大。
长渊一手捂住她的耳朵,让她另一只耳朵紧靠在自己胸膛,尽量为她挡住那业障的侵袭:“你撑着点,我马上……”
婴勺察觉他语气不对,一抬眼,看见了他那双近乎血红的眼睛。
糟了。
婴勺本来以为自己生来神胎,最是受不了这业障的侵扰,还以为长渊比她能耐得多,谁晓得这人与这些业障本来就是魔族同源,且这些透明嘶喊的鬼面都是三万年前那一场哭天泣地的大战留下的,相同的经历导致它们对长渊的影响比对她深刻得多。
长渊到现在还能撑着结界不散,已然堪称顶天立地了。
这人,可千万别撑不住大开杀戒。
这里可就她一个活人。
婴勺被他那双眼睛看得毛骨悚然,心想自己千万不能死得这么冤。这刺骨的悚然将她从昏厥的边缘一把拉扯了回来。在这急流中,她感到长渊的身形已经极度僵硬。
下一刻,一道透明的鬼脸倏地从她脸侧呼啸而过。
魔尊固若金汤的护身结界骤然溃散。
同一刻,巨大的金色火焰以二人为中心迸发出来,如奔流入海的瀑布。这是婴勺头一回拼尽全力召出的神火,金色烈焰如铜墙铁壁将二人护在其中,火与岩浆猛烈碰撞,如对流的潮汐,相互侵吞相互压制。
此刻从罗山坑的上空看,那金色神火便如一轧长刀,劈断了滚滚奔流的罗山坑,气流扰动,金色与血红交缠着掀起滔天巨浪,焚断了悬空飘浮的黑色峰林。碎石滚滚而落,尚未落入漩涡之中,便被火的巨浪焚毁。在此地呼啸了三万年的业障,则在神火下尸骨无存。
在如此剧烈的交锋中,雪槠树叶的那一点光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在冥冥之中牵引着方向。
熊熊烈火中,婴勺感到长渊蓦地箍紧了自己的腰,头部被他摁进怀里。
她立即反手抱住长渊的头,简直忘了这人就算被锤碎了脑袋也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