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离心3 长渊:“往那边吐。”……
在巨大的冲击下, 二人重重地落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相互紧抱着,如一根树桩子似的滚出了好几丈, 撞在了一片凸起的坡上, 才神形俱裂地停下。
金色的神火从二人周身逸散, 如金乌破晓时天边支离的云彩, 零零落落地沿着他们滚过的地方烧了一路,却没有扩大火势。
婴勺从上刀山下火海, 六界里什么地形都不知滚过多少遭了,皮肉筋骨相当结实,遑论这回还是在别人怀里滚的。
长渊撒开手。
二人仰面躺着喘气。
那些逼人的业障在方才的一瞬间消失了,二人仿佛突然闯进了一个与血海隔绝的空间。
婴勺在方才那急流中被冲晕了, 眼下十分想吐,刚将上半身撑起一点,有那么一丝丝往长渊那边转头的倾向——
一侧的长渊:“往那边吐。”
婴勺呕了两下, 憋住了:“我不。”
长渊没理她, 眼睛闭得有点紧。
婴勺撑着地面坐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脑门, 抹了一把脸, 看向长渊:“你怎么了?”
长渊:“头疼。”
已经脱离业障环境的婴勺:“你们魔族好脆弱哦。”
长渊皱着眉,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头。
婴勺趴下来,五指活动开,放轻了声音:“我给你摁一摁。”
长渊左眼睁开一条缝:“摁你自己去。”
“我扛不过就罢了, 你的业障都重成这样了,还扛不过你那些同族。”婴勺揉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轻轻侧过头咳嗽了一下,“可见魔界能的都死在当年的战场上了。”
“话不全错, 至少刑旸是死在这里了。这罗山坑里,他的气息很重。”长渊喘了口气。
婴勺:“你是狗吗?能闻见?”
长渊:“我是你。”
婴勺:“……”
她反应了一下。
“你在骂我是狗?”
长渊哼笑了一声,带着点愉悦,然后微微挑眉,伸出了手臂。
婴勺两手扒在他手臂上,身体向前倾倒,胸腔闷闷的咳嗽了几声,咳出了一股晶莹的轻烟。
长渊坐起身来,托住她。
“血……都咳不出来。”婴勺用手背蹭了一把嘴角。
“我看你挺习惯的。”长渊抚了下她的脊背,目光落在她的脸侧,嘴上虽然轻巧,眼神却不怎么好看。
婴勺受不了这罗山坑。她本就无身体护佑,元神受损,就算暂时躲在了这里,一会儿再出去走那么一遭,估计等不到天谴,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我可不得习惯么……为什么不流血还会痛,要是不会痛就好了。”婴勺捂着胸口,后槽牙磨了磨。
长渊道:“要是连痛都没了,估计你也早没命了。”
“得也是。”婴勺放开了长渊的手臂,搁在地上,摸了摸,再摸了摸。
长渊:“怎么了?”
“我怎么觉得这个触感……”婴勺从长渊怀里爬出来,趴在地面,眼珠子拉近了仔细看。
那地面是银白色的,抠一下,里面也是银白色的,但怎么看怎么不像土,倒像是……
“我的娘,这不会是雪槠树的树根吧!”婴勺微微睁大了眼睛,目光顺着这地面,攀向四周。
他们落进这片空间,上下左右都是银白色的,崎岖不平,方圆广阔,像是山腹间人迹罕至的山洞。
但这不可能是山洞。
长渊这才发觉自己手中的雪槠树叶早就不见了,他举目四望,没有找到那颗叶子的踪迹。
婴勺喃喃道:“我不会认错的,我从到大绕着白笙上蹿下跳,这肯定是它的树皮。”
白笙是和给雪槠树起的名字,雪槠树有灵,偶尔会将元灵化为人形出来走走,很乐意接受这个名字。
长渊站起身来,手臂一振,这空地之外,几丈外的边缘处,迷雾散去,露出盘根错节的巨大根系。
飘散的白雾路过婴勺的鼻端,后者觉得自己那被业障腐蚀的身体都变得轻便了些。
在这血海之中,罗山坑这等至煞之地,竟然还留有如此纯粹的灵气。
不愧是与天地共生,曾为天族尊神和孕灵的神木。
“可这也……太大了。”婴勺望了望远处,又望了望自己脚下,目之所及都是雪槠树的根系,“这都是白笙吗?他留了这么大一截在这鬼地方,简直像我留了两条腿在外头似的,不会想念的吗?”
“那你得回去问他。”长渊向中央走去,随口道。
婴勺跟上他,脑筋又动起来:“原来白笙这么能扛,我还以为他的根在血海里早该枯死了,谁知生得比我还茁壮——哎哟,差点绊倒我——白白从师父那里掏了那么多宝贝,早知道带白笙一个过来就行了,免了许多力气。”
“你努努力,也能和他一样茁壮。”长渊弯下身,袖子一挥,折断了方才险些让婴勺摔个狗吃屎的一条手臂粗的根系,用力掰下来。
“你这样对白笙的腿,回头师父知道了会断你的腿的。”
长渊:“你有本事在这里多话,不如先把自己的腿找回来。”
婴勺低头看看自己:“我的腿不是好好的吗?”
长渊淡淡地哼了一声,握着那半段树根,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瞄准了一个方向,猛地掷出。
树根扎入他们头顶所在的那片穹顶,那看似牢固的盘根被破坏,浮现出无数条细的裂缝。长渊隔空再一推手,树根豁然全部没入那片地方,裂缝立刻扩大。
他们头顶上的根系,就如同被击中了房梁的屋顶,从中裂开,迅速崩坏。
穹顶坍塌,婴勺抱住头,不免被砸了好几下,长渊觉得她笨得不行,支了个结界挡着。婴勺嘿嘿笑着往他身边蹭了蹭,没笑完,嘴巴就忍不住张开了。
她的视线穿过那正在破碎的根系网,望见了更深处被包裹着的一段暗淡的金色。
最后一块碎木落在脚下,长渊深吸了一口气。
在他们头顶约十丈的位置,银白色的幼嫩根系织成了一张大网,正中央处,一只约半人大的走兽身躯,正被缠绕其中,静静地躺着。
四肢完整,皮毛干净。
就像三百年前窝在雪槠树下避暑的讹兽,只是睡着了。
“居然这么深……”婴勺喃喃道。
长渊:“什么?”
“我是,罗山坑居然这么深。”婴勺伸手比划了一下高低差,“我们现在应该还在坑里吧,白笙这根有你家一座宫殿那么大,我们之前在上面居然看不见。”
长渊无奈,伸出三根手指头,在她眼前晃了晃:“王姬,你三百年没见着自己的身体了,不先激动一下?”
“我正激动着呢,这不是激动着才没话找话吗……你快看,那是我对不对,这天上地下没有第二只金讹兽了对不对!”
长渊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挪到那头顶的讹兽躯体上:“确实,也没有第二只这么的了。”末了还补一句,“看着就很不禁。”
婴勺瞪了他一眼:“我这是遭奸人算计!”
长渊撤了结界,望见那颗先前从自己手里溜走的树叶,正盘桓在上方,这里凑一凑,那里拱一拱,似乎在找安家的地方。
只是当年父神将雪槠树整个儿挪走,只留下了底下这么点根系,顶多在血海中这样存活着,没法再长出一棵新的雪槠树来,当然没有树叶的栖身之处。
长渊刚想伸手把那叶子收回来,回头把它带回洛檀洲,身边便一阵风掠过,他都来不及阻拦,婴勺便“嗖”地蹿向了上方,直奔自己的身体去了。
“咚——”
她一头撞上了树根。
长渊闭了下眼睛,不忍看。
婴勺化作讹兽的模样,跟个毛球似的滚落在地。
长渊的嘴角勾起一点弧度,没摁住笑。
这位讹兽王姬尽管已经长到一万岁了,却总还是会下意识地耍一些机灵。比如人形出丑的时候,便顺理成章地变回讹兽的样子,让人看不见她脑门上被撞起的大包,还能博得旁人的宠爱。
讹兽在地上滚了两圈,在长渊脚边一屁股坐下,两只前爪扒了扒自己的脸,甩了一下蓬松的大尾巴,气得指上了天。
长渊伸手给她揉了揉脑门,望向上方那与手边这只讹兽长得一模一样的身躯,给她顺了顺两只长耳朵之间的毛:“你该庆幸,白笙在保护你。”
婴勺用力甩了一下尾巴,把自己脑门上长渊的手给扫开了。
蓬松柔软的毛发从指间溜走,长渊觉得有点可惜。不过他向来很懂得满足自己的需求,干脆揪住婴勺的后脖子皮毛,将她拎了起来。
婴勺撕腿狂蹬。
长渊:“我跟你上去看看。”
讹兽两条前腿环在一起,做出了个人形时才双手抱胸的样子,两条后腿耷拉着,那模样看着很有些生气。
这一片的树根比起下面要细很多,也相对较密。
婴勺的原身就被缠绕在里面,方才她没头没脑地撞上来,树根缠得更紧了。
长渊伸出手,触碰了一下那交错的树根缝中露出的皮毛。
是熟悉的触感。
这确实是婴勺的身体。
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雪槠树根似乎把它当做了自己的一部分,就像保护自己一样,把它保护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