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离心4 佛陀道:“与众生无异,无他,……
婴勺被长渊拎在手里, 伸出一只前爪,也想碰一碰自己的身体。
然而爪子不够长,往前够了够, 还差那么一点儿。
长渊将她往前送了送。
总算摸到了。
婴勺耷拉在脑后的耳朵翘起来, 尾巴快乐地扫了扫。
见她费劲地扭过头来在自己胳膊上轻轻咬了一下, 长渊扬了扬眉, 松开了手。
婴勺原地“嗖”地一下变回人形。
她奋力试图扒开雪槠树的根,那些根柔软却韧劲十足, 将她的身体牢牢地裹在里面。
“我想到一个问题。”婴勺道。
“倘若当初朽翁夺走你的身体时,患语虫尚未把你吃掉,就被谛听半路劫走藏在血海,你现在还能看到这具身体, 是合理的。”长渊知道她在想什么,“六合八荒中,能经得住血海百十年炙烤的, 除了雪槠树和你这数万年一遇的金身, 恐怕没有别的东西。”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便见婴勺的手靠上自己的身体, 一道法力探了进去。
长渊没做声。
但他也猜到了结果。
婴勺眨了下眼睛, 手没挪开,手上法力的光却灭了。
没有云真。
血海的烈火机缘巧合地将她的身体从患语虫的威胁下保住。
那位她拼了性命要救的父王,却终究没能逃过一死。
婴勺忽然想到自己在枉死城中看到的姬纣。
她的魂魄被啃食成那个样子,却得以进入枉死城苟延残喘。而她父王只能悄无声息地死在这六界中最孤寂的地方。
朽翁。
长渊看见婴勺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似是在念叨这两个字。
还有……
谛听。
“别想了。”长渊出言断。
婴勺抓紧了手里的藤根,那不论如何大力都拉扯不断的根系在她手中化为一段灰烬。
“你倘若要找谛听报仇,白檀就必须和他一起死。当年不是没有人想过把他们分开,但没有人做得到。本质上是同一个人罢了。”长渊道, “至于朽翁,我估摸着,已经死在谛听的手上了。”
婴勺沉默了片刻。
“我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她道。
“谛听不熟悉血海,他把你的身体藏在这里或许只是权宜之计,毕竟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血海是最合适不过的地方。”长渊道,“但他显然并不知道血海中的地动如此频繁。你的身体被湍流带走,因你从与雪槠树相伴长大,被吸引过来是很正常的事,就像那颗树叶一样。”
“不是这个。”婴勺道,“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过来的时候吗?路线不正常。”
长渊沉吟片刻:“你认为谛听是用阵法改变了路线,把我们引过来的。”
“他明明知道自己不是你我二人的对手,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我们引过来?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他的计划被血海的地动乱了,需要借我们的手把我的身体取出来。”婴勺看向长渊,“而既然他已经下了这一步棋,就不可能浪费。我想,我们出去的路上,估计已经布满了埋伏。”
长渊笑了一下:“怎样的埋伏能轻易留下你我?”
“这就是关键所在。”婴勺道,“谛听在六界培植了这么久的势力,也不过就是你魔界龙肩之地那些散兵游勇。能成什么气候?即便趁你不在的时候攻克了王都,也没那个本事跑来血海围剿我们。”
“你想什么?”
“我只是想起一件事。你记不记得,当初我在寻找朱厌的途中,从极涡里出来,受到指引,去到了落神涧。”婴勺皱着眉头,手上的火焰丝丝缕缕地顺着根系蔓延,开封住自己身体的网,“我当时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极涡这个东西,顶多连着什刹海里头靠近凡世的虚空,怎么会跑到落神涧去,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便没怎么在意。但就在刚才,玉无更,就是那个鸟人,在我眼前消失了。”
长渊轻轻一挥袖,帮她将那些根系开了。雪槠树的根被法力的屏障拦在外侧,讹兽蜷成一团的身体飘浮在空中。
“你认为不是偶然。”
“我在极涡里的时候,玉无更正带着人拆极涡。你不是看见了么?”婴勺道,“哦不对,你没看见,是真正的弦歌看见了。”
到这里,她斜眼瞪了长渊一下。
“所以,你认为想要拆极涡的是璧城主,他当时意图从极涡里脱身,拆极涡是情有可原的。或许就是这个机缘,让他发现了极涡在血海的出入口。”长渊道,“那鸟人从你手下逃走并非运气。”
婴勺觉得这“鸟人”二字从他嘴里出来十分的解气。
身体已经近在眼前,婴勺却迟迟没有进去。
“所以,等我们出去之后,会碰见什么呢?”婴勺问。
长渊没话。
婴勺扭头看向他,发现他微微皱着眉头,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体上,仿佛在思考什么事。
长渊察觉了婴勺的目光,收起了思忖的表情,玩笑道:“总不至于是千军万马。”
婴勺没好气地道:“没话找话。”
完,她便化作一道光,钻进了跟前的原身。
长渊退开一步。
离开了魂魄三百年,讹兽的皮毛光泽暗淡,双目紧闭,像是生病睡着的样子。
婴勺刚钻进去的时候,身体还没反应,长渊略等了一会儿,便见那蜷缩的讹兽先是轻轻地伸出了自己的前爪,继而一点点地活动舒展四肢,尾巴动了一下,耳朵也动了一下。
它的尾巴幅度略大地在空中扫了半圈,四肢大大地伸展。天神的灵气重新充满这具身体,毛发蓬松地飘动,皮毛上金色的纹路泛起耀眼的光泽。
长渊不由自主地微笑,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她朝着自己扑过来。
然后它睁开了眼睛。
长渊的呼吸忽然一滞。
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讹兽的眼睛慢慢地转过来。
血红色的瞳仁。
长渊嘴角的弧度消失了。
他的手心有细却尖锐的旋风卷起,已汇聚成杀人刀。
……
…………
“岌岌可危。”
想到江疑被诸宁从扫帚后甩下来,落在自己跟前晕头转向地跪下后的这四个字,和觉得,他的用词十分恰当。
“若是没有好办法,你还是别话了。看在我们几万年交情的份上。”和立在什刹海的云雾旁,望着那三千凡世纠缠的轮廓,其中那一团庞大累赘的极涡,相当醒目。
“善。”佛陀道。
“这可太不善了。”和在莲花座前来回踱步,“广胤已经派人去处理了,魔界的罗织将军原本意图前往血海,不知为何,眼下也陷在了极涡里。这个极涡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长到这么大,是谁如此能耐,我非得——”
她话了一半,看了一眼佛陀,大约是怕辱没了梵境的清静,没下去。
“极少见尊神如此急躁。”佛陀道。
“三十一个凡世。”和转过身,给他比了一个数字,长发间的紫藤花拂过莲花座,“半个月前才只有十二个凡世纠缠在一起,现在竟然已有三十一个。若拆,这么大个极涡从何拆起,如何能不伤人地拆。若是不拆,迟早这三十一个凡世就要拧在一块儿,相互倾轧,所有活物都要死,死物得魂飞魄散。”
“天帝已派遣诸宁仙君前往轮回台镇守,渡官亦已留守极涡引渡怨灵。如今枉死城重开,冥河这些年死秽之气满溢的情状想来不再会发生。”佛陀不紧不慢地道,“尊神担心的是,若短时间内死者过多,或乱冥界节奏,看守不住那大批魂灵。”
“我看的没你那么通透,我还担忧我那不成器的徒弟。”和靠在莲花座上,揉了揉太阳穴。
“四境轮本该关闭。”佛陀道,“尊神为天下苍生着想,不应犹豫。”
和道:“你容我想想。”
佛陀盘腿坐于虚空,望着前方大千世界的景象,静默。
“再让我看一眼那拆极涡的人。”和道。
佛陀略颔首。
前方景象变幻,云雾中化出一片天地,一白衣男子行走于尘世,神情平静,却步履匆匆。
是魔界传来的那位所谓“璧城主”无疑。
“你不知道他的目的?”和问。
佛陀摇头。
“那你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
佛陀道:“与众生无异,无他,苦罢了。”
和仍旧望着云雾中沉玉的景象。
“此人真身竟是一块玉,我从未见过有玉能修至如此修为的。”和微微眯起眼,指尖绕着发上垂下的紫藤萝,“我怎的觉得有些熟悉?”
佛陀不语。
和道:“此事必然与刑旸有关。谛听花了这么长时间聚拢这个极涡,这个璧城主才从四境轮出来,又要拆极涡。长渊和婴勺恐怕有危险。”
佛陀问道:“尊神要前去血海吗?”
和摇头:“他们只能靠自己……眼下,极涡里的千万条人命更要紧些。”
佛陀道:“尊神既然已有定论,为何不立刻前去妖界,闭锁四境轮?璧城主出身四境轮,一旦将其关闭,所有从轮中出来的生灵皆将返回。”
“四境轮迟早要锁。极涡就算他不拆,我们也要拆。只是怎么拆,仍是棘手。”和叹了口气,“三日,顶多再给他们三日了。”
“尊神心中自有成算。”佛陀双手合十,垂首闭目,“愿众生终得普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