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离心8 长渊停下脚步,狠狠地皱了一下……
冥河水化作漫天瓢泼的大雨, 笼罩了整个极涡,数个凡世。
无边无际的雨幕中夹杂着极涡剧烈摩擦产生的雷电,数以万计的亡魂受冥河水指路, 引向幽都, 在天空中化作一道浩瀚的光河。
“念在你是婴勺的朋友, 我暂且留你一命。”滂沱大雨下, 罗织淋得畅快,黑发沾湿, 舔了舔殷红的指甲,一丝血气融入舌尖,抬眼盯向退到几丈外的上官怜,“我眼下有要事, 没空和你这丫头片子扯闲篇。”
她纵身要走,一条水龙忽然游到她身前,绕着她转了一圈, 将她困在里面。
罗织嗤之以鼻, 向前走了一大步,撞到那水龙上, 其所接触的冥河水仿佛钻进了她的身体, 罗织顿感行动滞涩。
上官怜擦去下颌的血迹,伤口微微作痛——若非方才她躲得快,险些被罗织削了脑袋。
“许久没与魔界人交道,倒是差点忘了, 我这法子对没有魂魄的人最是有效。”上官怜撑着荷伞,始终保持着与罗织的距离,“罗织将军,你大可花个十天半月自己挣脱出来, 或者我现在放你走。咱们做个交易。”
罗织回过身来盯着她,神色冰冷:“看在两界数万年平静得来不易的份上,我不杀你,你以为我是给你脸?”
“反正你现在走不了。”上官怜微笑,“将军急着去寻魔尊陛下,我没有理由拦你,但这极涡错综复杂,找不找得到都是运气。反倒眼下有人在这极涡中作乱,为的是复活刑旸——将军也并不想看到这个结果吧?”
罗织:“找不找得到陛下,都是我自己的事。刑旸到底能不能活,不是你我了算的,你若是能告诉我刑旸的心脏在哪,我同你一道倒也无妨,可你能么?”
上官怜道:“我若是能给你个万全的法子,那还要将军你有何用呢?”
罗织高高地扬起眉毛:这话听着像婴勺那丫头片子的口气。
上官怜继续道:“尊神已查明,这极涡中有两批人马,一批数万年来力图将这极涡越滚越大越滚越紧,是魔界之人,另一批则是同殿下同时出现在六界的四境轮中人,正在费吃奶的劲儿把这极涡给拆了。”
罗织烦躁地挥了一把冥河水,挥不开。她问:“你们尊神要把这些人如何处置?”
上官怜:“杀了。”
罗织的眉毛都快要扬出脸盘:“这听着可不像你们天界人的话。”
上官怜:“尊神的一切决定都是为了天界与凡界的平安,当然此番也是为了魔尊与婴勺殿下。”
罗织哼了一声:“也是,你们尊神是个连自己都能弄死的狠角儿。”
上官怜道:“将军对救人没兴趣,杀人想来是信手拈来。将军此举不会白费,不论此事是否成功,来日天界都有借口助魔尊平叛。”
罗织:“好。但总有个期限,否则我不如去你们天界办差。”
上官怜:“随将军所愿。只是还需将军立个誓,我才好交差。”
罗织:“随便。”
着伸出了手。
那环绕着罗织的水龙分出一条支流缠上罗织的手臂,在空中连向上官怜。
上官怜念动咒术,涓涓细流变成了银色,在漫天的雨水和雷电中熠熠生辉。
罗织:“我,罗织,答应渡官,配合天界行事,斩杀极涡中作乱之人。以三日为期。”
上官怜:“渡官在此,冥河见誓。”
水流在二人的手臂上缠紧,然后从半空中央分开,化作两道银光,分别缠绕在了二人手腕上,融进皮肤,如一只银质手镯。
罗织见那银环上有字,抬起手腕来看了一眼,见上面是自己方才所的话,低声念了一遍:“……以三日为期,不伤凡人……不伤凡人?”
她蓦地抬起头,上官怜立刻退后数十丈。
雨幕将二人隔开,上官怜恭敬地道:“将军及麾下好杀,我篡改誓言实乃不得已。不过将军万万记得,若是违背,您即刻会被拖进冥河。仙人和凡人都能在冥河中往生,可魔族就不好了,将军慎重。”
罗织咬牙:“你们天界的人都狡诈。”
上官怜:“过奖,比起将军的好友婴勺殿下,我们于诓骗人一途上都资质平平。”
罗织:“什么时候动手?”
上官怜:“兵贵神速。”
罗织:“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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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勺站在地面上。
方才从空中下来的时候,便看见翻江倒海,地面四分五裂。
水患、地动和雷电引起的大火,在整个极涡中的数个凡世中不断地夺走成千上万人的生命,因此天空中才有如此绚烂壮阔的景色——除了闪电,那一道道延绵不绝的光河是凡人被渡往冥河的魂灵。
还有大地上蒸腾的怨气——死去的凡人并非都顺顺利利地投入冥河,还有无数化成了厉鬼怨灵作祟。
上官怜有的忙了。她想。
密集的雷电亮到无法直视天空,婴勺望着脚下的焦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竟然觉得体内充盈了不少。
但立刻她就反应过来,受益的不是她,而是刑旸。
然后她听见自己发出一声轻笑。
婴勺发现自己抬起了头,天空中的光芒过于刺目,她想要闭上眼睛,却做不到。
身体又被抢了,刑旸有病。
婴勺勉强张嘴:“你要在我的身体里待多久?”
刑旸道:“你的身体本来是绝佳的宿地,只是多了长渊的心脏,我得先解决这个。”
“你想都别想,你的心脏就这么点。”婴勺十分勉强地举起手,拇指掐着指尖比划了一下,“你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死我,不如咱们和平共处。你个无所事事的老大爷,闲着也是闲着,你当下有没有特别想弄死的人?我帮你呀——除了长渊。”
刑旸陷入了沉默。
婴勺觉得,这人大约在想她脑子是不是有病。
“你认识一个叫做璧城主的人。”刑旸忽然开口。
“你睡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挺通外界风云。”婴勺来了兴致,“怎么,要杀他啊?挺好挺好,一起一起。”
“他在哪?”刑旸问。
“好,他在……”婴勺在身上乱摸,这才想起来如意指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
“废物。”刑旸毫无语气地骂了她一句,“不杀长渊,你把身体给我。”
“行啊。”婴勺二话不缩了回去,仅透过那一双眼珠子观察外界。
瓢泼大雨随着云雾向天空的某一处翻卷,刑旸掠入了那风云交汇之地。
就在这时候,婴勺感到身体里有一道轻微的破碎声,极其细,被淹没在耳际搅动的风雨里。某种出于身体本能的隐忧在这一刻散去,但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周围森臭的鬼气便毫无遮拦地涌入她的鼻腔。
目之所及,无数怨灵化鬼。凡界已经不再是凡界,生灵涂炭,人鬼厮杀。
与此同时,自洪荒末年一直存放在妖界的四境轮首次被天界尊神取出,东海的灵气向其上方漂浮的洛檀州汇聚,锁成一座大阵,灵气灼烫得令等闲地仙靠近百里便会灰飞。
才一统妖界九族不足百年的妖君曲镜率领五颜六色的妖界大军前往魔界襄助平叛,双方在龙肩喷薄的黑色岩浆中杀红了眼。
深藏在六界之底的恶鬼们闻着味儿涌向极涡,四海八荒涌起黑烟。
什刹海中,众佛围绕着大千世界坐念经,支起浩大的梵文阵法。纠缠交错的极涡中,其中一个被金色结界笼罩的凡界被推向正中央,替代原先的凡世成为了极涡的眼。怨鬼凶灵摩肩接踵地涌入那处凡世,除受冥河水引渡外,无法出逃。
关闭数万年的灵界大门再次开启,在天族精兵的保护下,大长老渺祝带着半数巫祝与一干年富力强的青年人浩浩荡荡地越过幽都,奔赴极涡,在那凡界与冥河间搭建起牢不可破的桥梁。冥河水铺天盖地,引渡着生魂一个个走向安息。
长渊并不知道六万年前顾惜所在的那个凡世已经被西天众佛推入了极涡中央,当他追循着极眼穿梭过无数凡世再次于此地停下,举目所见便是浓云密布的天空。一道浩瀚的银河悬挂在天际——那是灵族搭起的渡河,引死魂往生。
而俯瞰下方,广袤的地面已化为焦土,一切仿佛被火烧过一般,城池坍塌,林草枯萎,整片大地几乎不再有活物,笼罩在漆黑缠绕的鬼气下,而在这土地的正中央裂开了一条大缝。
岩浆在沟壑下涌动,险恶地镶刻在漆黑的大地上,宛如被咬破的夜的嘴唇。
若非这凡世上方还罩着佛祖那可进不可出的金刚罩,他很难相信这是自己出生的那个凡世。
“鬼气。”长渊露出极其冷淡而嫌弃的表情,随便瞥了一眼天顶几乎将冥河染色的黑雾。他轻轻一抬手,立刻出现一只死魂。
那死魂的喉咙被他扼在手心,挣脱不得。
长渊:“这里来了什么人?”
死魂尖声叫道:“好多妖!好多鬼!太吓人了,大仙救救我!”
长渊:“你也死了,不知道么?”
他随手一扔,那死魂化作一道流光射/入冥河,无影无踪。
他接连抓了好几个死魂,都不出这凡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凡人活了一辈子,绝大多数连只妖都没见过,死了也浑浑噩噩,要么超生要么化鬼。
就凭这缭绕的妖鬼之气,他也知道此地绝不像所见的这般荒芜。此地正潜伏着无数妖魔鬼怪相互厮杀,只是他还没找到地方。
猛然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这一次动静之大,震出了躲藏在这枯败山水各个犄角旮旯的生灵,四处逃窜,大地上方顿时被这些喧哗慌乱的东西布满,像刮起一阵黑风。
长渊无视脚下裂得愈大的地缝,举目望向正南方——那里有一道强光正冉冉升起,那光线极其耀眼,在这乌云遮蔽的凡世几乎充当了一轮崭新的太阳。
他心里倏地一紧,立刻拿出海螺——光线暗淡,婴勺不在附近。
还好,应该不是天谴。
那么,就应该是……
他还未来得及动身,便见这凡界四处尚未干涸的河溪忽然以肉眼所见之速度迅速涨水漫灌,浇入因地火和雷电烧焦的土地,遇到裂缝之中的岩浆则立刻化为水汽,滋滋啦啦。
“魔尊陛下!”
人未到,声先至。
只见江疑破水而出,那一头水色长发被周围映得黑红:“陛下!”
长渊和江疑过照面,知道这是南斗星君座下的水神,与和也颇有些交情。
“陛下!神替尊神来传话,此地危险,请陛下与婴勺殿下尽快乘冥河渡桥离开!”
长渊道:“婴勺不见了。”
江疑一梗,挠挠头:“那、那您这么有男子气概一人,不能丢下殿下一个人走吧……”
长渊见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权当他是个废物,便视而不见地调转方向掠走。
江疑赶紧追上:“陛下陛下!殿下眼下在何处?实不相瞒,尊神眼正忙着炼制四境轮,无暇来寻,只殿下身上的四境轮印已除,眼下只怕天谴,万万不能让她一人在凡界孤零零的无人帮扶,特派神前来将殿下带回——”
又是一阵天崩地裂。
这回四处都亮起强光,长渊停下脚步,狠狠地皱了一下眉。
“你回去告诉和,刑旸回来了,附了婴勺的身,让她去找西天那老秃驴把金钟罩要来,不然我放不开手脚……这极涡的眼究竟在哪儿?”
江疑还沉浸在婴勺被前魔尊刑旸附身的噩耗中,卡了一下,反应了一会儿才道:“陛下在找极涡之眼么,这十几个凡界死了这么多人,那可是怨气最重的地方……您您您别这么看神,神这就给您找!”
他话音落下,双手结了个印,以他脚下为中心,银光倾泻入水,如星辰游向远方,遍布江河。江疑振臂一挥,那水似的银光在大地上勾勒的形状浮上半空,水网如蛛网,在黢黑的天幕下熠熠生辉,其中几处冒着腾腾蒸汽的地方格外醒目。
江疑指向最大的那一块:“正是此——”
长渊已然冲出去了。
江疑愣了一秒:“等……等等!陛下!您要去做什么,这极涡可再经不起拆了,您悠着点,别让尊神和您翻脸……您好歹等等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