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降魔1 沉玉露出他一惯的堪称温和却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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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疑当然拦不住长渊。

    他本来只是受尊神和之命前来这极涡之中, 想要将魔尊和婴勺殿下一同劝回去——尽管和并没抱太大希望,但也至少让他把话带到。

    “尊神殿下身上的四境轮印已经完全消除,没有后顾之忧。眼下四境轮中人在这凡世大肆作孽, 凡人死得太多, 冥河无法超度。”江疑一面以水神之躯从其他凡世调来大水浇灌这生灵涂炭的凡世, 一面上下嘴皮子翻飞迅速同长渊讲明情况, “尊神恐这六界中要生出个新的鬼界来,又要生灵涂炭个万把年, 必须让四境轮里出来的人全数消失。”

    “我这不是在帮她杀么?”长渊丝毫没把江疑的那点水放在眼里,他急速掠向那仿佛一轮金乌升起之地,所有挡在他前行路上的生灵都被他随意抹杀干净。

    “陛下,尊神爱护众生, 且不这凡界的鬼怪大多是难以往生的凡人所化,即便是当初四境轮里漏出来的上古之人也不该直接被挫骨扬……哎哟求求您且住点手吧,怎么还杀呢……”江疑紧跟在长渊身边, 眼睁睁地看着他作杀孽, 却无法阻止,急得要跺脚, “尊神已经从妖君曲镜处取了四境轮, 要将四境轮彻底封起来。神走之前尊神已经在洛檀洲布下法阵了,想必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将其修复。”

    长渊眉宇间没有半点波动,疾风猎猎,随着他的接近, 那金乌在他的视野中迅速变得清晰——独属于梵境的金色封印裹挟着因凡世之间摩擦产生的雷电,在这片地面上缓缓升起——尽管肉眼看上去很慢,但一个凡世能在极涡中挪动成这个速度,已经不是简单的几个四境轮的妖怪能做到的。

    至少得西天梵境一半的光头围坐一圈念经才能驱动。

    长渊紧握着海螺, 隐约感受到微弱的热度。

    江疑还在喋喋不休:“请陛下务必相信尊神,只要四境轮之人都被重新收服,就只剩下刑旸,而其心脏尚未寻得,暂时不会对殿下不利。眼下天兵天将已然进入极涡列阵,前魔尊蹦跶不了太久……陛下!”

    长渊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那可进不可出的结界。

    江疑在距离结界一丈远处急停,举目望见那结界内的凡世中冥河水铺天盖地,比外面大得多,便不再犹豫,跟着冲了进去。

    ****

    宝积寺的围墙不见了,大殿支离破碎,房顶坍塌,梁柱倾倒,原本端坐的金佛侧倒在废墟里,半边身子埋进砖瓦,只露出了半张脸,描黑的眼睛依旧满含慈悲地看着自己的下方。

    这个展开了一切的凡世,因数万年来游离在极涡的边缘,当大战爆发时,竟还能苟存得一些山川房屋的容貌。

    此刻,它已经被推至极涡的中心。

    水神之力引来天降大水,描摹出这十数个凡世每一个交汇之面,从地面升至天顶,仿佛无数瀑布交错倒流。

    婴勺感到自己坐在金佛的脸上,一面思索着这等举动对佛祖大不敬,回头若有幸生还,恐怕还得专程去一趟西天给人家请罪,一面透过自己的眼睛和嗅觉感受着遍野横尸——还冒着热气的鲜血和刚脱离肉身无家可归的生魂,比那些毫无生气的焦土更显得惨烈。

    然后,她的视线被隔断了。

    刑旸这厮居然闭上了眼睛。

    婴勺动了动嘴皮子,发现能话:“这不是睡觉的时候吧?”

    安静了一会儿。

    刑旸:“等人。”

    婴勺:“没看出来你如此器重谛听。”

    除了谛听,刑旸还能等谁?他的老部下要么死的差不多了,要么在魔界忙着叛乱,总不至于是朽翁这个两面三刀的叛徒。

    刑旸居然和她聊起来:“他很能干,但不稳定。我等的不是他。”

    谛听不稳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了。

    但刑旸等的不是谛听……

    “你不会以为璧城主会自己撞你刀口上吧?”

    刑旸没有回答。

    婴勺也不再话了。

    从刑旸一开始问到沉玉的那一刻起,婴勺心中便隐隐有了猜测。就刑旸的身份,他不可能在死之前知道璧城主这个人,谈何针对。

    而当初沉玉几乎与她同时在宝积寺外清醒,明明可以趁着逃脱四境轮的机会在六界中招个犄角旮旯儿先站稳脚跟,却偏偏要在极涡里转,又是跟踪顾惜,又是把她引去血海的,玉无更还率领几乎所有北境人拆这个极涡。

    怎么看这猫腻都不。

    刑旸还剩下一半心脏没找到。

    她不受控制地睁开眼,看向自己的右侧。

    原本好端端的人手,不知何时长出了白色的毛发和利爪,抬起在半空中,正对着自己心脏的方向。

    她的手臂开始微抖。

    那只手臂仿佛在经历两种相反方向的力量拉锯,缓慢地颤抖着接近她的胸口,剌破了一点衣襟。

    然后像是突然一方卸了力一般,甩了开去。

    婴勺叹了口气。

    还是不行。

    刑旸有微微的诧异——明明是他控制着身体,却在刚才那片刻中没有立即发现婴勺的偷袭。

    这只讹兽年纪不大,元神倒是不简单。

    “倘若你想掏出我的心脏,必须先战胜我的元神。倘若想掏出长渊的,我欢迎至极。”刑旸道。

    天空中降下水幕,婴勺知道江疑来了。

    水神江疑来了,意味着师父已经知道了这里所发生之事。她大概有些猜到师父会如何做,因此有些走神——

    陶奉还在魔界,她还没来得及把除去四境轮印的办法告诉他。

    水幕远远近近地交错着,冥河水化作的大雨浇在其勾勒出的极涡轮廓上,仿佛雨滴落入湖面,荡漾起一圈圈细细密密的波纹,数都数不清。

    在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地方,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仿佛有计划般浮现,它们穿过极涡中各个交界处,不断地出现又消失,紧接着出现在另一个地方,仿佛毫无章法,却从模模糊糊的远处渐渐地清晰起来。

    婴勺道:“其实你不一定非得用我的身体吧?”

    刑旸道:“金身讹兽,依我看,眼下没有更好的选择。”

    婴勺自顾自地道:“在我的身体里和长渊争斗不休,除非你是曲镜那样的受虐狂,不然我觉得你可能不太舒服。”

    刑旸死得早,并不知道曲镜是谁。他死的那时候妖界还是一片花花绿绿的混战之地,随便抢个没妖的山头都敢自封妖君。

    他也并不在意。

    “你觉得璧城主是谁?”婴勺自言自语道,“我觉得他的年纪可能比你还大,毕竟能从有四境轮起就活着的人,估计辈分和我师父差不多。你能得过他么?”

    刑旸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威胁。

    婴勺继续道:“你一边同我抢身体,一边要保护自己的原身不受到长渊心脏的灼伤,还想要杀璧城主,胜负恐怕没那么乐观。你呢?”

    刑旸道:“除了你,这六界中再难找能够承载我这颗在血海中淬炼了数万年的心脏了。”

    婴勺道:“实在的,你只是挑软柿子捏,前魔尊陛下,有本事你直接去抢我师父的身体——我师娘是条金龙,他的也行——你是害怕自己不过吧?”

    那些从极涡中浮现的影子逐渐接近,有些已经从最近的水幕中钻出来,围在了已经失去围墙的宝积寺附近。

    刑旸看见了那些人手里各式各样的武器,双眼都对着自己露出了凶光。

    刑旸摇了摇头:“你人缘不太好。”

    婴勺翻了个白眼——没成功,因为刑旸一直让她的视线锁定在半空中。

    她听见了一声极度拖长的鸟唳,道:“我真应该把玉无更的另一根翅膀也剁了,这样他就使不出如意指了。”

    人少的时候不觉得,即便和沉玉近距离相处时也不觉得,四境轮里的人身上真有股挺统一的味道

    婴勺动了动鼻子。

    尤其是北境人。

    自三千年前榭陵居偷盗四境轮,导致四境□□动产生裂缝之后,北境居然漏出了这么多人。

    他们围在宝积寺外,渐渐汇集成黑压压的一片大军,在冥河水的冲刷下更显压抑。

    这些人中,不乏从前在四境轮中与婴勺交过手的北境大将,那些人从前看她的目光中便充满了警惕,如今还是这样。

    好吧,她承认,尽管用的是她的身体,刑旸要收拾这些杂碎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北境军没有再接近。他们围绕着这座破碎的凡间寺院,站成了一个弯弯曲曲的形状,似乎是提前安排好的。

    刑旸站了起来。

    他踩着的正是佛头耳朵上方的位置。

    无数把武器触地之声响起,遮过了大雨的滂沱。

    一抹白色的身影,在雷电交加的天空中出现,正落在刑旸一直凝视的地方。

    成百上千北境军的武器从土壤中引出了数不清的怨魂,仿佛吸出了所有凡世的精鬼,它们在虚空中哀嚎着破碎,由地面升起,渐渐地凝成了一道如云层般翻滚的灰色半圆屏障,将宝积寺方圆十里都罩在其中。

    在那屏障的正中央,璧城主脚踏虚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婴勺”,露出他一惯的堪称温和却又毫无温度的笑容:“此阵,降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