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是走进一座堡垒， 更像是走进一方被墙壁圈出来的“圈”。

    这个圈划出另一块天地，同样是无边无际的白，却显出一种古怪的生机。

    它有花、有草、有树， 一座生机勃勃的山林该有的它都有。

    只不过依旧是灰白的冷色调。

    重明伸出手摸了一把山体， “脆的很， 一抹就掉渣子。”

    李道：“那就别摸了， 万一把山摸塌，我们都得被埋在底下。”

    重明刚想反驳， 忽然意识到此时毫无神力。

    如果山崩，他还真会被压死。就算不被压死，也会被这些粉末呛死。

    “要不要走下去看看？”他提议。

    李道：“往下看。”

    顺着她的眼神看下去，白色的万丈深渊不可见底， 再往下看，就是黑色了。

    重明鸟嘴动了动，默默后退了几步。

    李道：“只有一条路， 趴在山体上， 顺着那条道走下去，再经过对面那座窄桥……往后， 就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了。”

    见重明没话， 李道强忍着刀割般的痛意趣他，“刚才你不还豪情万丈，誓比天高？怎么，连座的山崖都不敢过？”

    “你不是渴望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鲜血淋漓吗？”

    “去吧，我等着你探路。”

    重明虽然已经没有毛的鸟脸上出现一抹一言难尽的神色。

    “要死也要轰轰烈烈的死。被摔死，被砸死，最可怕的就是被粉末压死， 死法太憋屈了，我不死。”

    李道脸上的肌肤不允许她笑出来，形成了一种皮笑肉不笑，僵硬地拉扯脸皮的状态。

    “不想死也得试一试，天要你死，该死还是得死在那儿。走吧，别磨蹭了。”

    “你要是敢抛下我，让我一个人去走，等出去你就完了。”她一本正经的警告。

    被人戳破了心思，重明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思来想去，给李道做了个保证。

    “放心吧，就我们两个，我不会放你去死的。试错成本太高。就算要试，也得放在最后一步，确定能出去才行。”

    一条人命，浪费不起。

    得省着用。

    李道很想和他大吵一架，若是平日里，肯定要吵。

    但是现在她没有力气了。嘴巴能不张开尽量不张。

    重明是鸟兽类，明显，他的适应性比作为人族的李道来得好的多。

    他们贴在白石壁上艰难前行，因为重明恢复鸟身，加之体积无比庞大，导致前行的路途难上加难。

    好几次他爪子一个没踩牢，差点掉下去。

    李道反射性的去抓他，想把他抓住，不叫他摔下。

    可惜重明身上的毛失水过多，一薅就大把，根本没法抓住他，只是在给他拔毛。

    如此几次之后，重明忍不住对她怒目而视，“你是不是在借机报复？！”

    “把我薅秃了心里美的很是不是？！”

    李道既无奈又委屈，同时还觉得有几分好笑。

    不怪重明会发火，实在是他现在的外貌太奇怪。

    不照镜子，都能想象到他该多丑。

    一半身子像插一身木签子似的，另一半光光的，露出白白的、干瘪的肉。

    看着他的身体，李道张口问道：“重明，你会不会本来就长这样？”

    年纪也到了，皮肤萎缩也是常事。

    重明气的不想搭理她。

    路程不长，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两座尖峰交接之处。

    穿过一个十来步距离的短短的山洞，终于走到了令他们踌躇的桥跟前。

    重明有点忧伤，一双爪子在桥上来回试探，始终不敢彻底踩上去。

    就在这时，李道忽然发难，在背后重重推了他一把。

    重明鸟踩上桥的那一瞬，立刻尖叫出声，眨眼的功夫，就见他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跑到了对面。

    爪子站在平地上时，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李道很冷静的观察了重明飞奔过去的每一步，踩的很结实，桥梁完全没有任何隐患。

    于是她大胆走了上去。

    再次聚集，重明看她的眼神里有控诉，更带着几分后怕和警惕。

    “你刚才，确实在拿我试路对吧？”

    他神色晦暗不定，眼底逐渐冒出了狠。

    李道面不改色，“当然不是。看你太磨蹭了，不太顺眼，这才帮你一把。”

    “你看，不是好好的过来了？”

    重明脸黑下来，“万一呢？万一，这座桥不稳，我走到一半摔下；万一，桥上有机关，让我再也下不来。你想过没有？”

    李道毫无愧疚之心，甚至敢直视重明的眼睛告诉他，“不会有万一，这一路本就是九死一生。能多活一刻是一刻，死就死了，有什么好想的？”

    “想太多的人命短，我从不考虑后果，你看，我的命多长？”

    她丑成皮包骨头的脸上焕发出光彩，立下的保证不知是真是假，“你要是死了，我下去陪你就是。”

    重明像是被她这句话惊到，良久无法开口。

    末了，嗤笑一声，“算了吧李道，我们都知道，你得留着你的命，去做那件事。和我一起死，我可不配。”

    思及方才捅刀子的行为，重明同样，往她心口戳了过去。

    一句话，稳稳戳在心窝上。

    “当年图瑛都没能让你殉情，我算个什么东西？”

    此话一出，重明知道他的过分了。

    李道脸色瞬间难看下去，呈现出一种惨白惨白。比灰白来的更可怕，血色尽失，仿佛全身血管开始倒流，彻底冻住。

    他没选择住嘴，话敢出口，就没算把气氛圆回来。

    “李道，白了，你挺自私的。我不怪你，我也一样，谁也别谁。”

    “咱俩，都是那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人。”

    李道嘴角轻轻动了动，“确实，我们都是自私的人。”

    “经过了生灵撕咬的洪荒，哪个不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重明，你想对了，我就是拿你试路。”

    “世上该死的人那么多，决不能是我！”

    “你一定能死在我前面。”

    她语气越来越阴狠，眼中冒着凶光，一如当年那些上古洪荒之时的猎妖猎魔人，没有属于人的感情。

    “心了，重明。”

    她猛地抬头一笑，让重明毛骨悚然，身上每一个毛孔霎那间齐齐散发凉意，从头到脚都有一股子麻木。

    气场这玩意儿很神奇，李道让他怕了又怕，最后还是选择与她齐头并进。

    毕竟她表现得再吓人，实力在那儿摆着，重明自认，他再不济，也不至于被已经成为凡人的李道单方面碾压。

    二人各怀鬼胎，又向前不知走了多远。

    走到李道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住，走到让她产生了一种恍惚的错觉。

    她和重明，一个像即将老死的猛兽，一个像濒临饿死的猎人。他们之间虎视眈眈，都在等对方先死，为自己带来生机。

    就在绝望来临的前一刻，一切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