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波澜起始 西南一路有水,从没听过哪个……
青州府外一座密不见光的森林里, 五个农人凑成一队,心翼翼地往山林深处前进。
一个缠着灰头巾的男人吞了一口唾沫,害怕地, “老刘, 我们真的还要往里走吗?”
无需多言, 谁都知道他接下去要些什么。
再往里, 可就是传中山巫的地盘了。
山巫豢养妖鬼,专以吃人为乐。
灰头巾口中的老刘是个赤膊的男人, 他手微不可见的抖了一下,脸上带着明显的恐惧,却呵斥灰头巾,“少晦气话!以前又不是没人走进去过, 也不是人人都能遇见山巫它们,怕什么!”
嘴里训斥灰头巾,老刘心里暗自念叨:可千万别叫他们遇见妖鬼, 一家老可靠他一人生活, 千万别出事,千万别出事……
其他几人都没话, 生怕多一句话, 被山巫和妖鬼听到动静,跑出来把他们吃了。
老刘给他们鼓劲,也是在自我安慰,“别担心, 出门前看了黄历,也找算命的算过,有惊无险,别怕!”
“符都带着没?”老刘问他们, 问话时,也摸了摸自己胸口的那道符。
几人赶紧摸了摸身上的黄符,接连道,“带着了。”
“带着。”
“带着呢。”
“戴上了。”
老刘,“走!”
他咬咬牙,对四人,“今年收成不好,只有山上能找点食物,要是空手回去,一家子都得饿死。反正都得死,还不如上山碰碰运气。”
一想到今年的日子,五人都沉默了。
新来的知府杜满赟大人虽是个好官,可实在不懂民生。
治理青州府内的官员,他确实治理的挺好。可“挺好”之前的那一段抵死顽抗的时间里,贪官已经差不多把他们剥皮抽筋了。
再后来又到了仗的日子,外头了一圈,和南蛮王来去的。
到最后,只换来个边境线的安稳。
老天爷啊,那条线安不安稳的关他们鸟事,为了那条虚无缥缈的线,朝廷把他们的骨头水都吸干净了。
他们不敢自己命不好,只能收成不好。
朝廷要征粮,也是收成不好。
一手上提着柴刀的黑汉子,“你们几个,起劲头来。熬过了这一季,等明年收成的时候,再也不会挨饿了。别埋怨现下,想想明年,明年,没人天天征粮,也没贼天天来抢粮。收多少都是我们自己的!”
他脸上涌现出无限希望,“只要熬到明年,我们再也不会挨饿了。”
“这一年,无论如何,都得熬着!死在好日子来的前一刻,那叫做天生的穷命!怎么都得多活几年。”
听完他的话,良久之后,终于有一人赞同。那人面带喜色,仿佛已经看见了粮仓被装满的场景,“没错!每年收成都好,只不过到处给供奉,才活生生把我们饿死。杜大人做的事,只让我们今年难熬些,只要活到明年,日子都会变好的!”
灰头巾也兴奋道,“官府前两天才发了告示,明年免一年粮税。今年勤快些,等到明年,家里有了存粮,一年就能缓过来了。”
五人都带着对明年的期待和憧憬,有了努力活下去的动力。
当下也不再那么害怕,只想赶紧找到食物回家,莫在山里耽搁太久。
往前又走了一段,黑汉子觉得有些眼花,揉揉眼睛,看到的东西把他吓得差点灵魂出窍。
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尖叫出声,拉着同伴,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前头一个角落。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众人见到黑影,有一个人的轮廓,可伴着山中时不时的清风……
它在轻轻的飘摇!
所有人脸色煞白,他们都注意到,黑影所在的位置,正好头顶的阳光被树叶遮挡的严严实实,半点不露。
动了。
它动了!
破布的后面慢慢升起来一个脑袋,首先是个后脑勺,然后……
他们看见脑袋转了一转,从后圈直接转到了前面。
那是一张长的极为渗人的脸,几人僵在原地,恐惧将他们的意识吓飞了一瞬,根本无法动弹。
只见“人脸”冲着他们缓缓地、仿佛时间定格了一般,皮肉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都无比清晰——笑了。
“啊!”
“啊!”
“啊!”
“啊!”
“啊!”
五人尖叫连连,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往回跑,这辈子从来没跑这么快过。
脚步轻浮,如同踏风而行,感官尽数消失,只剩下一双眼睛,能用来给双腿辨别方向。
等凄厉的喊叫声响彻山野,林子里的黑影慢慢从半空降落到地面。
不远处的竹林里晃出李道的身影。
李道无语,“你非得这么吓人?”
重明很得意,“多年不曾吓唬过凡人,又在如此佳境,难免一时技痒。如今看来,我的本事还在。”
装神弄鬼吓唬人是他的一项恶趣味,早年间被他吓死过的人不少。后来大地被人族统治,重明又住到神仙客栈,这个趣味被彻底封印。直到今天,看到一方绝佳场地,身旁正好无人,忽然就想开心开心。
眼看李道要深究,重明很不耐烦和她唠叨,赶紧把话题岔开。
“听那几个农户所言,你带兵到处仗,百姓生活很是艰难。”
你若要寻我一个过错,我便先找你的错处,把你嘴巴堵上,让你没话。
李道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重明的心思她看的明明白白。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他们也了,再难再难,也就今年一年。”
两人一路闲聊下山,走的慢悠悠的。
李道,“他们每座山头都有山巫,可我们只见到一个,还死了。有没有法子再抓几个出来见见,也好问当地山林的情况。”
重明摇头,“难,咱们巡山巡的够仔细了,这样都找不见,可见藏的深。”
李道,“也不知是哪方势力。”
重明,“代家虽拥有天下土地,却也不会管理的如此细致,方方面面都得握在手里。你若有不计其数的银钱,少个一两二两的,也不放在心上。阴九家乃是大族,阴家路上还有其他族。只要不动到代家的根本,代家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会计较。”
“不定山巫本身,只是个修炼成精的灵体,根本和代家没关系。”
“江家也允许土生土长的河怪存在。他们的控制,有时并不是绝对的控制,只是关键时刻,拍板的那个一定得是他们。”
“如不是陆七了山巫蛇灵的传,我们不知道西南失了这么大的地方,也发现不了问题。几个旮旯角不受管辖还的过去,直接被圈走一块,便不可能。”
话间,只见不远处飞快走来一个绿色的身影,待人到跟前,才发现是竹箫。
她看见李道,面色一喜,“主人,可算是见到您了。早先失了联系,还以为出了甚么大事。”
重明连连叹气,“是真的出了大事,你们竟没一个发现的,放任我们自生自灭。一群不靠谱的家伙,和你们搭伙实在糟心,哪天同伴死在外头骨头渣子都找不到了,你们估计才能后知后觉。”
他表情生动的一拍手,“哟嘿,好长一段日子没见着他们人呢!”
完,脸黑了下去,“根本不知道我们吃了多少苦。”
李道嘴角一抽,对他突如其来的怨念非常不解,“你对他们抱什么指望?”
“竹箫只是我手上的一根箫,看看大门架的作用。任由要知道我们出了事,顶多往哪吒庙里传个口信,然后消失的连个影子都找不到。唯一中用的朱雀,你觉得他会帮我们吗?”
“他还不如任由呢。连个口信都不会递。顶多在你死了之后,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在他身边或许提了一嘴某个地方,他:哦,此地凶险,重明当年死在那儿。”
重明:……
分析的……就还挺对。
李道转头问竹箫,“何事?”
竹箫眉飞色舞,兴奋地和李道邀功,“有人来客栈做生意啦!上门就是四十年的寿命,主人,这可是笔大买卖,好久没见过谁一卖卖四十年了!”
“是吗?”重明持怀疑的态度。
四十年,能上门卖命的,大多穷苦,能活个六十岁不错了。卖掉四十年,他起码得二十出头就来卖,还可能当场死亡的那种。十几岁的孩……额……没怎么见过。
“多大年纪?”他随口一问。
竹箫,“看着三四十岁左右。”
闻言,重明哈哈大笑,“三四十岁,哈哈哈,他还能活四十个年头不?你这傻姑娘,也不看看他还剩多少寿命,听到个瞎报的就过来找我们。”
“白高兴一场。”
竹箫被怼了,不太服气,梗着脖子,憋了半天硬刚回去,“穷人命长,没见街头老有八十多岁的乞丐吗?”
重明“啧”了一声,“那倒真不太常见。偶尔见到。不过被饿死冻死横尸在外的,大多二十出头。”
他抄手,“穷人一般都短命。命长些的,保不齐上辈子作孽,这辈子受苦赎罪来了。这种寿数,客栈可不收。收了不是帮他解脱嘛。”
来都来了,李道又不好击她,只道,“回客栈看看。”
在客栈里等的是个中年男人,眼底很贪婪,在客栈里东瞧瞧西碰碰,恨不得都是他的东西,全部据为己有。
李道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了柜台后。
这是她做生意的地方。
“你想典当寿命?多少年?换什么?”
随手捞起算盘,啪啪个没完。
话纯属多问,他的样子,一看就是来换钱的。
人一辈子能花多少钱?只要不太过分,换个五年十年也就到头了。
男人激动的朝柜台扑了过来,脸靠的很近,唾沫星子都喷到了李道脸上。
他,“我换四十年寿命,想要和这家客栈一样富贵!”
李道往后一躲,重明则差点被惊掉下巴,竹箫一言难尽的看着这男的,觉得他实在不知好歹。
李道很嫌弃,嫌弃到让人觉得昏迷。
她一抹脸,努力平复一下心情,告诉这男的。
“第一,你没有四十年的寿命可当,没那么多可活了。第二,我这家店,经营上千年,按你们凡人的寿命来算,除非你往后二十八代,代代大富大贵,问鼎天下,不然,攒不到我的家底。”
重明心里给她补充了一句:就算再贵再富,也攒不到李道的家底。毕竟天上天下的好东西,早就被神魔搜刮光了。现在凡间还留存的,都是些当年人家不要的边角料。
男人脸上划过一抹黯然,“可惜了。”
上门就是客,没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李道给他,“其实凡间一场不愁吃喝的寻常富贵,只要十年便可。”
男子“切”了一声,“我都来换命了,要是换寻常富贵不是亏得慌。”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句话的就是他了。
李道面无表情地,“你想怎么富?按你剩下的寿数,和大富大贵怎么着也挨不上边。不够!”
男人嘿嘿一笑,,“我是不够,可我还有孩子啊。我老婆刚生了个女儿,你看看她能活多少年?我全当了。”
“反正姑娘也是个赔钱货,老子生她一场,她还我一命,也是应该!”
此话完全让客栈三人震惊了。
重明立刻给李道传音,“我早过,人族最虚伪最可怕。虎毒不食子,连血脉的延续都不要,只要金银珠宝。妖族可从来不干这事儿。”
一听他又往族类上扯,李道难免和他争上几句,“妖族繁衍艰难,人族又不是。孕育一个大妖成千上万年,孕育一个人只要十个月,怎能一样?何况也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般无耻。再,妖族可是会把混血妖魔当食物的,专门生一堆孩子出来吃。谁比谁高尚?”
重明讥讽她,“人族又不是不吃人,你就看蛮荒时代,多少孩被吃?人族吃人比妖族还挑,你们还得捡年纪的肉嫩呢!”
李道不想和他吵,他嘴巴剧毒无比,不好好收拾心情做准备根本吵不赢。
她黑着脸对男人,“人只能当自己的命。谁都无权对他人的生命做主。契纸上的手印只能本人心甘情愿盖章,否则生效不了。你若是不做生意,便离开。”
男人急了,“怎么不行?一个奶娃娃,能知道什么?我生了她,她不就是我的了?”
“上了生死簿,阴差那儿做了记录,命就是她自己的了,只能她了算。”
“竹箫,送客。”李道冷冷地。
竹箫刚才听了他的话也生气,大力将他往外推。
男人还在挣扎,“哎,哎,没有女儿,还有几个年纪大的姑娘,都是懂事的。我让她们来签字画押,她们不敢不听……”
重明直接把他扔了出去,“行了行了,我家客栈在人间开黑店,在阴间开的可是家良心好店。和我家做生意的,从来不生怨言。你让你女儿过来画押,等她们长大了,下地府的时候到处给我家找麻烦怎么办?滚滚滚,老子不做你生意。”
把这胡搅蛮缠的男人送走后,重明和李道马不停蹄的赶回杜府。
离开多时,加上又和陆七见了两次面,围剿山匪一事,该提上日程。
谁知,一到杜府,就见到杜满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一见他们回来,如见到了救星一般,跑而来。
“你们可算是巡山归来了!”
重明一脸莫名,他观察了下周围:朱雀还是一脸冷漠,任由表情泰然,府衙完好无损,并未遭到破坏。
嗯,没出大事。
这才一脸放心道,“慢慢。”
杜满赟焦急道,“朝廷听闻西南治理有效,特派了钦差前来探望。谁知走到半路,人马被伙山贼冲翻。这会儿,钦差大人已经找不到了!”
他捶胸顿足,恨不得能替钦差受苦。
“这事儿办的,可是丢大人了!”
李道一脸烂泥扶不上墙的表情看他,“我让你在西南当土大王,你倒好,上赶着奉承别人。瞅瞅你这狗腿子的模样,这才是丢大人!”
杜满赟不赞同,“李掌柜怎能如此?在下治理西南,为的也是朝廷。如今天家派人探望,表示赞扬,又怎可不在意?要是连钦差大人的安危都放任不管,朝廷岂不是认为我要造反?人人都传我将西南治理的甚好,如今钦差出事,难保不会有人认为劫掠钦差乃在下示意。要是传到陛下的耳朵里,那便是我不服朝廷。”
“天大的罪过!好大一口黑锅!”他急的脑门直冒汗。
李道撇撇嘴,浑不在意。
这时,朱雀忽然来了句,“放心吧,江离川不会有事的。”
“江离川?是那钦差的名字?”一听姓江,重明心头一动,下意识多想了点。
不怪他想多,实在是最近遇见的一系列事情,让他有点……过于紧张。
尔后朱雀的话让肯定了他的想法。
“西南一路有水,从没听过哪个江家人死在河边。”
果然是江家人。
杜满赟听的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他们在些什么。
重明想了想,觉得还是得和他解释解释。
未来还有好长一段日子要处,难免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不知如何算是委婉,索性直言道,“我们都会使些玄门法术,那位钦差也是如此。你且放心,如果只对上一群凡人,他没甚大事,无需担忧。”
杜满赟苦笑道,“在下又怎么会不知各位神通?西南怪事如此之多,纵使在下再愚钝,也该察觉不对之处。只是西南奇人甚多,若是江大人遇到的刚好是位行巫术之人,他无力抵挡,又该何如?”
“几位神通广大,还请帮忙想个法子。”杜满赟深鞠一躬,对他们行了个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