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席卷矿山， 死亡笼罩在这方土地上。

    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形成一层厚厚的雨幕，把整个天地遮挡。

    高风果烈目睹了妖鬼屠戮的场面， 血水从他脚边流过时， 让他的心由愤怒、热血、冲动， 最后逐渐变得冰凉而麻木不堪。

    等牢房的门被破， 高风果烈只有一个想法：

    他要逃出去。

    一定要逃出去！

    他拉着任由，躲躲藏藏， 试图避开各路妖鬼的视线。

    白天活生生的人群，变成一具具骷髅架子，尸山血海，人皮为幡， 被啃食的血肉横七竖八的到处倒着，无比可怖。

    高风果烈浑身冰冷，恐惧从心头蔓延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忍不住了个哆嗦， 雨水混着血水冲进了石洞， “任由，我们能逃出去吗？”

    任由踮起脚尖， 视线专注在脚上， 心翼翼地避开地下的水线，“应该可以，如果没出大问题的话。”

    完，长叹了一口气， “要不还是算了吧，我最恨下雨天，我们干脆等死好了。”

    事到如今，他已经放弃让自己保持一种干爽的状态。

    任由极其讨厌身体变得黏糊糊的沾上水， 晴天，哪怕矿山尘土再大他都能忍。一旦到了雨季，汗渍混着石粉泥土，以及各种不清的细碎，融进水里，牢牢贴在皮肤上，让他恨不得剥自己一层皮，好干净些。

    高风果烈的容忍到了极限，他没能听进任由插科诨的话，吞了口唾沫，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能再等下去了，走吧。能逃到哪儿算哪儿，我不能再看了。”

    再看这些鲜血淋漓的场面，他怕自己吐出来。

    闻言，任由抬了抬头，“决定好了？不算救人？”

    高风果烈知道任由在嘲讽他，吼道，“我知道！谁都救不了，只能救自己！”

    前路拦着无数妖鬼，天上、地下，无处不充斥着他们。

    高风果烈崩溃的哭出来，抓着脑袋低声吼道，“我们逃不出去！逃不出去，逃不出去……”

    他神情癫狂，在方寸之地飞快地走来走去，时不时往外看一眼，给他更大的刺激后，疯的更甚。

    任由见他如此，只好把他往石洞最里头拉，“行了，我们能逃出去。跟我走。”。

    本还在想要不要把高风果烈砸晕，不好叫他看见自己本事。见他已然神志不清，便毫不犹豫的动了手。

    最深处的山体被任由轻轻一推，轰隆隆往后倒去，瞬间坍塌。

    不像是坚硬的岩石层，倒像摇摇欲坠、一碰就倒的破屋。

    半拖半拽的，高风果烈被带了出去。

    漆黑的雨夜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任由还得带个累赘，觉得分外委屈。

    在外头的时间长了，自理能力都变强了。

    若是平时，他定是躲在谁的身后，等别人处理问题。

    谁能想到，任由竟也有被依靠的一天。

    桥梁已断，只能涉水而行，冰凉刺骨的河水洗刷了身上的泥泞，也把高风果烈冻到嘴唇发紫。

    但寒冷总算让他意识回笼，能开始独立行走。

    赶夜路最为可怕，因为不知道前头有什么在等着你。就算什么都没有，也有对于未知的恐惧。

    从水下爬到水上，高风果烈已几近力竭。

    他躺在地上，任雨水肆意拍。地上的虫蚁爬到他身上，他也浑不在意。

    任由站着，不知何时，从哪里找来一片巨大的芭蕉叶，挡在了他头顶。脚下还踩着一片，不至于整个脚陷进泥里。

    要不是高风果烈实在没力气，定要好好讽刺任由一番。

    此间天地在高风果烈的眼中唯有一片模糊，而在任由眼中却无比清晰。

    西域，是他生长之地，他清楚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山川河流，哪个大妖居于何处，了如指掌。

    他大概明白李道为何要派他往西了。

    身之来处，即是归乡。

    汹涌的河水在上方看来无比平静，甚至察觉不到它的动静，如同死水般，仅能被微风掀起一点点波澜。

    水下，庞然大物在缓缓游过，它朝他们游过来了。

    任由不想扰高风果烈此刻的平静，但还是得提醒他。

    “高风，西境的夜晚，我不太建议在外留宿。”

    特娘的，又来了，大男人，跟个女人似的婆婆妈妈，没完没了。

    讲话不能直接点？

    “好好话。”

    任由，“水下有妖，正朝我们游来。”

    高风果烈一下从地上蹦起来，惶恐的看向身后，什么都看不见。

    “是什么东西？！”

    他张惶的四处张望，害怕妖物如鬼魅般冷不防出现。

    任由叹了口气，“别紧张，是只还没化形的妖怪。年级还算，就是有毒。”

    “嗯……身体庞大。”

    “是什么？”高风果烈问。

    “一条水蛇。”

    末了，在高风果烈身上比划了下，“大概有你这么高的宽度。”

    这句话成功让高风果烈破防，“它吃人？”

    任由没好气，“野生的蛇本就是肉食。你都没它宽，当然算它的食物之一。还不够塞牙缝呢。”

    “可我听现在的妖怪都修仙……”到一半，住了嘴，想到自己才刚从人间炼狱中逃脱。

    任由很好心的提醒他，“西境的妖物，大部分走邪道，少有不吃人的。要想遇见不吃人的妖怪，得去天道衙门的属地，或是东、南、北三方。西边无主，谁都管不着，也不敢管。”

    天道认定的主人不在，其他所谓的“大王”，通通都是扯淡。

    离开客栈，身上的担子瞬间变重。关照一个人都让他累的够呛，要是管的人再多些，还不如让他吊死自己算了。

    “赶紧起来，再不逃跑，等它张开嘴巴，也就是吞口唾沫的事。”任由催促道。

    还合抱双手，吓唬高风果烈，“一根毒牙也就这么粗，你的脑袋刚好够放它的尖尖。”

    果然，高风果烈吓的不行，“快走！”

    这一夜，让人心惊胆战，神经片刻不敢放松。

    每当高风果烈以为走到了安全之地时，任由就会告诉他旁边哪里哪里有妖怪正在虎视眈眈。

    而后，便只能以更快的速度前行。

    他若能夜视，就会看见任由每次在他夺路而逃之时，嘴角都勾起一抹得逞的坏笑。

    其实没那么多妖怪，除了最开始的水妖，剩下的都是任由瞎掰。

    他想让高风果烈形成一种下意识的想法，西境之内，不可夜行。

    晚上是睡觉的时候，大半夜的赶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此地天色古怪，黑夜黑的彻底，且无天蒙蒙亮的那段时间。从漆黑的晚上，直接升起太阳到白天。

    由暗至明不过眨眼之间。

    等看到太阳高挂天空，高风果烈筋疲力尽的问任由，“现在能休息了吗？”

    任由笑笑，“可以。白天妖鬼不会太过猖獗，有些东西生来见不得光。”

    “对了，”他不忘警告似的提醒一句，“莫要觉得夜间可以举火把。火这种东西，一点水便可扑灭，举火夜行，和昭告四方这里开饭没区别。”

    昭告四方，这里开饭。

    高风心一抖：任由，你的思想不太对劲啊。

    来不及往深想，高风果烈就陷入熟睡中。

    这一次，没能让他睡到自然醒。

    他是被推搡醒的，还是被任由推。

    “快点！我们立刻离开这儿！”他神色极为紧张，语气中止不住慌乱。

    不由让高风果烈心猛地跳了一下。

    昨夜如此凶险，尚见任由游刃有余，今日究竟发生何事？竟让他慌乱如斯。

    当下也不敢耽搁，跟着任由撒腿就跑。

    一边逃一边问，“是何妖怪在追我们？”

    任由脸色难看，“比妖怪还麻烦许多，是人。”

    “人？”高风果烈一听是人，放慢了脚步。

    再不济也就是人贩子之流，他们也不是没经历过。任由不一般束手就擒，选择被卖？

    任由道，“后头有一队官兵，正在抓入伍的壮丁。一旦被抓，我们可就得去仗了！”

    听到这里，高风果烈停住了脚步。

    任由道，“你怎么回事？！停下来被抓住便是战场九死一生！”

    高风果烈不然，很认真的给任由分析，“其实，入行伍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世道乱了，军功，无疑是让人最快上升的途径。我若想重振家族，行军仗，是最快的一条路。”

    任由气的想骂人，恨不得直接给他一个大耳刮子，“你脑子昨天进水进太多不成？真当自己百战百胜战神转世？我告诉你，战神好好活着呢！没转世！别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

    高风果烈很坚决，“任由兄弟，我们都该参军。与其在外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倒不如舍出性命，给自己搏一条出路。”

    他喜形于色，一把拍向任由的肩膀，“兄弟，昨夜你带我逃脱，今后行军，我必定护着你！”

    “走！我们主动过去！”

    任由：……

    危！

    参军是他的底线。

    一路西行，极力躲避的，便是无休止的杀戮。一旦参军，他所有的坚持便化作泡影，变得可笑至极。

    他是个绝对止兵戈之妖，从来不愿屠杀。甚至会掩耳盗铃躲起来，只要看不见，就当做不知道世上有杀人这件事。随着在神仙客栈待的时间越久，自我欺骗愈发严重。现如今，只要不是他亲自动手，全能当做没发生。

    上战场，他就得动手了……

    不可以！

    任由用尽全力反抗，都没能反抗过高风果烈。

    跟任由处了一个多月，高风果烈也摸透了任由的性子。

    的好听点，叫耳根子软，为人善良。

    的难听点，叫为人懦弱，没有主见，没有想法。遇见事情，全听别人的。

    关键这家伙胆子还。

    可要他胆吧，好像又没那么胆。

    胆的人逃命起来那叫一个专业，任由顶多躲起来，没躲过，干脆放弃抵抗。

    很有一种死就死吧，老子不在乎，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气势。

    这次他能反驳他参军的想法，已经够让高风果烈吃惊了。

    若是平日，任由早老老实实一语不发的跟在他身后乖乖走。

    随遇而安了一路，忽然坚决起来，倒是怪让人不适应。

    好在，他还是认命地跟着前行。

    不参军是不可能的，毕竟，在他们二人争执之时，将军已然策马过来，一人给了一鞭子，把他们抓了壮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