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无主之地 她甚至见不得人好,他只是视……
无尽的夜色下, 一颗妖丹缓缓从妖身浮出。妖丹一经离开,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
光泽不再,逐渐干瘪、暗淡, 彻底失去生机。
画面一转, 风沙袭来, 吹的天地朦胧, 只在眼前现出一个模糊的样子。
一群人举着火把喊喊杀。
他们在追逐只有半个人身的怪物。
“是半妖,杀了它, 不能让它离开。”
“天生的补药,抓住它,千万不能放它走。”
“低贱的东西,把它关起来好生养着, 总有用到的时候,别浪费了上古洪荒的血脉。”
“……杀了它……”
“抓住它……”
“快!别让它跑了……!”
随着场面越来越混乱,任由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睁开眼睛, 脊背冰凉一片, 早已湿透。
记忆和梦境融合交汇,现实与虚妄交织, 让他一时间辨不清真假, 不知自己到底经历过了什么。
许是记忆太过久远,让他理不清。
又或许是他刻意遗忘,以至于再度回想,格外惊心。
有时, 越是沉重的记忆,越是会选择遗忘。
忘记了,就可以假装它不曾发生,欺骗自己, 不敢去想关于其中所有的一切。
只要开了一个口子,所有被极力埋藏的情绪便会排山倒海而来,将人彻底沉溺。
任由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此时天已经蒙蒙亮,隐约可见青光。
高风果烈醒了过来,见任由脸色青白傻坐在床上,只当他又犯了胆怕事的毛病。
他半眯着眼,睡意朦胧,“任由,战场上了那么多次,差不多得了。这时候还害怕死人,你个大男人也太矫情了些。”
任由没理会高风果烈的话,苍白着脸色,穿衣起身。
不多时便会有人来赶他们起床,任由不会赖这一会儿。
而且他也确实没法子再睡下去。
准确的,他没办法闭上眼睛。
整个脑子里充斥的都是杀声,全是冲着他来的杀声。
卫乞很快进来叫他们起床。
军营管的严,卫乞又是个爱表现的,赶人起身的活一直是他干。
“行了行了,快起来!再不起身,当心门前的板子!”他随口威胁道。
卫乞一眼就注意到任由的异常。
“你怎么了?”
然后一脸瞧不起他的样子,问道:“这么大男人,不会是被噩梦吓到了吧?”
任由没回话,算是给了他个肯定的回答。
高风果烈彻底清醒了,趣任由,“你可别瞧不上咱任由少爷,银子花的流水似的。想跟着少爷吃香喝辣,就老老实实把嘴巴闭上。”
“是是是。”卫乞笑着给他作揖。
不忘给他鞠个大大的躬,玩笑十足。
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任由从李道身上拿银子也方便。渠道固定,不至于联系不上。
有了银子,任由恢复当初在神仙客栈的作派,手头松的很。
整个军营都知道他是少爷。
卫乞嘿嘿一笑,一屁股坐到任由身边,“任少爷,今儿个咱们休沐,要不……出去搓一顿?”
任由眼皮都没抬,“你请客?”
卫乞夸张道:“开什么玩笑?我请?你一大少爷,叫我一穷人请客,你好意思?”
“怎么不好意思?朋友之间礼尚往来。”任由脸色淡淡的,心思还没收回来。
卫乞讨好他,拖着任由袖子,“我的兄弟,好兄弟,你就带着哥几个出去搓一顿呗。多久没好好吃过饭了。咱们几个,都是拖家带口的,哪敢花钱啊?你看看,劳您破费破费成不?”
高风果烈边穿鞋边看卫乞,笑道:“总得你花一次钱。怎么,攒老婆本?银子进了口袋就出不来了?”
卫乞指天发誓,“老天爷作证,我口袋里可是一个子儿都没有。我的钱袋子比脸都干净,脸已经是全身最干净的地方了。”
“大少爷不在乎这三瓜两枣的,我穷人可在乎。少一锭银子,家里少多少米粮?”
任由脚在地上蹬一蹬,把鞋子穿好,“走吧,我请。”
“哟!还是兄弟爽快人!”
卫乞左右招呼,“都跟上,跟上。休沐的兄弟都来了,少爷带咱们开开荤去。”
他圆圆的脸通红,满是激动。
见任由走到了前头,和高风果烈凑单一处,追了上去,准备好好开导这两个木头。
“我你俩,但凡能有个正经的,也不至于混到现在还是个卒子。”
“高风果烈,莫笑任由。过直易折,你肯低点头,让将军点面子,少也是个副将。”
“还有你,任由。”
“我怎么?”任由埋头走,根本不想听卫乞唠叨。
卫乞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知道你家里有银子,好歹也给上峰送点。有钱能使鬼推磨,把银子使足了,什么地方都能得上话。”
“你家里让你参军,肯定也是做了算的。你死霸着银子不出手,让你家怎么和将军好关系?”
“商户都得靠兵才能安稳活下去,世道这么乱,你别给家里添乱。给了银子,就该往好地方使。”
任由面无表情,“好地方就是给将军送银子?我家从不孝敬人,只有别人上赶着孝敬的份。”
卫乞看他孺子不可教也,连连摇头,长叹一口气道:“别人上赶着孝敬的日子过去了。这年头,手里有兵才是正经。真当还是当年的太平盛世?”
他的苦口婆心,“我知道有钱人家爱送孩子读书,可书读的太过,你就不懂得变通了。这可不行。”
“心气儿别那么高,该低头就低头,少吃点苦头不是?”
任由一点不在乎,“再不济也就是被逐出军营,反正我早想跑了。”
高风果烈这时插话,不赞同道:“兄弟,这话可错了。”
“乱世出英雄。天下大乱,是百姓的苦难,亦是英豪大显身手的好时机。若是盛世太平,还见不到如此多奇人异事。”
“兄弟,能逃命也是一种本事。你若能一路逃到最后,总有好日子。”
“莫再提离开军营的事,此时不建功立业,更待何时?”
军营的生活刺激中又带着一丝乏味。
刀光剑影让人时刻紧绷,可休沐之时,却又无事可干。
守城人多,虽是前线,用兵却并不紧张,他们总有休息的日子。
上次回来一无所获,一人挨了二十大板,最近刚刚痊愈。
发现妖踪一事,既然不算挣军功,就一个字都别提。提了可不只是挨这么简单。
这点,卫乞很清楚。
他不,那两个锯嘴葫芦更不会。
于是一人二十大板,只能吃个闷亏。
“听了吗?最近附近妖怪横行,好几个村子都被吃光了。”不知是谁,在背后引了个话头。
卫乞一副嫌弃他们大惊怪的模样,“西境妖魔横行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诧异个什么劲?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样。”
他们凑到前头,议论纷纷,“伍长,这回不一样。之前白日妖怪还不出来的。听现在,大白天都能见着个血盆大口吃人呢!”
的唬人的很。
有人:“我听我老家的巫师,咱西境这边没个管事的,才让妖怪到处占山头吃人。东边,南边,北边,妖怪都不敢出来。”
“是咱这儿没神仙管?”卫乞好奇问道。
“不是不是,听啊,管事的也是大妖怪。反正就是咱地头上没个大妖怪管着,下头到处作乱。”
卫乞很不屑这种法,“妖怪还能有什么好的?真来个大妖怪,保不齐连现在的最后一点活路都没了。”
有人反驳他:“伍长,你这话不对。咱人间的世道再乱再乱,那也是朝廷不管事的时候才乱。妖怪也一样。上头要是管的住,下面怎么也乱不起来。”
“……”
他们争论地热烈,任由头越低越深。
高风果烈拿手肘捅了捅任由,“你怎不话?”
任由:“什么?”
高风果烈:“平日里你不最爱当长舌妇?怎地今日装高深起来了?”
任由一时无语。
他不过爱话了点,怎就是长舌妇了?
这能一样?
他是搬着马扎做门口嗑瓜子一聊聊一天,还是神秘兮兮的到处散播流言蜚语了?
性格外向点不可以吗?
他把头偏过去,这一回,真的高深起来了。
语气沉沉道:“西境不是乱了,是规矩没了,所以妖怪大白天都敢出来吃人。”
“不只是吃人,还有屠妖。”
任由眸中神色涌动,“妖界自有规矩,每个地界都有每个地界的规矩。再饥饿,再想吃人的妖魔,在人族聚居之地也不会大开杀戒。除非它修的是魔道。”
“妖中的魔道,和人以为的魔道不同。”
“妖之魔道,意味着和整个妖界为敌,没有一个妖敢这么干。”
“可它们已经干了,好多村子都是整村被屠。”高风果烈皱眉。
任由:“对,因为它们发现了。发现西境无主。”
那一瞬,高风果烈似乎从任由身上感受到一阵阵萧瑟冷寂的风。
他:“最开始,无主之地只是流言,谁都不敢破坏规矩。”
“直到某天,有一个妖无意中坏了规矩,没等到惩罚,流言便得到了证实。”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用了上千年,一点一点试探,那些妖怪们豁出性命去赌,赌它们听到的西境无主的传言是真。”
“现在,数千年后,它们终于敢确定了。”
“西境,真的无主。”
人间的噩梦开始了……
任由看向远方,黄沙一望无际,森林绿成海浪的形状,沙海生明月,太阳红的夺目,云朵白的不染一丝尘瑕。
西境很美,每一种色彩都到了极致,刺激人的神经,美的强烈,不容忽视。
就是这样的地方,每一处都是死亡。
可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只想做个简简单单的妖怪,妖怪会被人欺负,所以他上了神谱,开始做个普普通通的神仙。
他的神仙当的很幸福,虽然时不时会被大神仙大妖怪耍的团团转。可这没关系,他们没有恶意,他的日子很安稳。
一个妖怪要成为大妖怪太难了。
泥沼中被砍断犄角的头颅,失去生机的蛇尾,无不在告诉他,不要幻想变化。
父系的血脉和母系的血脉,从出生那一刻选好了,就不要换。
一旦失败,换成半妖,人人喊。
成为三界最卑微,最低贱的存在,成为所有生灵的食物。
他废了多少心思,用了多少努力,才换来今天平静的生活?
上了神谱又如何?
一旦被发现,仙界,再不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天地洪荒,通通都会背叛你。
日子是自己的,他凭什么要为别人的幸福负责?
谁都不能他自私,伤不在自己身上,当然不会痛。
李道最不可以。
那个能出“我的夫君战死沙场,他们凭什么举旗投降!”的女人,要求屠城的时候只想让别人和她一起痛。
她甚至见不得人好。
他只是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