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九乘的队伍壮大的很迅速， 不过短短一年时间，便已成诸侯王之势。

    天下乱的太久，陡然间出现一位圣人， 如同黑暗中的星火， 乃是众望所归。

    得民心者的天下， 他开始的时机恰到好处。

    他振臂高呼， 一呼百应。

    李九乘的势力范围在沿海的位置，就连府邸也是傍海而建。在他府邸的最后方， 乃是一处悬崖。下方是幽深黑暗的海水，从最上面看，水是湛蓝的颜色，可看不见底， 仿佛往地下无尽延伸，看的时间稍微久一些，给人心惊肉跳的感觉。

    李九乘命部下在悬崖峭壁上建造石桥和围墙， 他常常站在城墙上， 思索下方的地势该如何利用。

    如今还在行军仗，所居之地务必易守难攻， 不可贪图富贵便利。后方的地势， 像是一座天然的水牢。若是把抓来的犯人用一条锁链从城墙穿过，半截身子放置在水中……

    这是酷刑。

    人对于未知都有无尽的恐惧，尤其当脚踩不到底的时候。从上往下看这个悬崖之地，四面皆是峭壁， 唯有中间凹下去，两边的山壁坑洼众多，形成怪石嶙峋之势。利用人心的弱点攻防，可比其他刑罚效果来得好。

    思及此处， 李九乘挥手，叫来部下，“去给本将军准备一根铁链。”

    下属不解其意，“不知将军作何用处？知道用处，末将也好寻找。”

    李九乘道，“你去找几根铁链，再找几个擅水的汉子，和本将军下水一探。”

    一听李九乘要亲自下水，下属白了脸色，“将军，还是让末将找人代您吧。此地水深不见底，我们又一无所知，恐有危险。”

    李九乘抬手，“此言差矣，都是爹生娘养的，谁又比谁金贵？怎的，别人能下水，偏我不能下？哪儿来的道理？”

    “去找几根结实的链子来，绑在我们身上，一旦有意外，我们拉动绳索，你等速速将我们拉上来。”

    下属还欲多言，见李九乘心意已定，只好为难照办。

    不多时，一群汉子站在高墙上。这些人都是从长在海边，是泡在水里长大的毫不为过。和李九乘下水，也是为他安全着想。必要之时，能从海里将他救上来。

    绳索绑紧，一群人一跃而下。

    这方水域连接外海，一入水下，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包裹住他的身体，让他行动受阻。

    水下远比想象的来的黑，从水下往天上看，幽蓝色盈盈荡荡，除上方有光线外，其他几面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队伍中的人四散开来，分别朝各个角度游去，而李九乘径直往下。

    水下别有天地，居然还有另一个深渊。地势同岸上一般无二，这个深渊，李九乘也有点发憷。

    思索片刻后，时间流逝，他已到极限，再也无法待下去，招呼了其他的汉子，一起上岸。

    水底比他们想象的大得多，本以为是个很深的池子，谁想，竟如深海般让人畏惧。

    李九乘接过副将给他的衣物，“我们若是在石墙上凿刻铁链，将囚犯囚禁在此地，是否可行？”

    副将沉吟道，“并无不可，此地地势险峻，还能防止有人劫囚。只一条入口，想进来，必须穿过整座府邸。”

    他与副将在岸上商议，谁都没有注意到，水下波澜乍起。

    刚才李九乘凝视的那个深渊中，出现了一双巨大的眼睛，穿透万丈水流，不动神色的观测上方的人类。

    眼睛慢慢张开，又慢慢合上，化作深渊的一部分，让人无法察觉。

    之后的日子，李九乘每日都有一段固定的时间会站在高墙上凝视水渊。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像是走火入魔一般，一日没有去看，便坐立难安。水底好似有一根线，把他绑住，拉扯到水边。

    最开始发现他的异常，是那天他想跳下去，被人拦住。

    李九乘毫无意识，等回过神来，看到的就是部下们惊慌失措的脸。他的动作，正好是一跃入水的动作。

    他发现，水底定有古怪，那个东西想让他入水。

    认清这点，李九乘并不害怕，相反，还有点跃跃欲试，试图搞清楚真相，看看下头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身上还有李道给的三张保命符咒，故而很是镇静。

    那一天终于来临，重兵把守的城墙上空无一人，世界变成了纯白色。

    本该湛蓝的海水白的让人发慌，天是白的，水是白的，连石墙，也是白的。

    纯净干净，不染尘埃。

    李九乘毫无惧意的走下城墙，他看见下头站了两个人。走到下面，发现是一男一女。

    李府守卫极其森严，背后又是苍茫无际的大海，这两人能越过守卫进来，已是古怪至极。

    他不动声色的靠近。岸上的男人手持一根简单的钓鱼竿，就只是一根木头，末端牵着一条细细的线。男人不时抖动鱼竿，把鱼线从水底拉上来。这时，李九乘注意到，男人钓鱼没有鱼钩。

    缠绕在鱼竿上的细线一经下水，立刻无限延长，在水里蜿蜒环绕，四处搜寻。

    女人不知何时跑到了墙壁上，和地面平行而立，像被固定在城墙上。

    她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李九乘看，不时绽开一抹微笑，柔媚到了极致。

    李九乘看的分明，女人的倒影在水里，是一尾金色的鱼。

    跟在女人身边的，还有一条紫色闪着荧光的鱼尾。

    是的，仅仅只是鱼尾，没有见到鱼的身体，一条尾巴灵活的在水下游弋浮动，显得格外诡异。

    来不及细想，只见桥壁上的女人忽然起势，手指一伸，从她的方向飞过来一条白色的东西，直突突朝李九乘扑来。

    李九乘下意识躲避开，才发现落入圈套。

    他们意在逼他下水，女人放出的，不过是一条白色的棉线虫。

    “扑通”一声，李九乘落入水中。

    今日的水比上次来的凉，寒意钻进骨头里，冻得他直哆嗦。李九乘一咬牙，拼命往岸上游。他不能在水下久呆。未知的世界，未知的敌人，太危险了。而且这水也来的古怪，刚才明明在岸边落水，不过眨眼功夫，身体没察觉到一点动静，就被推到正中间来了。

    他使劲扑腾，却见他入水的一瞬，女人也跃入水中。

    她当真成了一条金色的大鱼，那条银光闪闪的鱼尾紧随其后，二者追逐李九乘而来。

    李九乘急急逃走，水下无比宽广，两方的追逐在无边的海域中格外渺。他着急躲开围堵，却发现女人和鱼尾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

    岸上的男人鱼竿上的线，也紧紧追随着女人，成张牙舞爪之势猛追李九乘。

    水下波光粼粼，清透润亮。

    金色和紫色的鱼尾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彩色的光。

    鱼线、金色的大鱼和紫色的鱼尾一起追他。

    没想到速度最快的竟然是那条紫色的鱼尾，李九乘被追上了。

    近距离观看这条鱼尾，既渗人又恶心。没有鱼的身子，只剩一条尾巴在水里灵活的游动。像是被人一刀砍断还没死透的鲜鱼，尾巴留在案板上“啪嗒嗒”的动。

    紫色的鱼尾一追上他，立刻朝李九乘靠近，继而牢牢附着在他腿上。

    李九乘觉得好像有什么在猝不及防的改变，下个瞬间，金色的大鱼追了上来。

    鱼的上半部分变了，变成一个女人的身躯，金鱼变成了一条人鱼。

    女人轻轻吻了上来。

    李九乘看见一条金色的人鱼，鱼尾在水下摇曳。

    人鱼的神情是如此专注，仿佛进行最真诚的结契仪式，要把缤纷多彩的水下世界与他共享。

    李九乘没有欣喜与感动，心中警铃大作，总觉得事情变得无可挽回，要出大变故。

    果不其然，下一瞬，他也变成了一条紫色的人鱼。

    再然后，一条鱼线从天而降，他不可克制的咬了上去。

    他变成了一条鱼，被岸上的钓者钓了上去。

    他被岸上的男人装进鱼篓里，躺在篓子底部使劲拍鱼尾扑腾。

    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变回原来的人形。

    他听到鱼篓外一男一女在议论，“现在人族总爱下水，他们真不懂轻易踏入他族领地有多危险？想当年我们那会子，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连对面山头都不敢去，生怕招惹了山大王。”

    “他既然敢站在水边，被抓就是活该！哈哈哈”

    “我可是盯着这伙人好久了，一直不敢下手。人间到处都在仗，我们缩在这个鸟地方，正愁没个好去处，谁知他们竟然把军营扎在我们家了。”男人兴奋道。

    女人，“和尚道士到处赶我们，外头势力复杂，我们两个妖，也就只敢搞点动作。苏家最近越发猖狂，我都不大敢出去。”

    男人问，“苏家又搞出什么动静？”

    “害，他家那点破事，稍有不慎就要影响整个大海，蛮横惯了的。我听啊，最近苏家正是海妖仆换人手的时候，正在到处抓海妖。”

    “又在抓海妖仆？他苏家排场比人间的帝王排场还要大不成？已经那么多海妖仆了，还抓！非得把大海都给抓空才够！”

    “海上苏家，不抓足够多的海妖，怎么显示他家对大海的绝对控制？谁让咱们住在海里？不得不低头啊，自己心点吧。一旦被抓走，起码百年的海妖仆，日日困妖锁束缚住手脚，锁链声如影随形，光是想想都吓人。那日我跑到外海去听老妖怪讲故事，老妖怪，从苏家被放归的海妖仆都没个妖形了，操劳过度。”

    “苏家人不拿海妖仆当妖看，稍有不慎，非即骂。我听人族对他们的下人都不带日日骂的，苏家完全把海妖仆当做畜生，只当那些妖精不懂痛。”

    “好不容易修炼成人形，通了人事，又是鞭子又是棍子又是火烧的，当真吓人的紧。苏家也是可恶，知道妖怪来自海里，专门生火烤它们。我听最惨的就是章鱼妖了，苏家人性子古怪，喜欢看章鱼被烫的时候，每一足都蜷缩颤抖的模样。”光是想想，都让女人害怕的了个哆嗦。

    “苏家明明住在海上，却能生起一个烈火牢笼，专治海里的妖怪，手法残忍，令海妖闻风丧胆。”男人长叹一声。

    “海王的力量在这种全是权力和欲望的人家里，当真的大海的不幸。人族忍无可忍之时，尚且能造反，可我们妖怪，因为血脉和天赋的压制，只能任大妖和阴家人剥削。”女人沮丧道。

    “妖怪力量不够，天赋传承的东西，我们整个大海的妖怪加起来，都斗不过苏家一个大长老。你，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平？也不想着点其他生灵的好，光在那些恶毒的人身上添神力了。”

    两个妖怪越扯越远。

    “哎，咱们还在这里继续呆着吗？平常别人影，就连个鬼影都见不着。我想大鱼大肉，就算没人吃，好歹也得给我点荤腥吃肉吧。继续躲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头，我都要疯了。”女人抱怨道。

    男人惶恐的呵斥她，“你想死不成？贸贸然跑出去，万一到了个有主的地界，我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女人反驳，“怎么会？人族征战，必然会影响妖族的势力分布，还不知道人族会不心死多少妖族呢。那些族群一死，不是正好改换地界？我们是妖怪，大妖怪的势力范围不管它人间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总是不变。可妖怪的势力范围，只能靠人间动乱来更换。撑着此番人间大乱，咱们正好捡便宜。”

    “现在不是挺好？”男人不同意，“人族驻军在此，我们事情办的隐秘些，只要让这里繁华起来，总归不愁吃饭的事。”

    女人恨铁不成钢，“你傻的呀！现在外头正乱着，这地界易守难攻，才是个香饽饽。等人族的战争结束，这里马上又成了个不毛之地！你能不能有点志气、有点胆子？现在不早做算换地方，将来可就没机会了！”

    男人嘟嘟囔囔，“人族天天都在仗，活了好几百年，我就没见过他们不仗的时候。”

    女人拧着男人的耳朵，气呼呼的道，“可没有这么大规模的战争！我听过了，外头就没一个地方不仗的。世道一直在乱，可乱的这么彻底，上千年才能有一次。这可是我们的好机会，不是每个妖怪都像我们这般好运气的。”

    李九乘把两个妖怪的话听了个满耳，他停止了挣扎，心念一动，想出了救自己的法子。

    为了区区两个妖怪，浪费一张神仙客栈给的符咒实在不划算。

    现在吃一个人，和未来能吃很多人之间，它们会如何选择？

    他问道：“要不，你们跟着我怎么样？”

    他循循善诱，许诺道：“我若当上人间帝王，我的天下，随你们挑选地界！”

    李九乘没给两个妖怪太多思考的机会，话一句接着一句，让两个妖怪反应不过来。

    他做过生意，知道要把所有的好处摊到人前，让人头脑发热，冲动之下做出决定。

    一旦做好决定，那便绝不后悔。对自己有利可图，又不是什么大事，为了人的劣根性——面子，绝不会认为自己做错。

    人是这样，妖怪也是这样。

    “你们要去外头找过的地方居住，孤身前往，危机重重。本将军顺应天下，又有天神相助，蒙上苍厚爱，一统王朝指日可待。你们二位若是跟着我，我以王朝作保，让你们挑选你们想居住的地界。哪个妖怪都不能欺负你们，你们口中的和尚道士都会是我们的人，你们就像是妖界的皇族，高高在上。”

    “不是每个妖怪都有机会能走到人前，能被天师礼遇，二位若愿跟着我，前途无可限量。”

    两个妖怪神色松动，心里想到了别的事。

    如果跟着这个人，将来一旦成事……

    他们能依靠人间的王朝，不必担心被天师收走，不用担心其他妖怪的欺负。

    他们会是有权有势的妖怪。

    凡人中的达官显贵时常滥杀无辜，他们到时候就算是每天都吃人，也不是什么要紧。

    毕竟，都是死人，杀人和吃人，他们认为没差。

    “你确定你能成事？”凡间那么多大王，一座城池就一个，他多大的脸面，敢做出这个保证？

    不过也没什么紧，他们跟着他，又不是件吃亏的买卖。凡人更错了头头，会担心事情失败被杀，他们又不会。情况不对，马上逃跑就是。

    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男妖怪又道，“你这么信誓旦旦，是不是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倚仗？”

    闻言，李九乘哈哈大笑，“我身上有神灵给予的三道符咒，让我逢凶化吉，一统天下。我听，人若是受了神灵的眷顾，你们这类存在一眼便能看穿。若真是如此，你们该看见，我身上藏有金光。”

    两妖仔细看他，果然见金光闪耀。

    “你们把我放出来，我可以给你们看我的符咒。”李九乘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