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江下踏月 她的名字,代表江家的囚笼,……
李九乘当真去找了江踏月, 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江踏月淡淡一笑,问他, “你想让我帮你解决临水关的事?”
她问的肯定, 李九乘答的果断, “是。”
顿了一会儿, 又道,“你若真被江家追杀, 乃是出逃在外,为了你的安全考虑,不必出手,我自会想办法。”
“不用出手, 我与临水关大将温广厦有旧,我去劝他,他必开关。”江踏月道。
这话倒是让李九乘不解, “你年纪轻轻, 温广厦一个老头子,你能和他有什么旧?莫不是家里有长辈……”
“不是长辈, 就是我。”江踏月浅浅的断了他的话。
“你?”李九乘不可置信。
江踏月“呵”的自嘲似轻笑一声, “莫非你觉得我是个姑娘?我的年级,比你还要大上许多。”
李九乘张张嘴巴,一下愣住,有点回不过神。江踏月看着二八年华, 青春正好,居然比他年纪还大。那她和温广厦有旧,莫非是……
他匪夷所思的模样逗乐江踏月,“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年少时,差一点成了温广厦的夫人。”
差一点成了温广厦的夫人。
就差一点点。有时候,一些让人不曾注意到的变故,就有了一生的阴差阳错。
李九乘从她的话里,听到了遗憾。
“这件事情我会帮你解决,你回吧。”江踏月揽下这件事情,让李九乘离开。
李九乘从进来开始,就云里雾里,听完她的话,下意识的行了个礼,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骤然间,一个妙龄少女变成了长辈。差别太大,让他反应不及。
等回到他的营帐里,才恍恍惚惚想起垂鱼和他过的话。
“江踏月多智近乎妖,你心里的什么九九她都知道。你且去找她便是,无需开口,她会知道你想要什么。”
垂鱼对他,“阴九家里长大的人,心眼多的跟筛子一样,你在外头平平淡淡的长大的人,哪能骗得过她?你的心思啊,在她那儿跟透明的一样。”
思及此处,李九乘不由了个哆嗦。
一个一眼就能把别人看穿的人,一个躲在年轻姑娘的皮囊下的老女人,光是想想,都令他不寒而栗。他知道温广厦的年纪,再看江踏月的脸,总觉得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妖精。
夜半风铃声叮叮当当的响着,长夜伴随着风的呜呜声,吹的人没来由心慌。
大雨下下来了,哗啦啦的雨声,伴随着阵阵雷鸣,空气沉闷的让人难以喘息。
地上的虫子被雨水泡的发胀,一点点向前伸缩爬行,一脚踩下去,“噗叽”一声,炸裂开来,格外恶心。
江踏月不喜欢下雨。
很奇怪,她是江家人,天天泡在水里,居然会讨厌水。
送走李九乘后,她看着不远处的临水关,思绪飘远。
她回忆起年少时遇见的那个少年,两个一点都不肯退让的别别扭扭的人。
居然有一天,她能再遇见他。
这中间隔着的,不是几天、几年,是几十年。如同老死不相往来的怨念。
江踏月生长在江家,这个家族,每一日都是勾心斗角。一个大家族里,每个家都在互相算计。
她一直认为自己活的很惨,直到现在,还是这么认为的,从未改变过。
因为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是个疯子一样的人,从来没个好脾气。
世人只看到了江家的风光,却没看到他内里究竟有多乱。
她不曾有过思念家的感觉。
对别人来,母亲,是一个依靠。对她而言,母亲,是一座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大山。
母亲心情好的时候,对她百般宠溺,事事都会依着她,将她当做心肝宝贝。而当她心情变糟糕,哪怕不是江踏月的过错,也要把火全部撒在江踏月身上。
有时半夜,甚至因为风太大,吹动门发出一些细微的响声,母亲夜半被吵醒之后,便会把江踏月叫到身边大声呵斥。
她从到大都在努力,害怕没有被江家的长老会注意到,害怕将来不能进长老会,害怕无法成为江家最中心的那部分人。
她修炼有成,母亲会炫耀似的到处嘴。每当她失败,无数的责骂便会疯狂涌来,逼迫的她想一死了之。
江家的继承人太多,每一个位置,都是三五个人等待。
她要躲避身边那些人的明枪暗箭,还要防备母亲永无止境的责骂。
真的受够了。
江踏月在江家待的每一天,都把自己崩的紧紧地,一不心,就是万劫不复。
这样的人生,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母亲,本该是一个人最后的温柔,可她从来没有得到温柔,没有得到爱。
她的母亲,只想从她身上夺取。
她让江踏月拼命去努力,争取她自己无法得到的荣光。稍有不慎便是冷嘲热讽,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母亲什么都不知道,只怪她不够尽力,怪她被移除出江家长老会的中心。
怪她,都在怪她!
江踏月莫名烦躁起来,猛地,关上了窗户。
她的手颓然放在窗户上,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就在那时候遇见了温广厦。
她想给自己找个能依靠的人,可偏偏所爱的温广厦不能。
所谓安全感,只能靠她自己给。
温广厦愚孝,当他知道她有个那样的母亲、那样的家族时,就不该让她和他的母亲相见。
那个同样把一身心血放在儿子身上的女人,和她母亲如出一辙。
甚至因为温广厦是个男孩,她要摆起婆婆的谱,而对江踏月百般苛责。
她第一次见到江踏月,就已经把刻薄与恶毒写的淋漓尽致了。
江踏月不是个好人,也不是个能忍的人。她一辈子都在容忍她的母亲,她忍的够多的了,为什么还要容忍别人的母亲?
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只是两个狗血的家庭。
他人幻想中的家族斗争,通通都没有。
江踏月在江家的地位举足轻重,早就无人敢置喙她的所作所为。
除了她母亲,那个疯婆子。
她拼尽全力想要的,是一个温馨柔和的家庭,温广厦给不了她。
好久没见他了。
江踏月慢慢走到临水关下的长河前,江水滔滔,滚滚而去,浪花拍两岸,掀起巨大的水花。空气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水汽,那是江水卷到岸上留下的印记。长河在奔涌咆哮,水流急到给人一种心慌意乱的感觉。站在江边,会身怀恐惧,唯恐自己坠落江里,被一个浪花倒,彻底留下。
她纵身一跃,跳入江中。
她是一条鱼,水下浑浊的世界对她来无比清晰,她在水下慢慢游荡,顺着水势漂流,像一根带子,轻巧灵动。
江家经营数千年,每一方水域的底下,都藏着江家的东西。
这里,她没记错的话,该是一个牢笼。
果然,层层的黄沙裹挟成一个漩涡,漩涡之内水流左右交织冲刷成白色。远远看去,就像是水底长出一轮明月,被黄沙捆绑。白色的晕伫立水底,美的惊奇诡谲、神秘莫测。
江下踏月,她的名字,代表江家的囚笼,代表最古远神秘的水下的力量。
江家的沙水牢里关押的,都是上古时期的妖魔鬼怪。没有一个江家人敢放它们出来。河底住着无数妖怪,却被层层砂石和流水掩盖。明明水是最清澈的东西,却能最深的遮蔽人的双眼。
江踏月靠近,河底的软沙形成的漩涡挡在她跟前,软沙的另一端,一头巨大的怪物缓缓朝她游来。
它的脑袋比硕大无比,光是一根牙齿,都有江踏月一人高。它张开嘴巴,江踏月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吸力,好似要把她吞入腹中。怪物手上长噗,粘连在一起,又稠又黏,半吊着黏液往下坠落。它通体雪白,丑陋的让人难受。
被镇压的河怪太多了,饶是江踏月,也无法完全将江家的河怪全部记住。
但这个妖怪给人的感觉有些微妙,它的眼睛里没有凶光,有困惑,很温柔,还带着懊悔与不甘,各种情绪交织,叫人辨不清它究竟在想什么。
它不像个凶兽,倒是更像个无法迷途知返的人。
江踏月忍不住问它,“你想出来吗?”
若是它想离开,或许,她可以……
鬼使神差的,这个念头涌上江踏月的脑海。她想和整个天地同归于尽,想让这乱世再乱一点,把河怪通通放出来。她想知道,远古时代的封印究竟有多强,被镇压的妖精们,是否如传一般,令人闻风丧胆。
这个巨大的怪物摇摇头,它话居然是个柔声细语的女声。
“我是自愿被关押在此的,并不想离开。”
江踏月不明白,“为何?”
妖精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反而在自言自语,给江踏月讲了个古老的故事。
她平铺直叙,像在反思,又像在警告江踏月。
“你有爱过人吗?在我们那个岁月,妖怪和人,是不能相恋的。我听过很多故事,江家有很多人和我过话。他们告诉我,人和妖,早就能够相爱了。”
“在我的时代,爱上一个人,便要和那个人一起进入神罚之地。神罚之地代表永生,无尽的白沙,没有起点,没有终点,我们永远走在一模一样的风景里。这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征途。”
“曾经我以为我能够忍受神罚之地。能和爱的人在一起,还有什么无法忍受?可我想错了。”
“我们不会痛,不会饿,不会冷,丧失了所有感觉。神罚之地里只有白色,那是个没有色彩的世界。我们不是要爱吗?神灵便给我们爱。我们自己的,能为了爱抛弃整个天地,那么天神便抛弃整个天地,只给我们留下爱。”
“最开始的一年、十年、百年,我们都忍受过去了。可是,漫长看不见尽头的岁月,只有一个人,只有虚无缥缈的爱,谁都无法继续忍耐下去。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你抛下一切选择的爱陪伴着你。当初无尽缠绵的爱意,早就化作厌倦。我们的世界里,神灵剥夺了一切,只给我们留下所爱的人。太可怕了。没有体验过那种感觉,永远无法知晓,一个妖,爱上人之后会有多可怜。”
“所谓的爱,因为求而不得才刻骨铭心。我们求仁得仁,永远的相守中,得到的只有绝望。直到后来,我们互相畏惧,我们害怕看到对方的脸。日复一日,都只有这张脸陪伴着你。孤独和单调,几乎让人发疯。”
“我杀了我爱的那个人,从神罚之地离开,来到了江家的沙水牢。我只杀了一个人,我的过错,早就能被释放。这方牢笼困不住我,我不是好杀伐的妖怪,并不会危害人间,牢笼囚禁我的力量不强。”
“那你为何不走?”江踏月喉咙发干,嘶哑着嗓子话。
妖精告诉她,“我不想走,离开这里,我又能去哪里?神罚之地,走进那里的妖精,每一个都会迷茫。我们早就丧失了任何物欲,留在水底和回到岸上,对我们而言又有什么意义?我们早就失去感知的能力了。这世上的一切,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如同神罚之地的白色砂砾,简答枯燥,沉沉的压在我的脑海,掀不起半点波澜。”
“你也是江家人,能在水底如履平地之人,除了江家不做他想。”
“不要爱上凡人,阴九家的人,和妖怪一样,和凡人相爱,终究会受到天罚。”
“神罚之地消失,可天神惩罚的力量,永远不会消弭。它会以另一种形式常伴你左右,如影随形,让你痛苦的沉沦其中。”
江踏月自嘲一笑,“已经来不及了,早在四十年前,你就该告诉我这些。”
天道对一切自由安排,她鬼使神差的来到妖怪的身边,妖怪莫名其妙的对她了一番话。一切安排的都是如此刻意。
如果上苍当真要惩罚,那便随意。
天道给予你的一切,总会在合适的时候收回,企望太多,终会失望。
她不爱人,在四十年前做出选择的时候,她便选了自己。
温广厦,在她心里,终究还是比不过江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