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鱼回去后， 和紫尾了这件事。

    紫尾怀疑的看了他一眼，“你会不会是想多了？温广厦和安裳凝不过是两个凡人，江踏月可是阴九家的人。她能横渡临水关前的大江， 足够明她在江家不是个角色。为了两个随处可见的凡人， 杀掉江踏月， 李九乘疯了？”

    垂鱼用力戳了一下紫尾的脑袋， “你个傻妖怪，你可别忘了， 李九乘是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来去，阴九家的人已经算是半神，不算人了。你是妖怪， 你会想在妖界，有神仙和你住在一个地方？嫌日子过的太舒坦，非得找个祖宗供着？”

    “就像妖精不喜欢神仙和他们待在同一块土地上一样。人族， 也不喜欢妖精和阴九家住在他们的领地。屠妖屠了那么多次， 早该看清他们。”

    紫尾吃痛，捂住脑袋， “如果连江踏月他都要斩草除根， 我们呢？阴九家勉强能算作人，他们要是愿意归附，大可像道门那般。我们呢？我们根本不算人，他功成之后， 会不会连我们一起铲除？”

    一股兔死狐悲之感油然而生。

    垂鱼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欺骗自己，“不会的，我们是妖精， 又不爱和人族争天下，我们……”

    他不下去了。

    这是一个悖论，前言不搭后语，明明看清了现实，还总想安慰、欺骗自己。

    江踏月比起他们，更不争不抢。他们可是实实在在要吃人的妖精，一旦李九乘统一天下，腾出手来的第二件事，便是铲除妖邪。

    此事毋庸置疑，他们见过太多人间帝王干这种忘恩负义的事了。

    仗的时候，和异族合作的亲亲热热。天下只要安稳下来，第一件事便是横扫异族，大有不屠戮殆尽不罢休的架势。

    人的心底都藏着自私的根，当权力到达巅峰之时，自私的根子就会发芽，野蛮生长。

    人族总爱以人性标榜自己，诋毁异族，可论起贪婪虚伪、忘恩负义，人族才是登峰造极。洪荒远古时代如此多的种族，留到现在，人族统治大地，除了脸皮厚，垂鱼还真找不出其他理由。

    紫尾冷不防问了一句，“要不，我们现在逃？”

    垂鱼没好气，“你真是傻子不成？还没到那时候呢，逃什么？只不过，确实该给我们找个去处。能在他身边待多久就待多久，关键得看得清形势，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该走。”

    垂鱼神色渐暗，“天底下的道士还是很有几分本事的，如果李九乘能得天下，当真如他所言，天命所归。那些躲在暗处的道士又会蜂拥而至，到时候，妖精的活路就更少。”

    垂鱼心中涌起一抹难以名状的悲伤和愤慨，为他的无能为力感到绝望。妖族覆灭在即，他却还只能在此苟且偷生。明明看穿了李九乘的阴谋算计，却一句话都不能。他的力量太弱，根本无法抗衡。死了一个李九乘，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总有一个天命的帝王出现，再次定鼎天下，人族还是要成为正统。

    就在他们心情大起大落之时，忽然感受到地面发生剧烈的震动，垂鱼和紫尾对视一眼，冲出营帐，来到临水关外。

    他们看见大江奔涌咆哮，以一种摧古拉朽之势席卷而来。

    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地面在颤抖，在桥上的行人随着地面一个颤动，跌落水中，浪花一卷，旋即消失不见。

    江面还在上涨，直到堪堪冲进城池的边缘，才停下涨势。

    紫尾被吓了一大跳，“怎么回事？这条江上百年都没发过大水，一下涨这么多？！”

    垂鱼像是想到了什么，沉声道，“想来是源头出了变动。”

    紫尾抬头问道，“镇龙山？”

    垂鱼点了点头，“天下果然大乱，连镇龙山都出了问题。李九乘的帝王路，走的更简单了。镇龙山正好是几条支线水系最重要的源头之一，它的水势放开，恐怕住在江河边上的一个都跑不掉。”

    紫尾不解，“如此李九乘该更为艰难才对。没见以前的皇帝，一有天灾马上忙的焦头烂额。”

    垂鱼叹了口气，“那是太平盛世才焦头烂额，如今天下大乱，最繁华最难攻进的地方被天灾所毁，占领起来不费吹灰之力。老天爷算是把障碍都扫完了，给他留一块干干净净的土地。”

    千里之外的镇龙山上，平静的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山腰上一隐秘之处，藏了个洞穴，扒开重重野草，无数荆棘，才得以进入。

    沈无双背着他的包袱，鬼使神差的走到里面，里头有声音，在一句句呼唤他。他并不害怕，相反，有一种宿命感，灵魂的最深处在指引他，让他走进去，不要回头。

    山洞潮湿，地上有深深浅浅的水坑，积聚水洼。令人惊奇的是，这些水坑里的水不是死的，是活水。它们像一个又一个极浅极的池塘，水流流经此处，短暂停留之后，便奔赴下一个地点。

    走到尽头，眼前的景象让沈无双怔在当场，仿佛灵魂遭到巨大的冲击，让身体无法对外界的现实做出反应。身体一会儿冷的刺骨，恐惧自心底蔓延；一会儿又热的难受，心潮澎湃，想要狠狠宣泄一番。

    他，看见一条蓝色的蛟龙。

    蓝的像海、蓝的像天，见到它的第一眼，天地的苍茫广阔感瞬间扑面而来，让他心神震荡。

    这是造物主精心雕琢出来的神奇，是对天下生灵的恩赐。

    他张大了嘴巴，觉得自己该点什么，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还是蛟龙率先开口，它的嗓音洪亮，清澈如水潺潺而来，浸润心肺之余，又震的人脑袋嗡嗡作响。

    “书生，你是来替我的，还是来放我的？”

    沈无双一愣，“替？放？”

    他一时间，没明白蛟龙的意思。

    龙头巨大威武，沈无双却能明明白白的感受到，它像人一样，瘪了瘪嘴，对他所言表示无语。

    沈无双不由得摸摸鼻子，不知道哪句话惹得蛟龙不高兴。

    蛟龙用平淡的语气对他发出龙吼，“唯有天命之人能走进这个洞穴，当初本座堵在水眼上的时候就和天道过商量，镇守水眼两千年，两千年后，有人代替本座。本座功德圆满，飞升真龙”

    沈无双匪夷所思的指了指自己，“我？”

    真是把他吓到了，他一介书生，何德何能，替代蛟龙镇守一方。

    硕大的龙头晃了晃，“就是你。”

    “天命的状元，你的身上也有天命，用你的天命，换我飞升的天命，堵住水眼。”

    沈无双不解，心头涌起一个大胆的想法，“此时换做镇龙山，莫非……镇压的不是恶龙，而是修行正道的蛟龙？”

    蛟龙哈哈大笑，笑的四壁都在震动，沈无双险些站立不稳，“当然不是！镇龙山，镇龙山，可笑！”

    它在愤怒。

    “明明是本座为护天下苍生黎民自愿前来，却被那群该死的凡人颠倒是非，胡言乱语，本座是一条恶龙，被镇压此处。堵水眼的功劳倒成他们的了？果然是一辈子飞升不了的玩意儿，真当天道眼瞎看不见，任他满口胡言蒙骗不成？！”

    “即是您自愿前往，为何要我放？”沈无双心中警惕。

    蛟龙冷笑不已，“和天道的契约结束了，该死的人族在我身边下了禁制，如果没有下一个天命之人开，本座永远也无法离开这里。”

    沈无双试探性的问道，“那么……我需要替代您在这里……永永远远？”声音越来越轻，不可置信。

    蛟龙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你也可以不代替我，只放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