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皇帝未曾歇息,命人加快马车的速度,领着队伍回宫。
长长一排的金吾卫护着几辆马车,车上的人心思各异。
嘉熙郡主独自坐在一辆马车上,即使队伍徒然加速,导致马车有轻微的晃动,她端坐的身姿也未曾摇摆过,端的是一处优雅,掩饰了内心的震惊。
她自就知道三皇子裴宁性子许些顽劣,成大后尤爱奇闻异事,有些不上进,是个闲散人。
故此,皇帝才把他派去了云州,想着他完成赈灾的事情,功绩一件,顺水推舟的封个闲散王爷,却没想到发生了如此变故。
裴宁与库丹戈的人私下交易,这让她很生气的。忠君爱国的思想,教导的不仅仅是男子,作为郡主,自然是耳濡目染。
加上自己一家几乎都是在与库丹戈战役中殉亡的,她必然是与库丹戈势不两立。
气愤归气愤,她又不禁想起了太子。
太子出现在皇极寺,怕是前因后果早与皇帝调查清楚了。
只是太子妃……真令人意外。嘉熙未曾想过,还有什么贵女能比她更衬得上这个位置。只怕是,太后也不曾想过吧。
皇帝虽然对此位并未松口,但是那位女子却是太子实际想要的人。她并未感觉到生气,只有些不甘。
可是一会,她却释然了。太子妃的位子,又怎么会给道一个平民百姓的身上。这只是太子哥的一时糊涂罢了。
——
午夜,从宫门处的宫灯点燃至于承乾殿,是日常上朝的地方。
只是这会儿,人却不多。
裴延把回云疏拉到了一旁站着。
马车上,他一直紧拥着自己,却一言不发,回云疏有些担忧。
下面跪着几个人,均是狼狈。
龙座上皇帝淡淡道:“宁儿,一路来,想好怎么了吗?”
裴宁低着头,依旧还是不话。
他学文学礼没有裴旭这般如意,习武、学兵法也没有太子这么刻苦。
虽然皇帝对他也不错,但是总是不甘心这么平庸。
他没有想过要去争储,不单单是因为太子哥对他也很照顾,也因为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库丹戈是敌国,裴宁知晓国仇家恨,抗拒不了一种满足感。
他的第一笔买卖,是在几年前的一场万姓交易上,他用自己放陈了许多年的茶叶,换取了库丹戈人带过来镶金的西洋筒镜,霎是稀罕。
他赚了,裴宁兴奋得一夜没睡好。这是他独有的东西,第二日裴宁就带着西洋筒镜出去,被许多伙伴围观夸赞,他很高兴。
那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
从的西洋镜,变成更多、更大的东西,以至于后来需要用船舶运输。自然他也收获颇丰。
一切都是悄悄进行的,他没有让别人发觉。在暗中进行,并且成功了,他得到的满足感竟然是成倍的。这是在念书、习武之中得不到的感觉。
久而久之,便让人上瘾了,他沉迷于这样的满足感。
跨越国界的交易,也比正常的交易,速度更快的让他的腰包丰盈起来。因为他的货物,在别人眼里都是非同寻常的。
朝堂上他顽劣,那他就顽劣好了,他不读正统四书,倒是成日关心奇闻异事,他也不在乎了。
他有着自己获得满足感的秘密。
只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裴宁是佩服太子哥的,太子哥到云州大同府之后,没花多少时间就发现了他隐瞒了许久的煤山寨。
他只能舍弃一部分财富,抛出了煤山寨,保全自己。
与此同时,裴宁也发现刘侍郎的事情,便诱着刘侍郎做了交易。
先由刘侍郎引开太子的注意,裴宁趁机把大量已经完成的煤雕运道了皇极寺附近。
事成之后,他承诺保住刘侍郎的命,并送他去边疆生活,给予足够下半生的财富。
裴宁不了解太子哥对于所有的事情大抵知道了多少。但是今夜,这真是把他了个措手不及。
现在,对于父皇的提问,裴宁自嘲的笑了笑。
他跪下了,身子伏地,了两句话。
“儿臣认罪,甘愿受罚。”
“父皇,原谅儿子不想明缘由。”
皇帝叹气……
承乾殿内鸦雀无声。
许久之后,皇帝微微闭了眼,不想看他。他很心痛,毕竟,这也是他儿子。
“带去下,高墙圈禁。”
裴旭与裴延对视了一眼,互相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父皇其实还是留情了,没有杀裴宁。
幸好,父皇是有个有情的君王。
只是一下刻,裴旭与裴延又互撇开了视线,一副两厢看不惯的样子。
裴宁被带了下去。
这一夜未歇,不足两个时辰便要上朝了。
皇帝有些乏了。
只是看了看台阶下跪着还未处理的刘侍郎等人。
皇帝淡淡:“太子处理吧,处理结果告知太后。”
至于此,他大约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
待皇帝离开后,承乾殿内静悄悄的,只有在宫灯照耀下的投影,平增了几分幽静。
太子让人搬来了椅子,众人稍坐下了。
裴旭与他的成王妃坐一处,一人一张椅子。
裴延与回云疏坐在了一处。详细一点,在裴延的强硬要求下,两人挤在一张椅子上。他不放心,搂住了那姑娘。
嘉熙看在了眼里,默不作声。
这时,裴旭眉头微皱,瞬间放下了茶盏,心里腹诽:太子这也太没规矩了。不管那女子是不是太子妃,起码大庭广之中下……他得道道。
他刚要起身开口,忽然之间就被拉住了手。
成王妃柔柔的抠了抠裴旭的手心。她自然是知晓自家丈夫的脾性,又要去教了。但是这个时候,不合时宜。
裴旭被这么一岔,心底一柔,默不吭声的歇了教的心思。
一个女子被戚子之从殿外绑了进来,扔在了地上。
戚子之又向皇子们呈上了供词,众人传阅。
原本就站在承乾殿内的金吾卫长戚子渊淡淡开口:“这是袭婳的陪嫁丫鬟芙双,是为人证供词,也提供了物证。”
原来十五年前,库丹戈来访,我朝地大物博,自以款待。当库丹戈人离去时,皇室及朝中要员依照礼节远道相送。切实热闹,众民围观。
这本应齐民共享的盛世之景,却不曾想送至京郊之时,库丹戈发动战场,死伤惨重,掠夺财富无数,又经水路逃之夭夭。
这一战,毫无防备,牺牲了无数忠君爱国之士。后来,皇室对于殉国官员、士兵们立碑列于皇极寺,供爱国士子们参拜。
对于殉国官员的子女们也多有追封,即使寻不到人,也定有个封号留着。至于其他能寻得到消息的百姓人家,也多有补偿。
比如嘉熙便是封为了郡主,太后宠爱。另外,还加封了县主、翁主多位,依派赏赐,即使没有实权,也足以安抚人心。
供词是下面跪着的叫芙双的女子提供的,原是回家的丫鬟,后来陪嫁去了刘府。
芙双供认,那名叫袭婳的女子,联合刘侍郎及回家二公子,冒充认领昭冉县主之位。
回家并不是什么世家贵族,回家大公子原本是上一任太医院院判,整个回家只靠着大公子的俸禄和医馆一些收入维持。
回二公子被家里长辈宠溺,成亲后考了几年科举,乡试也没通过,学医也学不进去,差点闹出了人命,之后便开始不思进取。
后来,老一辈的人故去了,回二公子生活的越发不如意。
再后来,回家大公子及其妻子在京郊一战中亡故,出生的女儿不见踪迹。
皇室给了回家许多金银补贴,不多时就被回二公子嚯嚯了个干净,生存的法子是越发窘迫,下人们每日都能听到回二公子在屋中与自己的夫人大吵大闹。
回大公子的女儿册封昭冉县主,却因找不到人,封赏的赏赐也没有下发。这一笔财富,他一直惦记着。
直到刘侍郎拿着一块襁褓踏入了回家的大门。二公子就认出来了,上面是回大嫂绣的回家医馆的图案,他信誓旦旦要接县主回家。
后来袭婳入了宗谱,改了家族的名字,叫回云婳。这一笔封赏下来了,每个月县主还有俸禄可以入账。回二公子还靠着大公子殉国的名声,摇来了不少好处。
只是后来,袭婳嫁给刘侍郎之前,芙双便在无意中听到了回二公子与袭婳的吵闹声。
原来袭婳不是县主的身份被发现了。但是回二公子并不想失去那一比笔厚厚的封赏。同时,他也没有能力去归还已经花掉了的那部分封赏。
尤其是袭婳在万姓交易上,看见回云疏拿下了比试会上的鲛烛之后,心中惧意更甚,于是便与回二公子商议着,拉上刘侍郎一道,杀人灭口。
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
那刘侍郎对于他这个苦尽甘来的娇妻,便是无有不一的。
后来袭婳死了,芙双作为一个知情人,那回二公子、刘侍郎不可能放过她。
拉着她一起去了皇极寺外面的厢房关着,等着三皇子把他们一行人送出京都。
回二公子连自己的妻儿都未曾带上。
只是那和尚庙,大老爷们又怎么忍耐得住寂寞,便将芙双当青楼女子一般的轮番使用。
芙双忍不住了,上天仁德,让太子带着金吾卫到来。她作为女子,无法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这些腌臜的事情出来,只能供词一份,再指引金吾卫找到了鲛烛、襁褓。
——
真相大白,在场之人皆感叹人心不足蛇吞象。
殿堂之内,最震惊不过是回云疏。
她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只是她努力很久,为了给如同家人一般的香积寺师门之人复仇。只是从未想过,导致他们死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自己……
她才是罪魁祸首。
若是没有她,香积寺的人又怎么会死……
回云疏怔怔的站着,看着地上跪得一片狼藉的人,连太子殿下在耳畔叫了她两回,她竟然恍恍惚惚没有听见。
裴延感觉到怀里的人状态不太安好,交代了戚子渊几句话后,抱起那姑娘,一言不发往外走。
嘉熙起身跑向门外追去,她唤道:“太子哥。”
裴延的步伐未停,只淡淡回了一句:“嘉熙,替孤向母后问安。”
嘉熙看着远去的人,蹙了蹙眉头。
原本,她觉得自己与太子是一路人,都是亲人在战役中亡故。
按照以往太后的意思,在她做主之下,自己对于太子妃的位置,不铁板钉钉,却是十有八九。
现在,又出现了一个同样的可怜人。虽然身份不如她,但是太子哥在乎她。
嘉熙有了许些危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