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季听兰
战事暂时平息,一切逐渐回归正轨,从前的医师营虽然以营为称,可却只有贺子安和允之彦之,而也正是经历这次,冉梓成功组建起了军中第一支女子为主的正式医师营。
只是当初构建地仓促,许多秩序并未得到真正的规划,因此,混乱是这场战争结束后冉梓对医师营的最深感受。
就像此时,她刚走到医女住所之外便听到了内里激烈的争吵声。
“松禾,你莫要血口喷人!我从未偷过你的东西!”
“可你腕上的银链作何解释?听兰姐,众姐妹皆知这是先前宋守备赐予我的我把你当姐姐,可你却”松禾泫然欲泣,眼前女子要比她高上一个个头看着气势逼人,相比之下她倒是更引人怜惜。
而她这话一出,室内本有所摇摆的其他医女皆面露愤懑之色。
“季听兰,咱们当初在军妓营都是各凭本事,你不愿伺候军爷便罢了,还偷盗其他姐妹换来的财物是否太过分了些?”
“就是,不过她这生得魁梧粗犷的模样,约莫也是没人看得上,还装出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
“据她来的第一次便把军爷打了。”
“啧啧,难怪如此。”
指责的声音源源不断的涌入季听兰的耳中,她双拳紧握,背青筋暴起。
这分明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却被这松禾这般污蔑。
“我再一次,我没有偷她的东西!”
一语既出,松禾挂在眼帘的泪珠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串串落下。
季听兰抿唇不语,沉默着往自己的床榻走去,她纵然读书不多,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个道理还是懂得,她不想再解释,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忽然被人猛地拽住了腕的银链。
她下意识反握,而后另一只撑起那人大臂,伴随着一阵惊呼,女子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然后重重摔落在地。
“啊——”
“怜!”
啪——
在季听兰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一道重掌便落在了她的侧脸。
松禾颤抖着,身体向后软去,那惊恐的眼神唯恐季听兰再做报复。
“对不起我”
“都在吵什么?”大约弄清来龙去脉的冉梓沉着脸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冉大人。”
“冉大人。”
冉梓目光淡然扫过一众女子,此时的她一袭绛红色骑装,被特意改造过的软猬甲刚刚贴身,满头青丝编成一根长长的麻花辫垂于身后,红色的发带随着她的走动而飘扬,整个人显得干练又不失威仪。
“起来吧。”
“在吵什么?”她眯了眯眼,而现下室内却无人敢应。
“松禾,为什么打她?”
松禾咬唇:“是她先偷了我的链。”
“我没有。”季听兰下意识上前一步,又看到冉梓严肃的眉眼顿了下来,她指覆上左腕的银链。
若是冉大人也要她还回去
冉梓余光中瞥见了她的动作,她的侧脸还有刚刚的巴掌印:“你是如何断定这银链为你所有?”
松禾神情落寞:“这是当初骑兵营的宋守备赠予的我们这些人不比大人好命便只能”
冉梓听着她的话蹙眉,而那些医女的眼神也因这句话夹杂了些微妙的情绪。
虽然她们这些军妓来时并非本愿,但为了生存下去总会去寻各种方式某以利益,在这满是男人的地方,军妓营混乱不堪又僧多粥少,自然有了些以物换人的不成文规矩,这也是她们获得财物最直接的方式。
冉梓并非看不起这种行为,相反她十分理解人处于险境时求生的本能。
毕竟若稍有偏差她也会是其中一员,因此在她有了些权力后第一件事便是想给这些可怜的女子一条可以选择的其他路。
或是继续留在军妓营以身体为筹码得以好处,亦或是作为医女辛苦繁忙,但换取一片安宁。
可方才松禾的一番话很明显就是直接抹杀了她的作为。
之前战时危,这些人来不及思索,可现在再想起心里便会不平衡,这冉梓和她们的出身又有何区别呢?
只是冉梓并没有被影响:“世上相似的银链很多,你们如何证明这是自己的?”
松禾上前一步:“我的那条因为一次磕碰,尾端镶嵌的红玛瑙缺损了一些。”
闻言季听兰脸色一白,立马将背于身后:“你你胡!”
“是与不是你拿来给大家看看便知!”见她一副被戳中心思的模样松禾步步紧逼,最终趁她不留神向后一绕猛地扯下她的银链。
一条泛着银光的链被松禾举于半空,而那尾端确实赫然镶嵌着半块缺角的红色玛瑙。
松禾勾唇,刚才还满是泪水的面容上此时尽是志在必得。
冉梓看了眼那银链又将视线转向已经愣在原地双目失神的季听兰身上。
“听兰,你可有什么要的?”
只是季听兰眼神空洞完全不复方才甩开怜时的强硬。
“冉大人我”
见她吞吞吐吐,冉梓愈发肯定了其中定有问题:“你且放心,若这银链是你的便不会落到别人中。”
季听兰看着她那未夹任何其他心思的眼眸心中酸涩顿起。
“红玛瑙上刻有娼字。”她艰难闭眼,“我的右腿侧有一处一模一样的娼字”
她的话刚完室内便陷入一阵诡异的沉寂,而拿着银链的松禾更是僵硬了脸色。
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看到了,那个字,微乎其微。
这一原因让冉梓心中一震,而另一方的季听兰已经解下了衣衫。
笔直修长的双腿却并不如一般官家女子白皙,而是布满诡异的伤痕,她的右腿内侧确实也有着被烙铁烫上的‘娼’字。
冉梓弯腰捡起她脱落在地的衣物为她披上,似是毫不在意,然后安抚一笑:“如此便真相大白了。”
季听兰呆呆地看着她为她系衣服的指,纤长细嫩,掌心带着薄薄的茧。
“那约莫是我看错了毕竟这相似的”松禾哆嗦着嘴唇却被冉梓打断。
“方才本司给过你会了。”冉梓背对着松禾声音冷漠。
“第一次,你冲撞本司与少将军,念你初犯且战事危急,本司未曾追究。”
“第一次,你私自挪用营中药材,本司念你记挂少将军心切也未追责。”
私自挪用药材几个字一出,松禾再也控制不住腿软跌坐而下。
怎么会她怎么会知道
她系上季听兰的最后一缕衣带,转身,平淡无波的眼底此刻竟迸发出刻骨的寒意。
“这一次,为了一条银链污蔑同僚,本司若还不追究,倒是显得我们医师营毫无底线了。”
“冉大人饶命,冉大人饶命!”松禾匍匐在地身体战栗不止。
冉梓缓缓蹲下身,从她中勾起由于长时间贴身佩戴而发亮的银链,余光微瞥间,一个极的字正赫然于上。
她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嘴唇一开一合,声音轻巧却又残忍至极:““既然你这般蔑视本司的存在,又如此爱惜在先前之地得来的东西,甚至不惜歪曲事实,营造舆论,诽谤他人,那不如就回去好了。”
“来人,将松禾带入刑堂军法处置,若还有命便扔回军妓营,不必再送回污人眼睛!”
话音刚落,外面便走进两名士兵,他们一左一右牵制住疯狂挣扎的松禾向外拖。
“不!!我要见贺大人——”
“冉梓你又能高贵到哪里去??不过是靠着少将军,若没有少将军你便只是个任千万人践踏的婊子!!”
怒骂声渐远,冉梓神色无波,起身将银链递给季听兰,然后自顾自走向前方主位。
刚刚为松禾出头的怜此刻正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生怕下一个遭殃的便是自己。
“还有什么异议?”她拍了拍座位上的灰尘侧身坐过。
听着她的问话,底下众人皆冷汗淋漓。
她们就算初时颇有微词,可现在也是不敢再言。
而就在这气氛凝固时,冉梓蓦地轻笑一声,唇角微扬,话锋一转,睥视众人。
“你们可知,这场战争的胜利除了前方浴血奋战的英勇将士,还有何人是为不可或缺的存在?”
众人相互对视,面面相觑,忽然季听兰上前一步:“是主帅。”
冉梓笑着摇头:“非也。”
“是你们。”
听着她的话季听兰猛地瞪大双眼,而她身后的其他医女无一不面露疑虑。
冉梓继续道:“本司曾查过朔北军近十年的大战事,其中直接毙命战场的战士只占所有战死之人中的三成,而剩下七成皆死于治疗怠慢。”
“而这一次战事的折损人数比先前降低了足足一半,其主要原因便是因为你们的及时救治。”
“是你们救了朔北军,守卫了边关。”
她慢慢陈述着这一切,没有慷慨激昂,也没有豪情壮志,仅仅是最为平淡的一字一句,却依旧让全场哗然。
她们只是微不足道的罪臣之女,被流放边关,身如浮萍,可今日却有人告诉她们,这戍守边关有她们的一份力,因为她们的存在改变了劣势的战局。
这又让她们如何不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