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旧人不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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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他再次唤自己名字,沈濯还觉得有点惶惶然。站在他身前手脚不知该放在何处,倒忘了自己脸上还戴着黑纱,头顶戴着帷帽,林惊云只是看了一眼他的双眸,便已经将人认了出来。

    沈濯眉眼暗了暗,画舫外是一望无垠的海,腥咸的风从闭着的窗门缝隙里偷偷溜进来,将遥远的瀛洲风物带到人眼前。

    岁暮天寒江心独对月白,形魂俱在其中。

    两人默然相对,相对许久。

    身着脱下帷帽和黑纱,试探着:“你别怕我,我不会伤你。”他着往前了两步,见林惊云脸上没什么反应,略略放宽心,又道:“皇叔要我东齐国玺、派人追杀,对我步步紧逼。可我也不能坐以待毙不是?”

    林惊云闻言笑了声,眸光在他受伤的肩膀上扫了两眼而后收回视线。

    他幽幽开口道:“你和他之间的事,都与我听做什么。”

    榻上之人衣衫稍稍有些凌乱,面色苍白,只有一双眸子还明亮如初,隐隐能看见当年纵马过京城、少年恣肆风流的模样。

    沈濯心头微动,他抓住他的腕骨,强迫人望向自己,而后欺身而下,另一只手扶住林惊云的后脑,不由分地吻了上去。

    他的发丝从自己之间缝隙倾泻而下,微凉如上好白玉;他的眉眼生得锋利,但是动情之时会不由自地从眼角渗出一点湿泪,眼尾氤氲上一点微薄的红色,看着便想让人亲吻上去。

    身下的人剧烈挣扎,甚至毫不客气地直接踹向沈濯命根子处,然而沈濯轻而易举地封住了他所有挣扎,两个人扭撕缠着,衣衫纠缠在一起,他手臂处的伤口复又被撕裂,温热的血顺着他的手臂滴落到林惊云的脖颈上,如同点点红梅。

    沈濯将人牢牢压在身下,用膝盖分开他的双腿,握住他的手腕禁锢在头顶。做完这一切,两人脸上都渗出了汗珠,胸膛剧烈起伏着,沈濯在混乱中被他扯得凌乱的长发落在林惊云面颊边和脖颈上,林惊云冷冷看他一眼,旋即偏过头去不再挣扎。

    眼前人是他思念觊觎了三年的心上人,光是这一点沈濯便已经几近疯魔。

    他喉咙充///血,再出声时嗓音已经沙哑不已,双眸满满倒映着都是林惊云在他身下的身形,还有那一段修长纤细的脖颈。

    他身上每一寸肌肤每一个呼吸都在不住地战栗,他哥哥是他的罂粟,是他一生无解的阿芙蓉。

    沈濯哆嗦着嘴唇,温热的气息铺散开来:“哥哥那日///你在醉不归,是不是也认出我了?”

    林惊云紧蹙着眉头,却不置可否。

    身上这人像被人下了蛊,简直如同魔怔,不论他如何想脱离他、摆脱他,却始终被他笼在那一团阴影里,逃不开离不去。

    林惊云最不喜欢这种感觉。

    沈濯没有察觉到他神情厌倦,仍然沉浸在自己复又将人得到的喜悦里,他又回想起尘世重重,心底愈发有些慌乱,嘴里不停絮絮地叫着他的名字:“哥哥,哥哥。”

    前些天沈濯自见了他,夜夜不能入睡,即便是睡了,也常常噩梦连连,半夜被噩梦惊醒的事最是常有。

    甚至于有一回他梦见林惊云委身自己,这个人根本没有心,竟然拿什么嫖客娼///妓作比作践自己,这番梦境真实得叫人害怕,沈濯梦里都能感受到自己那一腔怒火。

    自此他也不愿再给他留下任何余地,当即诛杀了林惊秋,将太后还有林折水等人逼出白玉京,甚至不再给他供应镇痛用的阿芙蓉,将他关在翠微宫里任由自生自灭。

    把持东齐多年的林家倒了,这是他对他不爱自己的最高报复。

    他的伤口开始溃烂,没了阿芙蓉林惊云整日清醒地活在一身痛楚之中,很快溃烂后的伤口流了脓,发了臭,他开始下意识地封闭自己,哪怕能减少一点点的痛苦也是好的——

    他神智已经有些不清醒了。

    沈濯记得他拖着一身腐烂的伤,踉跄着披上昔日里华丽如鬼魅的戏袍,哑着嗓子唱当年云水宴的曲儿。那时候林惊秋的脑袋咕噜噜如同绣球滚落在他脚底,林惊云双眸浑浊而迟钝,差一点踉跄着摔了下去,还是他扶着他起身,将他眼角浊泪拭去。

    这场梦漫长而诛心,沈濯冷眼看着他从一个少年恣肆的探花郎,一直到最后一把匕首刺进胸口,只剩下一个像人却不是人的皮骨。

    ——甚至最后送他走的人都不是自己。

    大雪纷飞。

    岁月在褪色的凉薄之中渐渐寻不见踪影,明月照尽天下事,谁知何时能照入负心之人?……林惊云皱眉道:“你要做便做,若是不做,我要休息了。”

    沈濯的思绪被他唤了回来,当日大雪中一抔尸骨已不在,他恍然回神,几乎喜极而泣地松开林惊云的手腕,不由分将他抱了个满怀。

    颈边还是那股熟悉的梅香,沈濯的心脏咚咚直跳,将脸覆进他的颈窝,轻轻咬住他的脖颈。

    他失态了。

    温热的泪水汩汩而下,和先前已然凝固了的血渍混在一起,腥咸的气味萦绕在他鼻尖。

    林惊云的不表态叫沈濯更加放肆了一回,后者在他的脖颈上留下浅浅一道牙印,像是在宣告天下人这是自己的领地。

    标记完毕,沈濯心翼翼道:“哥哥……你还恨我么?”

    林惊云侧过头半垂着眼睫,听见沈濯这样问,不由得冷冷笑了一声,懒懒地拿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

    他的眼神有些怜悯,但更多的是好笑:“我恨你?”林惊云奇怪道,“可我为什么要恨你?”

    沈濯原本还勾在唇边,宣告着失而复得的笑意登时僵住了。

    他听见林惊云:“你觉得你所做之事值得我恨你?”

    “……”

    林惊云的言语之中满是疑惑,他没有讽刺,只是根本不知道沈濯是何想法,思之不由得愈发奇怪起来。

    可是沈濯却如同当头一棒,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他从未这样心灰意冷过。

    你为了他能将自己心头血奉上的神明;你从来都知道自己只是为他而活的神明——

    你将他放在心尖,你为了他摸爬滚,只为有一天能够站在他身前与他正大光明地并肩。

    可你浑身伤痕、长途跋涉走到他面前,只为请求他施舍给你一个轻轻的吻,他却奇怪,“我认识你么?”

    你的爱无法将他的目光停留在你身上,你强加诸于他身上的痛苦和恨意也无法让他对你有些区别旁人的情愫——哪怕连一点点恨意都不愿施舍给你。

    这乃是世上最最杀人诛心的所在了。

    林惊云陪他闹了一会儿,见人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自己率先不耐烦起来。他不由分将沈濯推到床榻边,自己扯过堆在身侧的被子盖在身上,翻身枕在手臂上,就这么闭上眸子欲意睡去。

    沈濯直勾勾站在他身后,也跟着没了动静。

    林惊云将眸子睁开一道缝隙。

    屋子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被静谧无限放大,两人一个失魂落魄地站着;一个看起来睡得正熟,若是有人进来,只怕会诧异地不知道该些什么。

    许久,林惊云轻轻开口道:“沈陵秋,我早已过,今生你与我再无瓜葛;从前你对我、对林氏做了什么我都不愿再去追究,你方才问我恨不恨你——”

    他轻笑了一声:“我不恨你。何况你本也不配如此。”

    “……”

    从前你是恃宠而骄,今日///你我形同陌路,从前的账一笔勾销。

    -

    沈孤城反手绾了个剑花一剑捅进一名御林军的胸口,“噗嗤”一声,银剑横出,迸溅开来的温热血液溅了他一身,然而他却像是没有发觉一般,双眸通红地提剑一脚踹开画舫门,然而屋子内自是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扇被海风吹得沙沙作响的半开窗棂。

    他身后,御林军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

    沈孤城的语气沉静异常,他身侧的银剑上一股血顺着剑身缓缓滴落到地面,他脸上甚至还带着些笑意:“朕叫你们守着他。”

    他放轻声音,“现在人呢?”

    诸人皆缄口不语。

    沈孤城又问了句“他人呢”,忍耐许久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他转身龙纹长靴狠狠踹向垂头跪着的御林军的胸口,竟是直接将人踹出去数尺之远。

    众人赶忙跪拜垂头,萧玉案挎着剑匆匆赶来,单膝跪地抱拳道:“陛下息怒。”

    沈孤城笑了一声:“你叫我如何息怒。”

    “朕养的这些暗卫竟都是些废物,连个人都护不住——”

    “这样的失职之罪,岂不是你萧将军首当其冲的?”

    萧玉案暗道这人是被清衍失踪气得昏了头,索性也不与他计较,只是:“陛下,行刺之人皆是志坚之死士,被俘获时业已服毒自尽。只是在此之前臣捉到两个活口,现如今正关在牢狱内,不知陛下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