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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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男子来了之后,迟聘每日都与他早出晚归,不曾在这书院之中用过一顿膳食。可那日却一反常态,清早两个人相拥着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的光景。

    难得有的三人同席而坐。林应颇为不舒服,只埋头吃饭,对面两个人却眉目拧来拧去,好一阵子,迟聘才开了口。

    “微之……”

    他先是试探一般叫了一声林应的名字。

    林应抬头,见两个人双目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身子不由地往后一缩,将口中的筷子缓缓取了出来,愣愣问:“嗯?怎么了?”

    何见在一旁陪着笑,迟聘却一脸的为难模样,沉默了一阵子,然后忽然撂下筷子直身着:“如今洛严当了皇帝,他知道当年我们不曾杀人。所以……我们要回京城去,求他帮我们官复原职。”

    一字一句得颇为清楚,但字字吐出来都像是一把把尖刀往林应胸口扎着。

    “不许去……”林应乜斜了迟聘一眼,继续将碗中的饭往嘴里拨弄着,的十分的轻描淡写。

    “为何?”迟聘追问。

    “他夺位一事,你们半分忙都没有帮得上。你怎的能那般笃定他会许你一个当朝三品大员的官,痴人梦。”

    林应语气冷冷冰冰,提起洛严,他半个字都不想多。就只想着好好将这辈子给过完了去,就当做他从来没有进过京,没有遇见了过洛严一般。

    “所以我来与你商量,你可否……”

    他到这儿话忽然断了,林应也约莫猜到了他究竟想要作什么。

    至此碗中的米粒已经吃得干干净净,他也不抬头看迟聘,将筷子往瓷碗上一拍,低头问他:“可否给你个信物,叫他卖我个面子?”

    罢再扬起眸子来,将双臂抵在桌案上撑着脑袋,微微一笑,甚是僵硬。

    迟聘见他那模样便知他不会同意。果然,等这面上的神色摆好之后,他开口便:“卖我个面子,当今皇上与我有何干系,会卖我个面子,送出两个当朝三品大员的官位?你们两个真真是高看了我,我若是有这般大的面子,如今又何必在这地方呆着。”

    迟聘本来就觉得这事情不妥,可确实是无路可走。他喉间动了几下,咽了好几口唾沫,然后突然间起身从怀间掏出一早准备好的鱼线来,将林应双手捆了,又在身间绕了一圈又一圈,将他彻底地束缚到了那背椅之上。

    “迟聘,你要做什么?”

    被这样的一个举动吓了一跳,林应不想那个曾经如哥哥一般照顾自己的人会突然间面目变得这样可憎。心上慌乱,扯着嗓子喊着。

    迟聘双手扒着他的下颌,他这下将挣扎慢了下来。四目相对时候,他看见迟聘眉眼里湿湿的,却在尽量故作淡然。

    “微之,我从来都不像你那般,有拿得起放得下的果敢。即便是你心心念念的一个人,你也能够放就放了。

    可我不一样。我曾以为,那个会让我奋不顾身去做任何事情的人会是你。

    可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我心上,早已经将何见装满了。我没有好好攥紧他,让他溜掉了,如今能够再来一次,无论如何,哪怕一场泡影,都得去做,你明白吗?

    你可以骂我,可以不理解我,我为了他已经做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早已经不差这一桩了。”

    他了这么一大段的话,等着尾音儿落了,窜进林应屋中的何见才掀着帘子走出来。

    他手上用布包着一个约莫一寸的方罐子,林应眼便能够瞧得出来,是他嫁入太傅府的那一日,洛严特地从雪山加急运回来的雪山秋毫。

    如今这地界上,要是还能够和洛严有丝毫联系的东西,就只有这么一罐茶叶了,他曾经要完全放下,屋中所有的东西都不曾带走,可他喜茶成痴,终究还是舍不得将那珍品弃下。

    “你疯了,迟聘,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林应已经清楚,迟聘明明知道那人不是何见的,可他却依旧愿意这样做,就是因为他欣赏对何见这一栽多来的一个执念在支撑着。如果不将这债给还了,他这下半辈子,怎么样都是好过不了的。

    想到这儿,洛严终究还是不听话地跑进了脑袋里来。他曾经不愿意叫自己帮他分毫,莫不是就是为了临了的时候,心上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好放手放得潇洒肆意么?

    那这半载光景,每日里的逗趣耍泼,又算什么呢?

    “迟聘,洛严他是绝情之人。为了这皇位连命都可以不要。你用我换不回什么的。且如今番王在朝中甚有威压,若是再见你,又怎能够放过你呢,你别傻了。”

    迟聘却只笑:“微之,他对你的心思,我最是明白。他绝不会辜负与你,他做的这一切,都一定是有他的苦衷的,不是我傻,是你比我更傻,竟然真的这么离开了他。”

    林应没有想到他会这么一番话,且那眼神看起并不像是胡诌,反而有几分的笃定,让他有几分将信将疑。

    他那个时候亲眼看见洛严落了一滴眼泪的。只是他自己被吓怕了,再也不敢多有一份的奢求。

    就算是他对自己还有那么一分的不舍得吧,这份不舍得换来了他的一条性命,以及一滴眼泪便已经够了。

    可他去没有想过,洛严若是有苦衷,那他做的这决定,那日的那些话,又何尝不是在用刀戳着他自己的软肋呢。

    “我余下这半生,惶惶度日,苟且偷生,多过一日,只是徒留多一分的痛苦。还不如做些我想要去做的事情,哪怕明日就送了命去,我也再所不惜。”

    迟聘握着何见的手,眼神里是他从未有过的那种担当与沉稳。他牵着何见回身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步子来,低声着。

    “等你想好了,来京城找我们。”

    洛严当日将林应赶了出去,之后应下了番王的话,在登基大典当日一同举行了皇后的册封仪式。

    这本是无可奈何之事,却不想一传遍开来之后,这城中却是出了一桩奇事。

    洛严曾经那般大张旗鼓地将林应接回了太傅府去,从那个时候开始,在城中百姓眼中看来,敢将这短袖的情谊公之于众,洛严定是将林应放在了心尖尖上的。

    再往后洛严举兵围城,皇帝在宫中自缢。这话茬子又再一起被提了起来。

    皇位眼看已经到了手,不过百姓却相比于这个,反倒更加津津乐道于,这千年多来的王朝更迭之间,要出的这第一位男皇后。

    更有甚者言语,这天下乃是洛严为了林应而的,或许从此以后,便成了两人荣登高位,掌江山之权。

    可就在人人都在不可思议地遐想着的时候,洛严一纸皇榜便将这一切的传闻的给否定了。

    改国号宣平,封洛太傅为太上皇,封精武将军为护国一等将军,以及,立番邦普元公主为当朝皇后,执掌凤印。

    而这奇事便是在此。

    照着寻常的道理来,抛妻弃子这等事情,不管是谁做了,那到底都是要受人唾弃的,就算那个人是当朝皇帝,也或许只是能够强行封了悠悠众口,定也是得不到半分民众的开脱的。

    可这一回。城中百姓也不知是从何听来的意思。洛严接着番邦的兵力取了天下,所以受了番王的威逼,才无奈到了如今两不相见的局面。

    他们似乎比从前还要笃信洛严,相信他肯为了他的百姓做任何的事情,甚至付出他的生命,和他的爱人。

    所以因为如此,在林应被遣送回江南的那一天,民众自发的地挤在京城大门口为他送行。只是林应受了刺激变得呆呆愣愣,整日回不过神来,所以不曾记得。

    再后来,洛严登基,番子开始大批大批入城,却见城中空空荡荡,连一家能够喝茶的酒馆都没有。

    还尚且不仅如此,渐渐往后,番邦生意无人问津,番邦之物,京中无人再收。就连醉春楼新来的几个番邦的姑娘也都被那妈妈给赶了出去。

    洛严从前还是人臣的时候,民众对皇族异议颇大,却无奈受着武力镇压敢怒不敢言,他那个时候便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要推翻那个立着持着长矛的人,就要先归拢了那些躺在地上受伤的人。

    如今成效颇深,竟已经到了不可估量的地步,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只是如今这事情到底还在不在他掌控之中,亦或者,这事情本就是有人故意谋划,实在难以料定。

    他长日里忙忙碌碌尚且可以过的安然自在,不过一停下来,想起来这事情是跟林应有关,便又那么一恍惚觉得林应还在身边一样。

    他这些时日没有一日得以安眠,一闭上眼睛就想起曾经海誓山盟的种种,想起那日林应波澜不惊的面目,想起他从头到尾没有声嘶力竭地反驳。

    曾经他觉得自己怎么都能够熬的过去,可眼下他忽然发现,他把自己想的太过强大了。

    他忽然间很想再见林应一面,哪怕是一面。

    第五卷 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