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2章 茶水
这样的想法日渐地浓烈了起来,生生地熬过了一些时日,洛严的身子开始变得渐渐虚弱起来。
当日在长乐口长跪留下的病根子,如今竟是跟林应一般,落下了个气温骤变时候痛痒难耐的毛病。
伤口结的痂都已经脱落了,只是能够看见隐隐有一个灰暗色的痕迹留在膝盖上。可那痛意却是已经越过了皮肉,像是万千根钢针从骨节处狠狠地扎着。
这毛病一旦发作起来,痛得人倒在地上直滚,脑袋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子往下淌着,只有照着从前林应那样,将身子在一缸子乱七八糟的药汤子里泡着才勉强能够能够缓解这苦楚。
只是这样一来,身边林应的影子便更重了一些,双腿每每传来痛意时候,脑袋里全都是从前在林府时候的画面,叫洛严几近疯狂。
终于有一日,他再也忍不住,换了常服悄悄出了宫去,投身直奔城西而去。
自洛严坐上这皇位,城西的这一处宅院便再无人居住。从前由着林应好歹是个三品大员,这周遭的花草也都差人侍弄着,所以不管是什么时节到这儿来,都会有一种清新干净的感觉。
可从这儿被锁上的那一日起,也就是林应到了他府上的那一日起,便再无人顾及这里。
门楹上两个鎏金大字「林府」还未被换掉,蛛网遍布,又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远处瞧上去,已经看不清楚字迹。
天气已经是入秋的时节,道上两旁的垂柳落了一地的叶子,被风一吹,在半空上悬了又悬,却也只能是越积越多。
旁上的寺庙依旧依旧香火旺盛,撞钟的声音在这门口依旧能够听见,那是唯一不曾改变的东西,像是在提醒洛严,物是人非事事休这道理一般。
他嘱咐随行的侍卫留在府院外头,立在门檐子底下,抬头一望,想着他当日初来时候的样子,一边将手搭在门环上使劲往后一推。
那个时候啊,这林府上无比的热闹,是一种这许多年来,他从未有过的生活,叫他头一回觉得,自己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可或许就是因为他当初明明就是带着不纯的目的到来的吧,曾经他想要的东西,或许早就注定了如今会有这样的局面,只是这一切来的太快了些,叫他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门扇吱扭一声响,门顶上倏地落了不少的灰尘,呛得他猛地咳嗽了两声。可意外的是,平息下来的时候,却忽然间听得屋中有桌椅挪动的声响。
“微之?”
洛严将身一怔,心间暗暗自语,眼珠子忽然间放着光亮。想着难不成林应并未回江南去,而是一个人还偷偷地在这京中住着?
他一个健步忙趋身奔到那近着大门处的偏殿口上,定睛一瞧,那房门竟是半掩着,门扇上雕刻的花纹处纤尘不染,且能够问道一股从前的浓郁的香气。
洛严大喜过望,好像盼望了无数个日夜的的事情终于要成为现实。
胸膛处一颗心脏噗通地跳得厉害,不禁做了一个深呼吸来平缓自己的情绪。
他无比的期待在这扇门的后面,真的会看到那张日思夜想的面目。
可却又不知道怎么,一双手缓缓抬起来,扒在门扇上正要推门时候,却又犹豫了起来。
动作在半空一停,只觉得呼吸无比地混乱,心间隐隐有些悸动。
他知道他,他有些怕。
他从没有想过,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局面,他与林应再见时候会是怎样的境况,又或者。
若是这一扇门后,不止是林应一个人,而是他与迟聘和和美美的两个人,那他又该怎么办,他如今立在这边便已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思绪还愣着,没有考虑清楚,双手已经开始缓缓向下滑落,里头的人却好似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从里面将门拉了开来。
“谁?”
洛严本低头想着,见门扇被拉了开来,里头站着一个人,忙将脑袋一抬,却怔在原地全身都在隐隐颤。
日头顺着对面偏殿的屋顶过来,透过他的肩侧由那敞开的门缝撒进去,落在一张书生样貌的男子脸上。
虽然那样子比起之前沧桑了些,但确确实实是迟聘的样子。
“迟……”
他如鲠在喉,这一幕像是证实了他的猜想一般。里头的迟聘却笑着,看起来颇为欢愉,唤他:“皇上!”
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两个字是这般的刺耳,就像是在告诉他,你做了皇帝又能够怎么样呢,你想要得到的东西,终究还是在我手上。
他咧着嘴角笑啊,默不作声地侧过身去准备离开。虽然他知道,林应心上从始至终不过只有迟聘一个人。
可他一个人的时候,却总还是想着,会不会有那么一丝的可能,只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如今的林应一个人孤独地活着,每日都与自己这般,相思成疾,药石无医。
可当初自己顺水推舟给他想要的,他这般轻易便接了过去,此刻亲眼瞧着了,倒是容不得自己再有任何的狡辩。
迈着步子将将要走,可随着迟聘喊自己的那一声皇上,里头一阵急匆匆的步子声后,余光能够看见一个身影从迟聘身后挤了过来。
“皇上来了?”
细细一听,那声音却并非是自己脑袋里日日都会回响的那样子。洛严忍不住回头,想要一探究竟,只是这一眼,比方才更加让他吃惊。
“何见……”
他将双瞳奋力睁着,来表达他心上的惊诧。他从番子手中得到的消息明明是何见已经丧了命的,且尸身就埋在番邦地界上,怎的会这般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
何见一笑,躬身行礼道:“烦劳皇上还记得下官,哦,不,是草民!”
洛严忽然间觉得脑袋里头乱乱的。好像这许久以来很多的认知都要因着何见未死而被推翻,他与林应之间的种种,细细再推算而来,才恍然觉得,好像是自己做错了很多的事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迟聘见洛严将视线朝着他这边侧过来,满脸都是惊奇,便知道他已经晓得了何见的死讯。
可他备下的话还长着呢,门口来着实不便,忙将身一让,展手示意他进屋:“门口风大,皇上还是到屋里坐,喝杯茶听我慢慢道来。”
事情峰回路转,发展得越发戏剧起来,就像是茶楼里头的戏本那般迂回曲折,叫人猜想不透。
不过走这一趟,这个意外的发现,倒是叫洛严心上放松了不少,好像忽然间自己忧虑的事情已经不值得忧虑……
他见驰聘是这般神色怪异,也不知晓林应究竟在没在屋中,不知他究竟的是什么主意。
不过这事情如此一转折,他倒是明了了许多,既然何见未死,那林应就该是自己的,要面对与他,那是迟早的事情。
便也没有多思量,将衣襟一摆,借身跨进门槛里去,随意地坐在了堂中。
脑袋来回地摆动着,仔细心地量着这屋中的一切。虽然面前的两个人已经是老熟人了,可如今他身份不同,防人之心不可无。
瞧完之后还有一针遗憾涌上来,因为并没有瞧见除了他三人之外的别的人影。
迟聘依旧是那个嘴皮子利索地主儿,将门一阖上,回身便忙向洛严认罪:“草民有罪,私入官府宅院,只是入京时候盘缠已经花光了,无处可去,才想到曾经的这个家,不想竟会遇见皇上您,望皇上恕罪!”
这话当然都只是礼数话,他知道洛严不会介意什么,只是如今君臣有别,话还是要万分心才好。
洛严根本没得心思听他这些没有用的话,忙抬手示意他停下。
何见以为他心上有气,身子往他跟前一凑,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给他,又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洛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觉得哪个地方怪怪的,却又一时间不上来,只好将那茶杯端了起来,问着自己想知道的:“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细细来!”
迟聘将眼神一抬,不缓不急地向他解释:“如皇上所见,何见他没有死。当日草民两个一同坠崖,草民为番子所救,何见他被崖底一户人间所救。只是脑袋受了重击,以前的事情,只能短短续续地记起来一些。”
“那当日……”
“当日番邦将军翟峰尧所埋的,或许只是一个碰巧的尸体罢了。”
洛严话还没有完,驰聘便已经知晓了他要问的是什么,一句一句地答着。
洛严闻话转头就看了一眼何见,就连驰聘也都与曾经的模样有所不同了,可他却是一星半点也没有改变,真实得反倒叫人怀疑。
思虑间,抬臂将手间的茶杯子凑到嘴旁抿了一口,却被那一股浓浓的草腥味道蛰了舌头,狠狠地皱了皱眉。
“这林府竟会有这等劣质的茶水,若是叫微之尝了,怕是要摔杯子发脾气吧!”
没有考虑随口的一句话,将那口茶吐了出来,搁下杯子之后洛严才终于察觉到了不大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