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 掉马?

A+A-

    薛景站在树下,一朵腊梅不心掉进了金笼里,胖啾啄了两下,鲜黄的花汁印在灰色石桌上。

    江姜兴致不高,薛景看得出来。

    “姐,”他上前躬身,话语间仍旧维持着主仆的礼仪,“您的鸟要放到哪里?”

    “放你那里养着。”她。

    江姜觉得烦躁,想到自己写的江府惨剧就更烦躁了,“不是了不用喊我姐了吗?”

    “奴不敢。”薛景回道。

    江姜差点要被气笑了,还不敢,她看薛景最不怕的就是她了。

    “那就随你。”

    她留下这句便快步离开,被弄散的发丝扬起飘在他的脸颊,留下了轻微的红印。

    薛景却忽的笑了,眼角昳丽,唇瓣又薄又红,漆黑的瞳仁中是少女炸毛气愤的背影。

    还不够。

    他总觉得这几日的江姜变了许多,换作往日,她必定是要罚自己了,最轻也不外乎什么下跪洗衣之类嗟磨他的惩罚。

    更何况她今日竟还出了那番言语。

    与他做朋友。

    真是可笑,他唇上扬,却是锋利淡漠的弧度。

    江家父子两人与她是亲缘关系,自然看她是百般好,他却不一样。

    毕竟自己是第一日就被她给狠狠了三十板子活下来的奴。

    他那日初初入府,真以为江父是要带自己修炼,在前厅内瞧见了那个花容月貌的姐。

    他们第一面江姜便对他笑容温柔,还给了自己活下来的银两。

    想到这里薛景眸色暗了暗,也是他还不够恶,竟真会相信人。

    那日他想上前感谢江姜,可她却什么。

    她,“这样的乞夫怎么进府了?”

    那样嫌弃的神色,仿佛他是有多不堪的泥虫般,从上至下将他贬得一无是处。

    少女面色有些不健康的白,仍旧是昔日那副娇娇样貌,没想到出来的话却如此恶毒,薛景的脊骨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下。

    而江父也像是熟悉她的话,只皱眉轻淡地了句,“如何话的?”

    原来那日是江姜被江父逼着一月一次的济贫日,每月她都要亲自出去散些银两给那些贫困的人。

    他,不过是那些人之一罢了。

    江姜身子不舒服,便性子更加刁恨,薛景面皮好看,可他的身份却让她不喜。

    “大胆,你一个奴竟敢盯着主子看。”

    在江父的默肯下,薛景进府的第一日便被了将近三十大板,最后还是江父瞧着他好像快被死了才叫停。

    冬日里的板子有如玄铁,每一下都极重,薛景的背部后臀血迹斑驳,乌黑的长发垂落到肩背和地上,血迹贴着衣服很快就冰在一起,再重新开。

    煎熬而又羞辱。

    江姜坐在他面前的梨花交椅上,惨着面色看他,瞧见他由于失血过多而导致的苍白嘴唇似乎更开心了。

    “重一些。”

    “够了——”江父叫停,让人将江姜带下去,她走前狠狠地瞪了眼他。

    而薛景就在富丽的大厅里,被一众下人看着受完刑罚,像一条濒死的鱼趴在长凳上。

    第一日便是如此,更不谈以后。

    江姜就是江家的风向标,她厌恶一个人,那必定都是满府的人都跟着一起厌恶他,从管事的管家到处理泔水的老妪,皆以欺侮他为乐。

    直到江姜出事那天,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就有人将他按到江父面前,他居高临下,明明是他承诺自己修道的事情,可他却一再容忍府上的奴仆欺侮自己。

    薛景不信他不知道。

    接着他便晕了过去,那日过后他就换了住处,与江家千金姐一个院子,何其荣幸。

    只因,他体内的贱血竟然对她有用。

    但只有他知道,自己只会受到更难的折磨。

    江姜对薛景肉.体上的惩罚少些了,但每日见到他必会狠狠地贬低他怒骂他,以此来消解自己心中的愤恨。

    这些,他都一一忍下。

    江父,他会让自己修道。

    在此之前,他都要忍下,有一丝希望他都要忍下,若是有朝一日他有了倾覆江府的力量,他绝不会手软。

    但是如今呢,少女那句话的神情音色他都还记得清楚,与当初那个江姜。

    哪里有一分相似之处?

    金笼中的黄鸟啁啾,胖啾的爪子挠着横杆,隐隐有些躁动,它在害怕不安。

    半晌薛景提起那盏金色牢笼,笼子晃荡,胖啾尖利的“啾啾”声响起。

    “怕什么?”薛景将笼子拎到面前,看着它乌溜溜的圆眼睛,“我会好好养你的。”

    漆黑的眸子对上它的,胖啾被吓到,翅膀猛地扇动,“呼啦”一声掉了根软黄色羽毛。

    薛景嗤了声。

    ***

    江元这次回来要一直呆到年后才回书院,今年春节过得迟,是在立春之后。

    天气渐暖,但江姜穿的还是不比冬日里少,今日他们要出去祈福。

    起来,像这些祈福,济贫都是江父想出来的,自江姜出生后他年年都会如此。

    山路崎岖,缀着金穗子的摆饰在车帘上随风而动,江元嫌累没跟着来,薛景被他指派了来,马车里还坐着江姜和夏枝。

    夏枝与江姜同坐,薛景坐在另一边。

    江姜有些尴尬,那日之后她除了去看看养在薛景那边的胖啾几乎没再与她过话,胖啾被他养得很好,模样又圆滚了些,连着羽毛也更亮丽了许多。

    “姐?”

    薛景注意到她的目光,抬眼问她:“是想要喝茶吗?”

    “啊?”被人捉住了视线,江姜显得有些紧张,猛地揪住了腰间的香囊,“好。”

    薛景注意到她的动作,腼腆地笑了下,恭敬地为她倒了盏茶。

    江姜的眼神停留了下。

    夏枝的动作慢了一步,立马又贴心地问她要不要吃点心。

    马车内别有洞天,一应俱全,还有角落燃着的炭火,简直又是一个移动闺房。

    车内垫了软靠背,别提有多舒适了。

    吃了点心喝了茶,江姜先前那些心情也抛得差不多了,她与薛景聊天。

    “薛景。”

    “奴在。”他答。

    “你什么时候能改了这称呼,”江姜接的很快,“等到我们上了彻云宗吗?”

    “还有你手背上是怎么回事?”

    夏枝闻言身子一颤,想去瞧薛景的神色。

    这些日子,府上人几乎都知道了,那个薛景竟要与姐一同上山去做道人了,往日里曾经欺侮过薛景的人都纷纷来向他赔礼道歉。

    夏枝是知道薛景在府上的处境的,毕竟是她曾是为虎作伥者之一。

    他们都以为薛景这一朝攀上了家主,会对他们做出报复,可没想到他仍是一副怯懦不敢言的模样。

    谁知道他今后能不能做成仙人,但很明显的是,他现在是被他们这些卑贱的人踩在脚下的。

    那手背上的伤就是夏枝之前为江姜拿饭是遇见的,是有人故意将烫水泼上了薛景的手背。

    冬日里姐的饭菜都是珍馐,时刻都温在灶上,而夏枝清楚地看见,薛景那一碗被碎倒在地上的,是一碗没了热气的青菜粥。

    薛景可怜的目光向她看了一眼似在求助,而夏枝却匆匆离开,原本还想告诉姐的,最终也不知什么心理没有出口。

    刚刚薛景为江姜倒茶的动作好巧不巧便露出了藏在袖中的手背,明明这事已经过去了几日,但好像伤的更厉害了些。

    夏枝垂着的眼睫颤地有些慌张。

    江姜琥珀色的眼睛盯着薛景的那处手背,像是被烫伤又像是被冻伤,红红紫紫一片,隐隐有些要溃烂的痕迹,实在明显。

    薛景的另只手捂住伤口,像是一下子碰的疼了,他眉头皱了下,唇却是一下子白了。

    “奴……奴不心烫到的。”

    “谎。”江姜将他覆在伤手的掌心拿开,温热柔软的指尖让薛景微微一怔,下一瞬一张帕子落在他的手背。

    “自己不心烫到能烫这么狠?”

    江姜想到面前这个反派的性子,不禁咬牙,而且看这伤口,更像是自己又处理加重了。

    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有自虐倾向。

    夏枝的慌张逃不过她的眼,江姜靠着车厢,板着脸,“夏枝,你知道吗?”

    “奴婢,奴婢……”

    夏枝声音尖了些,显然是着急了,但在她即将开口的时候却被薛景抢了先。

    “不怪她,姐,”薛景握着手帕,却明里暗里将那伤处展示在两人面前,“是……是有人故意将水倒在了奴的手上。”

    “奴……奴以为,姐是知道的。”

    完最后一句,他头垂得更低连着声音都弱了几分。

    江姜一下子哑言,怕这最后一句才是薛景要的重点。

    夏枝此刻也听明白了薛景的意思,立马解释道:“不,姐不知道,我没与姐。”

    江姜叹了口气,让薛景抬起头来。

    少女的眼眸澄澈明亮,她面前的将会是以后造就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的魔尊反派。

    但现在的薛景,只是一个毫无灵力魔气,甚至可以任人宰割欺侮,还要用这种低劣法子赢得主子怜爱的柔弱凡人。

    薛景与她对视上。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丑陋的内心都被堪破,握着手帕的掌心变成了掐,深深的尖疼刺入掌心。

    “薛景,你不必如此的。”

    她只了这一句话。

    薛景的掌心被她慢慢开,两只手都不甚好看,一只手背有伤,一只掌心有淤痕。

    车内备有各种伤药,就是为了以防不时之需,此时恰好被江姜握在手中。

    两厢对比,江姜的手指莹白,与他冻疮红肿的手形成不太好看的差异。

    薛景忽的有些恍惚了,曾经第一面时那个少女从这通体华丽精致的马车上下来,送给他当时最需要的银钱,让他度过了最冷的那段时日。

    他以为她是皎皎月华,是位仙子,可入府了之后他才发现她只是个披着良善外皮的恶鬼,她给予自己欺侮伤痛。

    而今,她又无情地碎自己的伪装,告诉他自己不必装模做样。

    他还是那个仰望月亮的卑微蝼蚁。

    掌心和手背处温凉,车厢内有淡淡的草药味,清凉又清醒的味道。

    夏枝看着面前这一幕,显得不可思议。

    而薛景也终于卸下来一层伪装,背脊挺得直了些,眉眼昳丽此时却是显得冷漠淡淡。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