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 薛景脚下踩着皎洁的月光，身上各处都在叫嚣着疼痛，每一步都走的极其缓慢而又艰难。

    他想, 现在自己真的是一点都不欠江家了，江父送给自己唯二的两样东西也全被他又还到了江姜身上。

    他清楚地知道这个江姜其实早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江姜，但又如何呢？

    从此，江姜不再是他的姐, 自己也不再是她的奴，他们不会再见也再无关系。

    薛景缓慢地走着, 微凉的月光为他照着前方的路, 他知道自己走不了多久, 他已经被那只魔给缠上了。

    仿佛心有所感般，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双黑靴，薛景缓缓抬头, 果然是那只修罗魔。

    刚刚自己捅了它一剑，但现在看来它脸上似乎没有一丝被欺骗后的气愤，仍是一副精致无损的面容。

    唇角含笑，像是戴着假面。

    半个时辰前，他们还是一模一样的面容，而如今望着这张眼熟至极的脸, 薛景只看了一眼又快速垂下眸子，“最后帮我一个忙。”他。

    “凭什么呢？”修罗魔问，唇角弧度渐深。

    夜色寂静，周围只有簌簌的风吹树叶声，薛景终于再次抬眼，里面没有其他神情，只余下一片冰寒, “因为你是我。”

    不知过了多久，江姜才终于回头，她已经看不见薛景的身影了。

    她慢慢站直身子，捂住肩头的伤口，虽那处没什么知觉，可是流血却是真实的，也不知道薛景是用了什么办法才让她感知不到疼痛的。

    她不清楚现在自己对薛景是什么感觉，是恨吧，却也不算，因为她刚刚设身处地地想了下，若她是薛景，今日定会把自己戳成一个筛子。

    从某种程度上来，江姜还是乐观的，至少她现在身上只有一个洞。

    这个地方不知道是哪，江姜不敢久留，随意地自己紧了紧伤口处的衣裳，然后她便顺着刚刚薛景离开的方向往外走。

    这片湖的四周是一片树林，静的可怕，偶尔从深处传来一声野兽猛啸，江姜猜测这或许是城外的燕林了。

    这条路似乎异常地漫长，江姜几乎觉得自己像是又进入了幻境，不然她为什么感觉总是走不到头。

    迟来的委屈一点点涌上心头，江姜蹲在原地，眼角逼得通红却没有泪水留下。

    她不出哪里委屈，可她就是难过。

    江姜蹲了好久，久到她的腿都发麻了，终于她听见似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顿时心头就涌起了一阵激动，江姜根本都没有了任何思考能力，她顾及不到为什么深更半夜在城外的野林子还会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大声回应，“我在这里！”

    对方的声音落了一瞬，江姜知道他们是听见动静了，她又大声喊道：“我在这里，在这里！”

    没有片刻江姜就看见从月光那头走来的赵辛别和一个艳丽的女子，她像是终于见到了亲人，“辛别师兄。”

    眼泪终于从眼眶中落下。

    面前的少女模样实在是惨，容成玉怜悯地看着江姜，她挑了挑眉没有话。

    来奇怪，刚才明明是在自己的幻境中他们竟然走不出去，再然后他们就来到了这片鬼林子。

    她让赵辛别叫他朋友的名字试试，果然是在这里，看来刚刚她的幻境里是进了个不得了的东西。

    赵辛别没话，眉头狠狠地皱在一起，此时瞧着严肃而又认真，他先给江姜处理了下伤口，“江姐，你在幻境里遇见什么了？”

    “……是修罗魔，”江姜开口，“是燕光寺的那只修罗魔。”

    下意识地江姜不想将薛景是魔这件事先出来，但也避免不了赵辛别的追问。

    “那薛公子呢？他在哪里？”

    江姜眼神闪躲，最终垂下眼睫看上去像是伤心，她回答，“薛景死了。”

    也不知容成玉是不是看出了她在撒谎，眼神一直盯着她瞧，江姜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迎上去露出个友好的笑容。

    容成玉眉头又是一挑，她向江姜眨眨眼，模样勾魂。

    而一旁赵辛别听到她的话又是一怔，半晌不出话来，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两个姑娘眼神之间的交流，还是江姜又将他从悲痛自责中拉出来，“辛别师兄，我想去找我哥哥。”

    “……好。”

    回去的路程有人相陪走得就很快，赵辛别提出要背着江姜走，被她拒绝了，旁边的容成玉随口接了句“要不我拉着你？”

    江姜站住不动了，眸子亮亮，“可以吗？”

    容成玉：？

    她自然没有拒绝，反倒是一旁的赵辛别，时不时地望向他们却又是一幅难以开口的样子。

    江姜的坏心情来的快去的也快，既然薛景了他们以后再也不会相见了，那也就意味着江家的惨剧不会再发生了。

    这样想来，自己被戳了一剑似乎也没多大关系了，反正也就被戳的那一下子疼，江姜自我安慰地想着。

    掌心的手软绵绵的，容成玉也是头一次与一个人类女子如此亲近，她侧过脸又看了看江姜。

    她的脸因为失血有些苍白，看着着实令人心疼，容成玉突然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颗药丸，“这个给你。”

    “啊？”江姜惊讶地抬眸，“给我吗？”

    “嗯，吃了这个对你身体好。”她。

    毕竟江姜是因为进了自己的幻境才会受伤，容成玉有些愧疚。

    赵辛别都没反应过来，就见到江姜乖巧地点点头将那颗黑乎乎的药丸吞下了。

    赵辛别：？

    “江姐你怎么……你怎么能随便吃不认识的人给的东西呢？”

    赵辛别语气古怪，眼神看向的却是容成玉。

    “啊？”江姜都忘了自己现在应该是不认识容成玉的，她又点点头像是明白了赵辛别的意思，同容成玉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江姜。”

    容成玉眉眼笑得艳丽，此时又不轻不淡地瞥了眼赵辛别，“我是容成玉。”

    “嗯。”江姜也笑起来，这是她笔下的漂亮女鹅，自然比赵辛别还要来的再亲近些，谁能拒绝美女贴贴呢？

    等他们再回城中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一路上容成玉为江姜用法术暖着身子，她便也没觉得有多冷。

    赵辛别问她，“江姐，我们直接回江府吗？”

    江姜摇头，“去我们昨天消失的那座桥吧，我哥哥一定还在那里等我。”

    赵辛别怔愣了下，一行三人又去往昨天的桥边，果不其然他们看见了桥头上有一个银色衣袍，几乎与冬日清的雾气混为一色。

    看得出来，那人是在桥上等了一夜。

    江姜倏地松开了容成玉的手，哭腔喊了声“哥哥。”

    她声音不算大，可就是这微弱的声音隔着数米远也被江元捕捉到了，他动作极慢地转身，面上的冷色和担忧还未散就看见江姜满身的血污。

    这次江姜是真的委屈地哭了，在看到江元的时候江姜瞬间就泪崩了，她是真的将他看做了自己的家人，自己的亲哥哥。

    江元像是一阵风刮到江姜面前，他不敢上前，眼里是苦熬了一夜的血丝，此时也有些隐隐落泪的迹象。

    江姜比刚刚哭的还要惨一百倍，眼泪不要钱般大颗大颗地滚落，烫伤了江元的指尖。

    他动作极轻地擦去江姜眼角的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江姜紧紧抓住了江元的袖角，声又连续地喊“哥哥”，似是要把所有委屈都喊出来。

    江元抖着手要触碰江姜的肩头，却又不敢去摸它，他不敢想象自己从宠到大的妹妹这一夜到底经受了什么。

    她的身上，看得出来血迹，脏污和潮湿，头上的乌发也乱成一团，一绺一绺地垂在腰间，又狼狈又凄惨。

    “江姜。”江元终于开口，嗓音又涩又哑，里面满是悲痛，却不知道要开口问些什么，他还以为，以为她是偷跑出去玩了……

    即使有其他比较坏的结果，江元也从未想过，他不想也不敢去想，但没想到江姜回来了，却是比他想的每个可能发生的都要坏。

    “冷不冷？”他终于问出一句话。

    江姜哭够了，后知后觉地有些尴尬，她摇摇头望了一眼赵辛别和容成玉，又摇了摇江元的袖子，“哥哥，是辛别师兄和玉姐姐救了我。”

    “嗯。”江元的神色严肃，向赵辛别弓下身子，谦卑而又认真。

    这一瞬赵辛别从他身上再看不出任何的纨绔模样，只听到他问，“贵派何时再招徒？”

    他的意思竟是要进彻云宗？江姜抬眼看他，眼角有些肿，江元抬手将她的头轻轻按下。

    他再次问了一遍，声音中掺了些恳求，江元知道这参加彻云宗一事事关重大，而江父或许也很可能不会让他去，但此时他却是决心已定。

    他要去修道，强大自己，再保护家人。

    江姜身上的这伤绝不是寻常人所致，他现在还不想问，但迟早有一天，他会找出那个人再在他的身上戳十个大窟窿。

    赵辛别知道江元这次是认真的，他斟酌着回答道：“彻云宗每年都是在年后招收新的弟子，只是……江公子这修道一事绝非儿戏……”

    他的话还没完就被江元断，“今年进不去彻云宗我便明年再进，总有一天我会进去。”

    就连江姜都被他这幅豪言壮志给惊到，她点头，“哥哥，我支持你！”

    赵辛别没再多，路上是江元将江姜背回去的，江姜已经在他背上睡着，这一夜对她而言实在是太乱了，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

    几人一同回到江府。

    光熹微，旭日东升，远方已经有了第一片云彩，映着金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