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秦渊陨落, 魔域只剩下戎羿和奚景两人，戎羿向奚景献礼示好。

    相比较秦渊和奚景两个人，戎羿性子粗犷却识大局, 他知道奚景一直对魔皇之位势在必得，如今仅差一步之遥，自己定然是要来向他表忠心的。

    “听闻魔后病重，孤今日又为尊上带了许多美人。”戎羿朝上首人看了一眼, 又是心生羡慕，他要是有这幅好面貌, 定是娶他个千百个魔妾扔在宫里。

    奚景没话, 连一分眼色都没分给他。

    戎羿却一点也不尴尬还哈哈笑了两声, 随即他拍了下手，下一瞬偌大的宫门前出现几道绚丽的流光。

    这是修真界独有的术法，华丽漂亮却没有攻击性, 奚景掀了掀眼帘，看向进来的那几个仙子。

    戎羿看见奚景的动作，嘴角咧开笑，他就知道奚景喜欢那些仙子一卦的，他还特地听过他的魔后，要了画册, 今日挑的几乎都是同江姜十分相似，是身娇体软的美人。

    原本那些仙子面上还有害怕和厌恶的神色，但一进来瞧见奚景时，个个又如怀春般红了脸。

    奚景一身玄黑色尊服，细微处细密密地绣着银色暗纹，只面上像是结了层寒冰，冷气逼人, 不过这却丝毫不妨碍那些仙子对他的一见钟情。

    他们挨个为奚景献艺。

    魔宫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江姜在的宫殿被奚景设了禁制，不过它却并不隔音，江姜能听见外面的喧闹，有丝竹管弦的乐声，也有女人的娇笑和男子拼酒的声音。

    她被奚景关起来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至今了他都还未对自己动手。

    只是漫无天日地关着她，像是要将她关到地老天荒。

    奚景在关住她的宫外设了一层只有他能解开的禁制，在她身上却没有设下禁锢。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高，似乎是到了最高潮，江姜还能隐隐听见“魔尊，魔后”的字眼。

    她眨了眨眼，因为她突然想到自己现在还是奚景的魔后，为了自己的神髓还搭上了个后位也不知道值不值。

    这个思绪一闪而过，江姜没再多想，聚神从指尖升起一点灵力。

    奚景并不知道，即使她没了神心，也能使用神力，只要她的神髓还在。

    神的确有很多退路，也难怪那些道士都想要成神，不过大道千万年，成神的路太过艰辛而又漫长。

    江姜不同，她生来便是神体，受生灵供养，便从上至下都是纯粹至极。

    如今神心已经丢了，每一点灵力都是在汲取她神髓里的神力，只是神力终有耗竭的一日，等到神力全部榨干，她也就不复存在。

    真正地消弭于天地间。

    那句不死不灭是她骗奚景的。

    上古的神大多都是这样死去的，每一个神的陨落，就化作世间灵气，散落到每一处去。

    微弱的灵力聚起又很快消失，江姜放下手腕，还是不行。

    她坐在榻上，也忘了奚景将自己在这里关了几日，她现在很瘦，漂亮的蝴蝶骨从背后看来更加明显，让人心疼。

    不知过了多久，江姜听见了开门声，但她并没有抬头，她知道是谁来了。

    这间屋子也只有一个人能进的来。

    只有奚景。

    他每次来的时候都不话，江姜自然也不会主动与他搭话，两人互视对方为空气。

    不过这次不一样，奚景身上带着一股浓郁的酒味，这是他们魔族特有的酒，叫做青烟。

    青烟醉人，连那骁勇善战的魔宫侍从都喝不了一坛，但今日奚景却喝了两坛。

    席宴未散，但他却已经先离开了。

    戎羿找来的那些仙子的确是精挑细选过的，每一个都与江姜有相似之处，但全都不是她。

    直到有一个仙子上来，她表演的才艺竟是变出花朵来，一整晚的诸多仙子中奚景只留下了她。

    因为他想到江姜很喜欢花。

    那个仙子能变出真实的花，比他用魔气化作菁纯灵力保持的花还要再持久一点。

    寂静的屋内奚景身上浓郁的酒香和他略微沉重的喘息声一并传感到江姜的耳鼻中。

    这样的场景好像似曾相识，江姜想起她曾经喝过一次青烟，她本就不胜酒力，只是喝了一口，便醉的一塌糊涂，那个夜里她对奚景了许多“喜欢”的字眼，抱着奚景的腰不愿意放手。

    那个时候其实她才刚刚进了魔宫没两日，奚景对自己并不热情，他的冷漠还是很明显，可她还是一腔欢喜，满心满眼的都是他。

    她自己便为他想好了一万种理由，他可能是不苟言笑，可能是习惯了一个人。

    她那时真的以为只要喜欢一个人，将自己全部的喜欢与爱意告诉他，那个人就会同自己一样会喜欢上她。

    可是，并不是，她是错的。

    想到这些江姜又是鼻头一酸，现在她身上的这颗心是当初自己用草木之力化聚而成，经历了两世的自己终究是多了许多脆弱情感。

    她不动声色往床榻里近了些，现在她一点儿都不想见到奚景。

    江姜的动静引起了奚景的动静，他一步步向她走过来，黑漆漆的眸子死死盯住她。

    奚景或许是真的醉了，他竟从背后拿出了一束花来。

    橙色的花朵朝气而又精致，还带有淡淡的清香味。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时他的眼里带了些期盼，他期盼江姜能回头看看……看看这束花。

    但江姜却没有任何动作，她靠着榻内的墙壁，像一尊不会话不会动弹的雕塑。

    良久奚景才慢慢放下手腕，酒意上头，他的眼中已经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他像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这番奇怪的行径，抿了下唇嘴巴张了张要些什么，可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再次离开，却留下了那束花。

    奚景的那颗心已经被江姜亲手毁了，现在他的胸口中早就没了心跳。

    江姜的神心，在他的身体中慢慢腐烂。

    她应该不知道，奚景已经不算取她的神髓了。

    体内的那股魔气已经被他暂时压制住了，现在魔域的所有人都在盯着他，却没有一个人知道。

    他，奚景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没有了那颗神心和魔气，他什么也不是，也好像再没了从前一直想要追求力量的冲动。

    奚景想起这一世，魔族以强者为尊，弱者只能被强者屠杀，他拼了命地想要自己强大，直到那股魔气找上了他。

    他原来并不普通，他的体内有神女的神心，之后又有了魔气的帮助，他的修为一日千里。

    上一世的他就因为得到了神心成为了强者，这一世也不例外。

    时间过的太久，他竟然对上一世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奚景摇摇晃晃地走着。

    修罗魔看着属于奚景的视角，若是它有实体早就能成功地取出神髓。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不管是五百年前的修罗魔还是五百年后的修罗魔，此时它们都是一个心情。

    没人比它更懂这种付水东流，棋差一招的感觉，五百年前的修罗魔愤怒地冲着奚景体内的禁制，五百年后的修罗魔重温这一幕变得扭曲却无能为力。

    这里只是再现，它根本做不了实事。

    只不过五百年后奚景已经不再是奚景，他没想到自己做了那些它还活了下来。

    这次他成了薛景，但也仍然逃不过它，它才是这世上不死不灭的。

    这溯珠里发生的画面修罗魔并不算让他们两人知道，无论是哪一方知道了都不行，这一次它的目的必将达到。

    这场梦终究是快散场了。

    ***

    江姜抽出了自己半身神髓的神力，但她还是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杀了他。

    她其实已经不再是一个神了，但她还是想再次弥补这天地的万千生灵。

    奚景，留不得。

    她的神髓中魔气已然入体，这是事实改变不了，所以江姜几乎只有一次机会去杀了奚景。

    可是自从上次奚景醉酒后来过一次，下面几日他都没再来过，不过这也才正给了她每日修炼的机会。

    而今日，江姜已经做好准备。

    奚景在第一次设下禁制后曾给了她一枚玉佩，她可以通过这个来找他。

    江姜不知道他给自己这个的用意，以为这是他让自己想好主动献神髓后联系他。

    她垂着眸子想了下，半晌才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那枚玉佩。

    是玉佩，其实就是个玉石头，江姜又思考了许久才紧紧地捏住了它。

    玉石头从她的掌心中隐隐发出绿光。

    “奚景，我要见你。”

    怀中玉石发着烫意，它与胸口中那颗腐烂的心贴的最近，明明那处早就没了知觉但奚景还是立马感受到了。

    这是江姜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找他。

    奚景眸色暗了又暗，失去了那颗心，他再也没了从前的各种情感，而他自己原本的心早就不见，所以现在他不能理解各种事情。

    但除了江姜。

    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害怕，他害怕与她相见。

    江姜在出那句话没多久，奚景果然就来了。她没在屋内，而是在院中。

    奚景好像也瘦了许多，江姜冷眼观察他，隐蔽的灵力细细感知过他的身体。

    奚景没有先开口，也是一脸冷色。

    “那颗心已经烂了。”江姜先开口道，察看了他的身子后，她终于确定了这一点。

    “嗯。”

    “你为什么不把它再挖出来换别的？”江姜语气嘲讽。

    为什么？奚景眨了眨眼，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这句话他也没有回答。

    奚景很淡定，甚至很平静，江姜皱了皱眉，这样不行。

    只是他现在连心都没了，或许早就没了那些情感。

    江姜开口问他，“奚景，你后悔过吗？”

    奚景的手指僵了僵，几乎是她刚刚问出这句话，他就立刻回答了。

    “后悔。”

    江姜挑了下眉显然并不太信，她轻笑两声，神魂归位后她虽记起了所有，但终究还是这一世的情感占了太多。

    她这一世是在妖兽口下死里逃生，那是自己初见奚景，就已经注定了最后悲惨的结局。

    她原本再也不接杀妖兽的活，直到她救了重伤的奚景，为他她又重新克服恐惧。

    明明她是那么害怕凶兽啊。

    江姜想到这些都忍不住心疼自己，第一日杀了妖兽回来，她连骨头都几乎要被妖兽咬掉，可还是撑着去看奚景。

    自己心而珍视的情感，在他的眼里究竟算什么？

    只不过现在奚景的全部想法接近都不想再管，从前的那些她也不再去想。

    下一瞬她体内神力顷刻爆发，至纯的力量似乎将这深沉的魔域大地震荡了一声。

    宫门的禁制霎时破解。

    奚景像是早就知道这些会发生，却整个人动也不动，他抬眼看着江姜，倏地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

    那时，她还是神女。

    她是世上最琉璃纯粹的存在，是自己不可攀援的藤蔓，是他触不可及的云间月。

    奚景想起来了，其实自己第一面见到她时，他是甘愿为神女献出一切的。

    他闭上眼。

    他没有任何抵抗。

    江姜意识到了这点，但她也只是意识到了，他不抵抗便不抵抗。下一瞬势不可挡的神力冲破他的胸口。

    奚景被折磨了多日的身子终于没了知觉，这一刻他反倒笑起来。

    他想要谢谢江姜对他的救赎。

    可几乎是同一刻，江姜收了神力时，潜藏于奚景体内的那股子魔气骤然冲向她。

    奚景瞳孔狠狠地缩起来。

    他还以为这魔气已经消失了，来不及了，奚景全身都已经快破碎了，他这一世从未流过泪，就算是有了江姜的心后，他也未曾感受过流泪的滋味。

    大颗大颗灼热的泪珠从他扭曲的眼角落下，他全身都在疼，自己早就没了心，可现在他却又感觉到了心疼。

    魔气本就与江姜共源，江姜却是第一次见到这股魔气，只是她的神力全在刚刚就已经用了，这一刻她同一个虚弱的凡人没有两样。

    魔气的力量落到她身上时，她其实没什么痛感了，她只是有些东西知道的太迟。

    自天地混沌时就存在的魔神竟是他啊。

    他们都不会真正的死，江姜清楚地知道自己还会有下一次醒来。

    最后的最后，江姜倏地想起要看奚景一眼，她看到了奚景眼角流出的泪。

    那是真正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