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延回到魔域时, 特地问了一个魔侍尊上的情况，可那魔侍支支吾吾，最终也只出了尊上抱了个女子回来。

    还进了月娥殿。

    修延目光幽深, 他是不相信什么死而复生的，那都是上古时的神才能做到的。所以他还是觉得是尊上错认了那个女子，将那个女子认成了江姜。

    他皱眉，如今现在这般情况, 让尊上自己醒悟是不行的了，修延默了半刻让人去找容成玉来魔域。

    听她百年前尊上频繁地找她, 但至于是什么事她没有。

    修延自知他是不太可能让尊上清醒的, 但容成玉不定还有点可能。

    月娥殿内, 气氛一片僵寂。

    江姜重新坐回了榻上，而薛景也丝毫没有任何生疏，他坐在江姜身边。

    他强硬地握住她的手, 不容江姜反抗。

    “既然你不记得了，那我就将我们的事一点一点全部再讲给你听好不好？”

    江姜抽不回手，她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叫姜尔。”

    “不是你的江姜。”

    她目光冷静，但细看的话里面还是有一丝厌恶，薛景笑了下，唇慢慢弯起。

    “好, 你是姜尔。”

    她什么都好，只要不是离开他，薛景对此包容度很高。

    江姜直直盯住他，半晌她终于没了脾气，闭上眼一副任他讲的模样。

    薛景知道她不耐，知她厌恶自己，知她更是恨自己, 但那又如何呢，现在她在自己身边。

    他不问江姜是怎么死而复生，而是慢慢讲起他们的从前。

    容成玉被修延急冲冲地喊来，她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原来只是尊上抱了个女人回来。

    她坐于修延对面，修延面上有些急色，但容成玉却是一脸淡定，不过她重复了一遍修延的话后她又惊住。

    “你，尊上以为那是江姜，亲自将她抱回了魔域，抱回了月娥殿？”

    “对啊。”

    这下子反倒是修延看开了，不过一个女人，尊上喜欢便喜欢了，但是他想起容成玉与尊上的过往，他问道：“从前你与我过，尊上找过你很多次，是做什么？”

    他自然知道她与尊上不是男女之情，只是好奇为何尊上会与她有牵扯，之后她又帮他们魔域攻占了妖界。

    “想知道啊？”容成玉笑了下，她声音放缓放轻，“那你就告诉我尊上抓的那些修士在哪我就告诉你。”

    修延苦恼，尊上抓的那些人他是真不知道去哪儿了，连骨头架子也没看到过，他摇摇头，“不知道。”

    容成玉不死心，“你不是一直跟着尊上，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我可以先给你讲一点。”

    她与薛景相识相熟也是因为江姜，她是天上地下最后一只魇兽了，所以唯独她有造梦的能力。

    修延皱眉，他倒是忘了容成玉的妖形是一只魇兽了。

    容成玉一身红衣，上面还绣着紫凤，她是那种极艳丽的容貌，妖界也是独一份的，她道自己第二次见到薛景。

    那是在妖界，当时妖界内忧与外患，她过的并不好，就在那时薛景出现了。

    他刚开口便是以死胁迫自己帮他，容成玉自然没应，她早就对薛景没了印象，在苏州城内的匆匆一瞥早就忘了。

    于是薛景便先杀了她的兄长，容成玉讲到这里的时候轻笑了下，声音中快意十足，他们本就不是亲兄妹，还不知道是哪来的野种，也敢妄称他的兄长。

    容成玉见他杀人利落，似乎是个强手，与他约下了几个要求。

    不过就是造梦，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本事，她有提要求的资本，而薛景当时也是想都没想直接应下了。

    她为他造梦，而作为造梦者她自然也知道了薛景的梦境内容，以及他的身份。

    魔域失踪的尊上，还有彻云宗弟子。

    薛景找她造了无数个梦，容成玉见过他无数次的疯魔，他的梦无一不是个坏结局。

    容成玉淡淡垂眼，百年里成千上万数不清的梦，薛景就在梦里度过了百年。

    直到有一次，她为薛景造的梦中，他们几乎就是个好结局了。

    而那次正是她的私心。

    既是她的梦，虽她是为薛景造的，自然主动权全握在他的手中，不过她仍是有改变的力量。

    那次的梦薛景回顾过无数遍，是在他与江姜都被困在秘境时的场景。

    薛景怔怔地感受着江姜吻过他唇时的触感，一颗心跳的又闷又响。

    她慢慢弯下腰，轻柔的声音像是羽毛滑过耳骨，梦中的薛景清楚地知道江姜的下一句会什么，她会问自己是不是喜欢她。

    那时的薛景看着江姜，他的眼里灼热而又哀伤，他认真回答了“喜欢”。

    少女的脸微微红了，大眼睛又圆又润，她眨巴眨巴了双眼，几乎要将自己都挂在薛景身上。

    “真的喜欢我吗？”她问。

    而薛景慢慢环抱住她，他声音又哑又低，语气温柔缱绻，将自己的头靠在她的颈侧，“真的喜欢。”

    又黑又硬的发丝翘起，江姜被他亲昵的动作弄的有些僵硬，想推开他但又不舍得。

    容成玉不知道为什么薛景连做梦都是那么胆卑微，于是她帮了薛景，事情变得越来越旖旎。

    她心满意足地离开。

    她不知道梦里会发生什么，但她能保证那肯定是薛景喜欢的。

    月娥殿中，薛景讲完了燕光寺的事，接着他再次将两人的十指强硬地相扣，他靠的很近，看着江姜微红的长耳突然开口，“江姜。”

    江姜嫌他太近，下意识回头，“什么？”

    薛景轻声笑起来，胸前的震颤连同江姜也一起振动，“江姜，你是记得吧。”

    他的眼睛漆黑，像是一摊深幽的湖水，静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江姜仍是沉默，她搞不懂为什么薛景一直要纠结这个，她现在是真的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

    自己死后如同一个幽魂，她在这世上漫无目的地飘荡，还是飘荡。

    她见识了这里高大的山脉，深不见底的海水，黄沙漫漫的大漠，像是跨越了千年又像是只游荡了几日，最后的最后她之前的记忆也的确真的是忘的差不多了。

    她醒来在一片草地上，但她仍以为自己是一片孤魂，直到郭霜看到她，她不出完整的话，勉强能发出一个“江”字的音。

    于是她就叫了姜尔。

    她以一个魂魄看过世间无数美好，也体会了想不到的黑暗，知道了自己的穿越或许是有些奇怪的，但是这个她从没深究过，她只看眼前。

    现在的她可以是无情无爱，也根本就不会将那些再放在心上了。

    薛景在江姜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他慢慢抿直了唇角，而江姜也趁机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指尖抽出来。

    她后退几步，远离他。

    薛景眼神失落。

    “薛景。”江姜叫他，但薛景没有抬眸，他又黑又硬的睫毛轻轻颤了几下，像是又回到了自己以前的无数个梦境之中。

    无数个，不好的，悲惨的梦境。

    唯一一个走向良好的梦也被他亲手碎，那个梦里的江姜吻了他又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他，他认真地回答了喜欢。

    他现在都能记起那时梦中的江姜模样，羞涩而又美丽，可却偏偏眼里没有灵气，她只是一尊木偶，一缕妖气，梦醒了后，她也便没了。

    他自己是她的奴，愿意为她屈膝愿意因她卑躬，而她甜甜一笑再次投入了自己怀抱。

    那时候自己自己百年未有过如此好的体验了，但他却几乎是颤着手将怀中的那抹妖气捏碎。

    它终究不是她。

    薛景颤巍巍地抬起黑睫，眼前的这个江姜才是真实的她。

    他等待着她的审判。

    江姜皱眉，她承认现在的薛景看着是挺惨的，但是她开口还是无情。

    “我是记得，但也真的忘的差不多了，”她声音轻语气也淡，无所谓地道：“反正那些也不重要。”

    薛景的心痉挛发痛，但他没有阻止着江姜继续开口，他宛若自虐般地向她走近一步，而江姜也顺势后退一步。

    她当真是一点儿都不愿意与自己呆在一起。

    “薛景，我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了，”她眼眸干净，坦然地与他对视，让他看到自己的坦然，“当然，我现在不是你的对手，你若是想控制我，想杀我，我都反抗不了。”

    “大不了就是——”

    “不会的！”

    那个死字她没有出口就被薛景断，他的语气称得上尖厉，连江姜都被他吓了一跳，薛景急迫地解释道：“不会的，江姜，不会的，我不会…杀你。”

    他很慌张，江姜看的出来，她点头“嗯”了一声。

    现在简直就是僵局，江姜再次提出要离开。

    “我不喜欢这里，不愿意再待在这里。”她。

    “这里有了花，有了草，有了树。”

    “我不喜欢。”

    薛景眼神执拗，下一瞬他就化出了飞白剑，剑刃抵在了他的脖颈，“是不是要我在你面前死一次才行？”

    半晌的沉寂，剑刃微微刺如薛景的脖颈，看得出来若是她真的好，他的动作便会毫不犹豫地用力。

    他手臂上的青筋因为袖角的褪落暴露出来，他看起来好像比许多年前还要瘦，青蓝的青筋暴起微鼓。

    江姜忽的笑了，“随你。”

    她背过身，可指尖却是忍不住烦躁地相互摩擦捏紧，分明薛景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在江姜了那句“随你”后，薛景眼里便突然失了颜色，他根本就不会死，也死不掉，这是他试了无数次得出来的结果。

    于是他也不再犹豫，剑刃滑过他的脖颈。

    苍白的皮肉被锋利的剑身割开，露出里面血红的肉，飞溅的血似乎都能听见声音。

    血红再次染红了他的双目，薛景却倏地笑了，他看见了江姜惊慌的表情向他走过来。

    她是不是也有一点点在乎他的？

    剑落到地上发出“哐啷”的响声，银白的剑身上满是血，薛景慢慢跪坐在血泊之中。

    刚刚那瞬间的血溅出的太多，如今已经变成往外渗血的状态，薛景嘴角含笑，看着江姜脚步慌乱地向他跑过来。

    而江姜也的确是惊慌的，惊是因为薛景真的拿剑自刎了，她承认看到薛景这个模样的时候她的心好像跳快了些，但她觉得或许是因为自己慌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出去。

    江姜并不相信薛景这样子就能死掉，他是魔尊，怎么可能这般轻易地死掉，她会在逃出去的时候喊人来救他的。

    薛景的唇角的笑慢慢凝固——她竟然走过了自己。

    江姜心翼翼地越过地上的血，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她想离开这个地方，她想离开他。

    薛景眸中的黑瞳越来越深，他身体僵硬，感受得到自己慢慢失去的血和生机。

    他只是不会死，并不是不能体会到这种死亡的感觉。

    他嘴中低声呢喃，染血的脖颈竟还能转过去，他看着江姜匆忙逃离的背影，眼里冰冷的东西慢慢沸腾。

    他过，除了离开他，其余都能答应她的。

    可是，为什么她偏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