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姜留在了魔域, 是留但其实是困。

    化妖丹的药力只有三日，三日之后江姜的两只兔耳慢慢消失，眼睛也由先前的红色变为浅浅的棕色。

    薛景是亲眼见证了江姜变化的, 他的脸上还有可惜。

    一下子脱了妖形，江姜身子无力地倒下却被薛景抱了个满怀，这是化妖丹的副作用，本就是由妖气练成的, 与他们修士的身体不容，妖气褪去后, 身子也会变得虚弱一阵子。

    薛景极享受这样的姿势, 他并不强迫江姜, 所以这几日他也鲜少与江姜这般亲密接触。

    但江姜只歇了半刻，待力气恢复后她就推开了薛景的怀抱。

    她闭上眼睛一副不愿交流的模样，想用冷暴力逼退薛景。

    但显然薛景比她想象中的要有耐心许多, 这几日都是如此过来的，她不愿意话，那自己就与她多一点，等将她烦了，她自会与他一句“滚”。

    薛景不知道江姜还记不记得上辈子的事情，她没过他便也当做没有发生过。

    修延在外全权掌管着魔域大事宜, 而薛景便留在殿内陪着江姜。

    薛景又絮絮叨叨与她了许多话，连江姜也不知道薛景竟然是如此的能会道。

    “薛景。”

    江姜终于受不了烦，偏头看他。

    她的眼睛是浅浅的棕色，像是琉璃，一下子便把眼前人印了进去。

    薛景“嗯”了声，唇角含笑，“怎么了？”他问。

    他没一点脾气, 像是看不出江姜的所有坏情绪，像是无波无澜的死水，没有什么再能惊动他。

    江姜对这些全部都不在意，她想与他清楚，从以前到现在。

    “从前是我错了，是我识人不清，”两人的距离很近，是伸手便能将对方拥入怀中的那种近距离，江姜看着薛景，也看着他唇角的笑一点点抿直。

    他是知道江姜要什么的，但他却偏偏还是要听她将话完。

    江姜语气认真，她承认自己从前是喜欢过他，但那也仅限于从前，死过一遭后她像是被剪去了情根，也体会不到那些情爱或者怨恨的滋味了。

    过去对她来是真的太过短暂，短暂到记忆都快不清晰了。

    薛景一直安静，唇角抿地死紧，眸色也一点点地加深，他听着江姜如同旁观者般地讲述着他们过去的事情，他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掌扼住，连最后的呼吸也要夺走。

    江姜讲完后，她抬抬眼皮，对薛景的状态没有半分情感。

    “我现在不会走，不会离开这里，但并不意味着我将来不会走，不会离开你的身边……所以，薛景，我还是希望你早日放下这段感情。”

    薛景眼皮微微泛红，漆黑的眸盯住江姜，他深深喘了一口气，面容阴鸷，“你放下就放下？”

    “你当真是狠心绝情啊，江姜。”

    他这句话像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般，连喉咙都发出了一声哀鸣。

    江姜看他，她点点头承认薛景所，她的确是淡忘了所以绝情。

    她想劝劝薛景，他现在因为自己而痛苦，但自己从前也是有过希望，希望他往后能过好的心愿。

    “薛景，你现在成了魔尊，这天下几乎没什么你得不到的了，从前你在江府，在彻云宗……往后你的人生还很漫长，百年千年甚至万万年，”

    “薛景，你不该执着于我。”

    江姜很平静地完。

    薛景惨笑了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面色就是苍白的，白到可以看清他脖颈上的粗粗鼓起青筋，甚至还能看清里面血液的流动。

    还有上次自刎留下的疤痕，淡淡地横亘在上面，有些惹眼。

    薛景握住了江姜的掌心，她挣脱了下没挣脱开便也随他去了。

    “江姜，你摸到了吗？”

    他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掌下的便是他的心脏，刚刚的那句话似乎是真的伤到了他。

    那颗心跳的沉闷又跳的剧烈。

    一下一下，将江姜的掌心也带动地一下一下来回起伏。

    江姜放在他胸口前的指尖不自觉地蜷缩了下，那处不仅跳的厉害甚至还能体会到烫意。

    “感受到我的心跳了吗？”薛景问。

    江姜没懂他的意思，薛景眨了眨他黑硬的睫毛，“这颗心是因为你才会跳动。”

    江姜皱眉，她认为是他没理解自己刚刚的话，她抽手想将手从他的掌下他的心口处拿开，可是薛景狠狠压制住了她的动作，不许她逃离。

    “薛景，心跳是因为你活着才会跳。”

    她很认真地解释。

    像是一个古板的神女。

    薛景忽的笑了下，觉得这句话像是在哪里听过，但转瞬他又反驳，“不，是因为你。”

    他垂下眸，语气淡淡，开始讲起了她死后的数百年。

    他讲这些并不是想要赢得她的同情怜悯，但若是能或多或少得到些她这样的情感，他或许也会很高兴。

    他到了修罗魔，从燕光寺的修罗魔附身后讲到了绝情蛊，再从彻云宗的秘境讲到了江府的那场死局。

    那是修罗魔为他设下的死局，她死，他死而后新生。

    江姜第一次知道这些，她眼中情绪没变，“然后呢？”

    薛景的唇色嫣红，他舔了舔唇，下面的话不知如何开口，他慢慢抬眸，与江姜澄澈的双眼对视。

    里面对他没有一丝情在。

    他慢慢启唇，“修罗魔是上古魔神的一缕魂魄，它的诞生是因为被众神分离了魔神魂魄，而我，就是那个魔神转世。”

    江姜微微睁大了眼。

    “我的前几世……修罗魔它几乎都能成功了，但最后还是没能完全成功，”他语气逐渐变缓，连声音也愈来愈低，“直到这一世。”

    “因为我？”江姜问。

    薛景慢慢点头，“是。”

    “因为我对你有了不一样的情感，我迟迟不愿入魔，于是修罗魔在江府时迷乱了我的心智，做下了那一切。”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逼我入魔，我入魔成功了，修罗魔才有可能与我神魂一体，魔神也才能够重新回位。”

    江姜的眼睛黝黝发亮，“那现在你入魔了，那只修罗魔呢？”

    薛景摇摇头。

    江姜也没话，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自己的手心因为他的心也逐渐变得发热，他的都是真的，江姜能感受得到。

    薛景的眸光有些暗淡，接下来要讲的就是她死后的事情了，那段时日他过的浑浑噩噩，过的不像是一个人，而像是最烂的一摊烂泥。

    “我遵从你的话最后……将你烧了。”薛景这几个字咬的舌尖发麻，“我将你的骨灰制成了一颗珠子。”

    江姜眉轻轻一皱，而这个动作也被薛景很快捕捉，“就是那日我吞下的那颗珠子。”

    江姜的表情变得讶异，同时心里也变得沉重，她张口想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一句没。

    “知道所有的事情是在将你的骨灰做成珠子之后，”薛景已经松开了江姜按在自己心口上的手，但还是不容她逃离，十指强硬地与她相扣。

    他的确是喜欢这个姿势。

    而这次江姜没有任何挣扎，薛景看了她一眼后继续：“修罗魔以为我是彻底将你放下了，所以才会突然出现。”

    江姜抿住了唇。

    薛景看着她笑，眸中有疯狂的执拗，“它与我了这天下最大的秘密，这天下苍生，这茫茫蝼蚁，所有的生与死。”

    “全是上古众神创造出来的，那些修士口中的神的确存在过，但如今众神皆亡，唯有魔神永世不息。”

    “它是魔神魂魄中最邪恶的一魂，众神以为将它剥离了魔神的魂魄便会与他们一样成为心怀天下的神，但他们猜错了。”

    江姜的心错跳了一拍，她开口道，“是魔神杀了那些神？”

    薛景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沁出了嫣红，像是深红的血痕，连魔气也汇聚其上。

    “是啊。”他答。

    他看着江姜的目光有了变化，“但是当时还是存活了一个神。”

    江姜眨眨眼，握着薛景的手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但薛景却是感觉到了。

    他回握，两人的手捏的发疼。

    江姜回神，嗓子竟是有些干了，“那那个神呢，现在在哪里？”

    薛景不话，在江姜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吻落于她的额上。

    “修罗魔很难消除。”

    江姜愣住。

    所以后来他去过无数次的魔渊深海，那里是上古魔神创造出的地方，他想以此来消灭那个修罗魔。

    第一次的死亡来的很痛苦，薛景从没那么痛苦过，但那时他也觉得没那么疼，不过就是死，死了后他也好去找江姜。

    他置于深海，幽黑深沉的海水淹没他的鼻息，那里是世上最安静的地方，连呼吸也不容存在。

    海最深的地方，看不见光，听不见声音，与外界切断了所有，好像就连记忆也慢慢消失了。

    海水慢慢将他的身体腐烂，他的知觉一直存在，那是个极其缓慢的过程，正如当初江姜的尸体在慢慢腐烂一般。

    薛景只体会过一次那种感觉。

    那是他唯一惧怕的死法，但他并没有死去，再次醒来他仍是好好地躺在魔渊深海的最上方。

    于是这次他用了另一个方法，他投身置入灼烫的岩浆之中。

    这种方法死的极快，薛景的时候还笑了下，但江姜的心却是一点点揪紧，她不可能没一点动容。

    薛景看着她眼里的红丝唇角又微微抿地上翘。

    是死的快，是真的死的快。

    皮肉毛发全部都被通红的浆水融化，最后是森森白骨，他的身体特殊，从进去到完全消解不到一天。

    底下那些魔魂恶鬼疯狂地拉着他下沉，沉沦在地狱之中，他们在自己耳边发出尖叫嘶吼，到处都是绝望和愤怒的哀鸣。

    他先开始也是同他们一样一起嘶吼，一起呐喊，将所有的痛苦全部化作这融骨的浆水，但后来习惯了便也任那些魔魂拉扯自己，任那些恶鬼啃啮自己了。

    这些在自己身上已经不会再造成任何痛苦了。

    这样的自杀他持续了有几百年，在这个过程中修罗魔断断续续地与他讲了许多，包括上面的那些，全是它煎熬不住出来的，自己是它唯一的宿主，长久的无数次的死亡，将它的魂魄一点点的消磨。

    到了最后修罗魔的气息慢慢消失，可他却并不知道它是彻底泯灭在了这世上还是暂时消失，至少他已经许久没再听过那道尖厉的声音了。

    薛景看向江姜，“心疼我吗？”

    江姜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不在意地笑了，“一部分，就够了。”

    话毕薛景又慢慢拢住她的腰身，他动作很慢，先是一点点圈住她，然后才收紧自己的胳膊。

    以一种包围的姿势。

    绝不放手的姿态。

    江姜始终没有任何挣扎，等薛景弓着身将自己埋入了她的颈窝时，她才有了动作。

    她抬起手拍了拍薛景的背。

    薛景几乎是瞬间，他猛地抬起头，眼里眸光忽的亮了，可里面明亮的却只有一个江姜。

    江姜哑了下，但还是出了自己想的话，“薛景，你会不会是因为你每次死的时候都想着，想着我，所以现在才对我这么……执着？”

    她思来想去还是用了执着这个词。

    薛景沉默，但随即他便笑了，笑容里是掩盖不住的暗淡。

    “江姜，我分得清的。”

    分得清对你的爱。

    她还是不知道自己是有多爱她。

    半晌他将脸贴在江姜的面颊上，“你，是不是你醒来的时候，将爱我的那颗心丢了。”

    他的后半句话的很轻，但江姜还是听见了，她抿唇，莹白的脸被他压出一点点红印。

    薛景的眼神有些迷茫，声音哑的厉害，“江姜，怎样你才能再次喜欢我？”

    他是真的想知道这个答案。

    江姜不出，因为她也不知道这个答案。

    薛景仍是那个姿势，他不会勉强她，因为日后她是会在自己身边的，长长久久，她总会有再次爱他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