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第七十七章 仙子在慢慢走下神坛。
红云翻涌, 紫雷只在顷刻降临。
薛景承受着真言咒的破誓之力,就算看见了那道粗壮的雷正向自己劈来,也没有任何动作。
他早就没了求生的意志, 就算是知道自己死不了那又如何呢,天地都不过是由齑粉化成,他也能同齑粉一样消失在这天地间。
但就在那道紫雷快要碰上薛景时,他体内突然涌出了一道金色的光。
金光散做密密麻麻的符箓遍布在薛景四周, 将他保护地严丝合缝。
紫雷碰撞发出巨大的爆炸声响。
修延心落了些,但随即他便看见薛景慢慢直起了身子, 手上还握着飞白剑。
一个不好的猜测在心里冒出, 下一瞬心中所想与薛景的动作应和起来。
尊上…他竟是想从内瓦解保护他的金光符箓。
这是真的不想活了啊。
然而符箓坚不可摧, 在紫雷与薛景的双重碰击之下竟也只是摇动了半瞬。
修延在思考着这紫雷的来由,一般这种劫雷是那些修士进阶时才会出现,而且也会是纯白的劫雷。
而今却是紫色, 还出现在了魔域,更是冲着他们尊上劈下来,这着实奇怪。
但薛景对这突来的紫雷并不奇怪,他是天魔,是魔神转世,这迟来的劫雷他等待了许久, 这或许是最后唯一能让他解脱的。
金色符箓他也并不陌生,当初与修罗魔一同被封在了他的体内,百年过去薛景早就忘了它,从前它想杀自己但没想到今日它竟是想要保护自己。
薛景眸光点点,唇角讥讽地勾起一道弧度,在修延睁大的双眼中落下最重的一剑。
纯白的光瞬间将其笼罩。
而离了不远的江姜也似有所感,她看到了魔域上空的红云以及劈下的紫雷。
她眼中映出紫光, 心跳愈快,就如同此情此景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她脚步仓促往回赶,竟是还不心摔了一跤。
手上传来痛意,江姜来不及看它,心中有道声音告诉她,让她过去。
但江姜刚刚撑起身子,魔域的上空便绽开了一股巨大的灵力。
她眼睁睁地看着灵力化为实体冲向自己,那得是多么强大的力量啊。
亮白的矩光骤然淹没她。
整个天地也似乎为之震荡了一瞬。
—
这是个怎样的地方啊?
四处都是袅娜的柳丝,细密浅粉的花藏在不知名的树梢里,连空气都是静谧沁甜的,除了他身上难以忽略的疼痛。
薛景想撑起身子,他觉得自己或许是死了,但他却不相信自己死后还能来到这种美好的地方。
可心念所想,他的身体却毫无知觉,薛景后知后觉地发觉到——自己现在或许是在什么人的体内。
呼吸都是抽着血肉的疼痛,薛景暂且关闭了神识,这是哪里他是谁,对他来也无关痛痒。
他什么都不在意了。
再次有知觉时,是身上的痛觉被唤醒,身体的主人被人救了。
但薛景却看不清那人,只依稀能辨认出救自己的是位女子,或许是个仙子。
真正的神仙。
仙子周边是干净纯粹的灵力,她的发是白的,连仙裙也像是空中飘荡的白云捏成的。
裙摆触到他的指尖,过了电的感觉窜过全身,随即又是渗入骨髓的宁静。
这个认知让薛景的呼吸都加促了,来人并不话,薛景看见仙子伸出手,莹白的指尖滑过他的肩骨来到他的胸口。
那里是一道极深的血痕。
这时候的灵力充裕,而薛景也只是一副普通身体,他也能感受到从仙子指尖传送来的灵力。
薛景目不转睛,他想要看清她,心中有个猜测慢慢扩大,但他又害怕那个猜测的对错。
青绿的柳丝被风轻轻吹动,薛景听见自己终于发出了一道声音,他问道,“你是谁?”
浅粉的花瓣被风吹落了一片,恰好落在她的发上,薛景呼吸窒住,那道声音他无比地熟悉,只是没有一丝情感起伏波动。
“我叫江。”
江?姜?
薛景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震颤,而随即他的这幅身子也发出猛烈的颤抖。
许是他太过激动,后来的事情都记不清了,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那个声称自己叫江的仙子慢慢露出了容颜。
与江姜毫无差别的模样,薛景心痛地再无知觉。
他知道这里是哪里了,他一直想要知道却又不敢知道的——他与江姜的初遇。
也是自己的第一世。
薛景猜的准确,劫雷与金光符箓以及飞白剑,神器碰撞产生了巨大冲击,金光符箓破散成无数碎片,将过往的所有记忆全部释放。
空寂的神殿浮散着纯粹的灵力,薛景躺在一张冰凉的玉床之上。
这不是普通的玉床,是由天地灵力汇聚而成的,此刻灵力正顺着薛景的血液筋脉慢慢修复着他的身体。
江姜正坐在薛景身边看他,她的眸子是如同琉璃般的棕色,里面不染杂质,干净澄澈。
她孤单太久,自有了神识后自己便是呆在这个地方,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是神女,是庇佑天下所有生灵的神。
而天上地下如今也仅剩她一个神。
躺在玉床上的按应是叫做人,是这生灵中聪明有智慧却又单薄脆弱的一类。
江姜好奇地望着薛景,她知道美丑,所以也能看出他是个美人。
他是江姜诞生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薛景慢慢醒来,但他没有任何动静,身子的主人没有动作,他回望着江姜,她太不同寻常了,以至于让是个普通人的奚景也察觉到了。
这一世的他,叫做奚景。
江姜的声音响起,蕴着浅淡的灵息,“你叫什么?”
“奚景。”薛景听见了自己的回答。
果然。
江姜是个神仙,面对薛景的伤自然是容易,但她还是擅自主张地将他带回来了。
不为什么,只因为她的好奇。
她所在的神山与世隔离,从没有人能进来过,但面前的普通美人却能进来。
江姜没有赶他走,而奚景自然也没有提出要离开,这一世的他不是个好人,这里是个什么地方,救了自己的是个什么人他更清楚。
这里或许就是自己梦中想过的神界了吧。
是他一招翻身的机遇。
他一身的坏心眼,看得出江姜的简单纯粹,而且他也惯会伪装。
身为神的江姜只知道人很脆弱,但她却从不知道人也拥有着可怕的恶心思。
她只是认定了自己庇佑的所有生灵都是好的。
薛景慢慢从玉床上坐起,而床边的江姜在低声叫着他的名字,像是个不熟悉话的幼童,两个字她叫了好几遍。
“奚景,奚景……”
她不会笑,连声音也是平淡,但薛景却没断她,他想着要如何从江姜那里得到最多。
他生下后便不知父母,是一对贫苦的夫妻在一群狗崽之中发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崽子,而那个狗崽子就是刚出生的奚景。
他们将奚景拉扯长大,或许是因为穷,长大了些后的奚景被自己的养父教着坑蒙拐骗,因着他的容貌好,先开始上当的人还是有的,于是他们一家因此滋润了许多。
可是一个地方实在太,遇见的人来来回回也不过就是那些人,奚景再次用那张脸骗人时,那个男人暴起便是一脚将他踢得远远。
那年的他五岁,五岁的孩能有什么抵抗之力,那一脚几乎要了他的命,而他的养父知道他们的计谋被发现了,瑟缩在角落不敢来救他。
奚景在地上捂着肚子疼得大叫,那个男人也是个坏的,一次吃酒听人到了他们这对惯犯父子,而自家的婆娘前段时间便被骗过,今日不巧竟是碰上了他,就算是个孩他也没手软。
的奚景被他踢了好几脚,但他只能捂住自己的头任男人,他口中叫着的“阿爹”早就跑远了。
从那时起,奚景就开始再次没了父母。
他如同浮萍,走过许多地方,或许从就是坏的,长大后的他不是个好东西。
这个时候的人间是混乱的,到处都在仗,贪婪的人类有了广袤的土地又想要漂亮的美人,有了美人有想要牛羊,总之欲望从未停歇过。
生在乱世,杀人作恶好像成了平平无奇的事,好像只有杀人才能活下来。
那时候的奚景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字就是生。他身上的那道血痕便是被人砍的,他终究不是数人的对手,对面群起而攻他一人,他又被砍了一刀便只能逃,于是才会误入这个地方。
江姜生了一头白发,看着清冷,可她的声音却是软绵,即使没有声调听着也是柔软的。
奚景心中讥笑了下,他从没信过神佛可却让自己遇见了真神,神又如何呢?他想。
除非让自己也做一个神,不然谁也救不了他。
身为神,江姜一眼就被望穿了。
奚景感受了下自己的身体,只在这里呆了不过几个时辰,就奇妙地全好了,甚至比从前更加健康轻松。
他看着江姜,唇角微微弯了下,“你是神吗?”
江姜没有犹豫地点头,模样肃穆了些,可奚景却是一点儿都不恭敬,他漆黑的眸看她,薛景听见自己慢慢开口。
他装作可怜的样子,声音低沉,“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薛景只是神息暂存在奚景的身体里,可对他的心思却是丝毫不知,但就这句话他还是觉得古怪。
修罗魔过,他从来不是个好东西,第一世的自己更是恶劣到极致,薛景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着的是什么心眼。
江姜只想了一会,随即她再次点头,丝毫没有设防,她知道面前人的脆弱知道他不可能伤了自己,所以便也对他信任。
于是奚景得以在神殿住下。
神殿是在一座山中,这里没有四季,可永远都是春天的模样,这里什么都好,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树,美得像幅画。
江姜实在是个古板的神女,奚景每日都会跟着她,薛景也亲眼看着他们,奚景从先开始的“江”喊成了“江江”。
他不认字,但他知道喊双字是表示对一个人的亲近,但江姜并不知道这些,名字不过一个称号,她不在乎。
奚景向她寻庇佑,江姜自然答应,她教他术法,教他吸纳使用灵力。
江姜是天生神女,她不太会教人,所以每次教奚景时也是简单的演示几遍,不过幸好奚景也是个聪明的,他学的很快。
江姜会经常问奚景一些人界的事情,她有的是传承记忆,对真实的人间有向往和好奇,但作为神她却只能待在神殿中。
彼时奚景正与江姜坐在一块山石上,他们的身下是苍茫的山脉,缥缈的白雾穿绕它们,山林之间鸟鸣兽吼,在这里待了许久,他都快忘了真实的人界是什么样子的。
那是欺骗的世界,到处都是贪婪,欲望还有可怕的杀戮,乱世征伐,好人被欺凌坏人奉为王者,这就是奚景眼中的世界。
但奚景不知道,他是魔神转世,他眼中的其实就是他期望的世界,那才是他孕育而生的世界。
但看着江姜单纯干净的双眼,奚景忽的笑了下,自己在这里待了或许有数年,托她的福,自己学会了容颜不老,学会了各种术法,这万物的灵力都能为他所用。
江姜还是他初见时的那身纯白无暇的白裙,奚景知道她想象中的人间该是什么样子的,于是他讲给她听。
“人间很漂亮,但没有这里漂亮,人间有四季,春夏秋冬四季,春天的人间与这里有几分相似,夏天很热但有香甜的瓜果,秋天时叶子都变黄了,它们会从树上掉下来,树就变得光秃秃的,冬天很冷,到处都是白色,天上落下的雪很凉……”
他的声音凌冽,犹如清泉,江姜听的认真,她是神女,除非天地灾祸她不能得知外界,所谓人类供养信仰对她来也是可有可无。
“除了这些呢?”江姜声音与最初相比有了一点点的改变但并不明显,奚景也没察觉出,但一直在奚景体内的薛景却能感受到。
现在的江姜多了一丝世俗气。
不是那种粗狂野性的世俗气,只是脱下了些神的清冷。
仙子在慢慢走下神坛。
江姜认真地与奚景:“你的四季我是知道的。”因为那就是神创造的。
她挥手,于是奚景在片刻之间就看到了神山的四季。
神山的春,神山的夏,神山的秋还有神山的冬。
那些美比先前奚景给江姜讲的好看多了,奚景不免望向她,而江姜眉眼仍旧没有表情,奚景倏地挑了下眉头。
“我来教江江笑吧。”
“笑?”江姜问,但语调平平。
“对。”奚景想将眼前的这个神玷污,他想让她变成自己。
他有了更有趣的想法。
他慢慢触碰上江姜的指尖,两人几乎没有过肢体接触,如今的指尖相碰竟是第一次。
奚景笑容变深,胸口里的心跳震动地极厉害,是因为激动吧,因为他的想法在兴奋吧,他想。
江姜没有抵触,她任奚景牵起了自己的手,但这个感觉对她来也同样是第一次,她感觉到奇妙。
奚景将她的指尖带上了自己的唇角,薛景在他的身体里挣扎,即使他知道这是自己,他也不想让江姜碰。
这个自己不是个好东西,薛景几乎猜到了奚景的想法。
他想让江姜沾染上情爱。
但奚景对薛景的挣扎毫无知觉,江姜的柔软的指腹触上了他的唇角,他握着江姜的手从自己的唇珠划到微微上翘的唇角。
“感觉到了吗?”
江姜的指尖随着他话在动,她点点头,虚心:“感觉到了。”
她收回手,摹着刚刚奚景的动作,仍是那几只指尖,从自己的唇珠划到平平的唇角。
奚景呼吸有些乱了。
江姜摸了好几遍,嫣粉色的唇颜色渐深,但唇角仍旧没有弯,她开口,“为什么我不会笑?”
奚景右手拇指按了下左手脉搏,那处跳的着实是快了。
他又抬起双手,两只拇指轻轻抚上江姜的脸,这个动作亲昵,但江姜毫无知觉,她澄澈的眼看着奚景漆黑的眸。
奚景看着她,江姜的样貌的确是好的,他也算是见过不少女子,江姜的美与那些女子中的美人不同,甚至无法比较。
她的唇被自己按住往上有了笑的雏形,莹白柔软的脸在自己的掌心之中,此刻就算是自己对她不敬,她也不会知道。
因为她干净如白纸,纯粹如琉璃。
可奚景却忽的放下了手,他双手背后让江姜自己试着刚刚自己的方法来几次。
他语气冷淡了些,但江姜没有察觉。
她动作做起来有几分滑稽,唇角的两侧都被自己弄红了,透着微微的粉意。
最后她终于能感受到笑的动作,她试了几遍,然后喊了一声奚景的名字,冲他笑。
奚景抬眸,江姜青涩地向他弯唇。
这一瞬,山花灼灼,遍地都是葱茏的绿草,远处白雾缠绵的青山都放缓了呼吸,于是风也弱了,只微微扬起了些两人的发。
薛景似乎与奚景一样,两人的呼吸都停了半瞬。
这是一个神女的笑,周围的灵力似乎都带着愉悦。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江姜先开了口,她问,“我笑得对吗?”
奚景也察觉到了自己刚刚的晃神,他咬了下舌尖,道:“对,江江笑得很好看,以后要常笑。”
江姜点头,她化了一面水镜,看到自己笑着的模样她也觉得很好看,于是她又冲着水镜笑。
水镜是透明的,奚景看得清她的每个表情动作,他的是实话,再没人笑得比她更好看了。
薛景在奚景体内沉寂,后来的日子里奚景又教了江姜许多,她像是最虔诚的学徒,认真悉心地听着奚景的话。
她会了笑,声音也慢慢有了起伏,她笑起来眼睛弯弯,上翘的眼角瞧着有几分娇俏,语气有了变化,话更是娇到心底。
但她实在是太干净了,奚景根本没法教她任何不好的,坏的事情。
从前千万年的时间太漫长,而神又是极其孤独的,在奚景来前江姜不懂这种感受,可现在奚景并没有教她孤独,却教了她快乐。
她与他的生活过的是快乐的。
每教会江姜一种新的事物,江姜都会认真地看着奚景然后一句相关的话。
比如,“奚景,这个果子是酸的。”
“奚景,那个果子是甜的。”
“水有些凉,奚景。”
“和奚景的每天我都很开心。”
句句不离奚景,每句都是她诚挚而又直白的情感。
神女在慢慢有了人的情绪。
奚景过今日会再教她一个情感,江姜很期待,他们坐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奚景随意摘了几朵花为她编了一个花环。
“很漂亮,奚景。”江姜向他笑。
而奚景没话,他将编好了的花环轻轻戴在她的发顶,各色浅浅的花落在江姜的白发上,煞是好看,更何况还是笑着的她。
奚景指尖恍若不经意地从她的发落过她的耳垂,她琉璃般的眼睛里有个自己。
乌黑的眉与发,他凤眸微敛,也向她弯了唇,“今日我要教你的是喜欢。”
江姜长翘的睫毛眨了下,懵懂青涩,“好。”
奚景顿了顿,黑硬的睫毛落下,声音低了些,“等你学会了喜欢,我再教你爱。”
江姜仍是点头,“好。”
奚景的体温原就比其他人都要高一些,比之江姜也同样,他握住江姜的手,热意传到她的指腹掌心,江姜抬眸看着他。
奚景没做犹豫,下一瞬他就将两人的掌心一起贴到了自己的胸膛。
那处,是他的心,跳的正快。
扑通的跳动,滚烫的体温,江姜有一瞬的怔愣,她浅浅地发出疑问,“喜欢是心又烫又快吗?”
她的心是单纯的神心,万物灵力都不及她的一颗心,但好像永远都是平静的跳动。
这点他们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