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第九十二章 他爱的苦涩。
天地的震荡渐息, 那些发了狂的妖兽恢复神志,可却因为身上的伤发出嚎叫。
倒下的树木,截断腐败的花草, 这些全都重新抽芽播种。
鸟雀的鸣叫声割裂天空,还能见到他们飞翔时的黑影,山川河流恢复翠绿,河流静静流淌, 银色的水波粼粼。
刚刚的那些恍若是一场梦,但却少了一个薛景。
江姜怔愣地僵着身子站在原地, 薛景以身献祭, 以神格陨灭来换得修罗魔永生永世的消逝。
她后知后觉缓缓抬手, 脸上已经濡.湿一片。
薛景的死好像没留下任何东西,江姜看向前方,那里有一颗陷进泥里的白色圆扣, 她俯身将其捡起。
指尖沾上脏污的泥土,而那颗扣子却被她擦得干净。
初见时他们青山派弟子都是以此束缚袖口,薛景也不例外,只是这次江姜将它凑到了眼前才发现不同。
圆扣上原本该是光滑,可摩挲在指尖时却是有些微的波折。
像是被人用剑锋一点点刻出来的。但是刻痕却不深,只留下一层浅浅的痕迹。
江姜的指尖轻轻辨认, 最后认出来——那是一个“江”字。
江姜的江字。她的“江”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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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境中的震荡波及到了境外,因为魔神降临的劫雷在彻云宗的上空滚涌,乌色的云银色的闪电,控制着秘境钥匙的圆佩也不受赵辛别管控。
它飞临至高台之上,里面流动着或青或黑色的灵力,上面隐隐可以看见几道开缝的裂痕。
它承受不住这劫雷的威压,几乎只在下一刻它就要破碎。
这番情景几乎是所有人都见到了, 这阵恐惧像是触及到了骨子里,任再无知的人也知道末世即将来临。
有弟子已经忍不住地开始发抖尖叫,就连几位长老师尊都有种不出的恐惧。
那是可以翻天覆地的劫雷。
修士每登上一层境界都会迎来劫雷,可这劫雷还未降下,便能看出这是得多能耐才能劈下的劫雷。
这是天神级别才能劈下的劫雷。
可是只存在于上古传里的,销匿数万年的神又怎么会在这秘境中出现?
江元也不例外,他捏着指尖,心里鼓,他想到了江姜,她还在秘境里,其余人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和赵辛别已经猜到了。
是魔神降世。
赵辛别正肃着脸正用灵力布下结界,若真有不测,那他们或许还能有一线逃的生机。
只是——那劫雷并没有他们如想象般地劈下。
在众人的眼中它像是瘪了气的吹糖,一点点偃旗息鼓,慢慢地那翻滚的黑云散去,天空又恢复碧蓝。
有修士从圆佩间出来,或倒或晕,接二连三,各派的师尊长老上前去接他们,而最后出来的是花灵三人。
几人相互扶持,段风手中还捏着那个饕餮袋,他们几人身上没有刚刚那些弟子受伤严重,他们稳稳落地,救的修士也尽数全被放出来。
地上躺着几十个修士,身上都没有受厉害的伤,在薛景的饕餮袋中他的灵力便为他们修复了大部分的伤。
唐关眼眶热热,他移开目光,而江元向他们走过来。
江元认识他们,在进秘境前江姜和他们过话,是飞云峰的人,“江姜呢,你们看见她了吗?”他焦急问道。
花灵抹着泪,“师尊她,她去救青炀了,秘境里,秘境……有魔神。”
最后一句话她的声,江元指尖一颤,果真如此,刚刚劫雷就是魔神降世的劫雷,只是现在劫雷没了,是不是……魔神没有成功?
但他没有再问,失落地走到赵辛别身边,“现在能进去了吗?”
赵辛别摇摇头。
圆佩再支撑不住有人进去了,现在进去的后果便是玉碎秘境不存。
两人都没有出那个最坏的结果。
彻云宗有人将其他人疏散,连段风他们也被带走治伤休息,只剩下赵辛别与江元,容成玉也因为担心过来。
没人话,同样也没人注意到刚刚花灵的那个叫青炀的。
对于一个不想熟的名字,他们根本都没有记住这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在圆佩最后一道裂缝彻底破碎时终于又有了动静。
这次出来的是江姜。
她拳心紧握,眼角通红,青色的衣角破碎,但好像除却那一处衣服的损坏外,身上没有其他受伤的痕迹。
江元立即跑上前,他上下量了她一眼,“秘境里发生了什么?”
江姜却是恍若失了神,她只句不言摇摇头,随即迈开了步子向前走,她没有目的,只知向前。
江元还要再问些什么可却被容成玉拉住,“你没看出来江姜不对劲吗?”
这情况,就像是当初自己和赵辛别告白失败了后一模一样,或许还要再严重。
容成玉道:“你们都回去吧,我去与她话。”
江姜的心已经没了知觉,不出她现在的情感是难过亦或是其他。
她只是觉得瞬间空了什么。
容成玉跟上江姜的脚步,她默默落后半步,却能让江姜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不知过了多久,江姜终于开了口。
“阿玉,”她抿着唇,纤细的眼睫垂下,模样看上去脆弱,轻眨了两下眼睛才继续道:“你能陪我去魔域吗?”
她想看看他种下的那些花。
容成玉自然点头,她敏锐地猜到了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
彻云宗上空的劫雷魔域自然也能察觉到,彼时的修延就已经猜到了全部。
那劫雷与当初降下劈向薛景的别无二致。
他的尊上这次应该是真的没了。
修延在魔域之外站了许久,久到他看见了两个熟悉又不熟悉的身影。
是江姜和容成玉。
他脸上无悲无喜,抬首看着两人与自己的身影越来越近。
“修延。”容成玉向他了个招呼,江姜也点了下头。
“怎么会来魔域?”修延问。
容成玉看向江姜,江姜下意识地捏了下手中那颗扣子,明明是颗极其圆润温凉的扣子,可在她手中握来却犹如一块烙铁,灼烫疼人。
“来看花。”她。
这个回答在修延意料之中,他默了下然后慢慢向前走,容成玉和江姜跟在其后。
这条路是江姜那日离开魔域时走的路,她的记忆慢慢清晰,她想起自己那日与薛景过的话。
原来他都有好好记住。
自己还爱他吗,她不知道,那自己不爱他吗,江姜知道并不是。
可无非就是爱与不爱两种,但江姜就是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修延将江姜带到了魔域,魔域并不是处处都生花,仍是那片深红的天空,深红的大地,可这次却多了些不同。
暗红色的花开得热烈,或许是感受到了江姜的气息,那些花开得更加娇艳。
几种不一样的红共同组成了魔域。
些微绿色的叶片衬托着层层叠叠的花瓣,徐风摇曳,那些花也跟着轻轻荡起腰肢。
容成玉也是愣了,这么多的花,这到底是怎么种出来的,她转头想与江姜话,可刚一侧头,便看见江姜泪流满面。
她的眼角比那些嫣色的花还要红,晶莹的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滚落,她哭得无声又哀伤。
这一刻她终于知道薛景对她的心意到底有多重。
这偌大疆土的魔域,各处嫣红招展的花,与他最后奔赴修罗魔劫雷的身影慢慢重叠融合。
她慢慢蹲下身子,以手掩面,可眼泪仍是从指尖渗出来,身下的花有灵识般地过来抚慰她,可那热烫的泪滴在它们身上,它们又是突的一颤,不动了。
江姜哭得更凶了。
此刻她除了哭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最后所有人都重获生机,连花草也不例外,唯独少了一个他。他该有多难过,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奔向那道劫雷的?
容成玉也被她感染,眼角悄悄红了。
修延与他们隔了些距离,他低头看着离他最近的一朵花。
嫣红的花瓣中鹅黄色的花蕊心翼翼地探出来,又是大胆又是羞涩的模样。
这些花怎么来的没人比他更清楚,他缓缓闭上眼,当了魔尊已经几百年了,如今的他比从前要端正严肃许多。
当初的薛景硬生生地抗下了五道劫雷,那五道劫雷没有将他灰飞烟灭,但于他而言却不亚于灰飞烟灭,他整个人如同碎尸,鲜血淋漓地躺在地上。
深红的魔域大地在那一刻不及他的血红。
他还是活下来了,修罗魔走过去,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尊上红了眼。
他目光空荡,浑身破碎,可仍在喊一个名字——“江姜”。
靠着这两个字他活了下来,劫雷竟也会例外,给了他一条活路。
修延是用魔力将他的身体包裹着带回去的,魔气被他嫣红的血烫穿,魔神的血异于常人,修延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耐心重复捡起他尊上的身体。
最后他将薛景带回了魔域,对于魔神的身体他根本无能为力,能做的便只有等,等他的尊上自愈。
自愈的过程很慢又无比的煎熬,有无数次修延去看他的时候都几乎以为他就要死了,可无数次濒死的时候他都会听到他的尊上口中模糊的“江姜”两字,于是那人又顽强地撑了过来。
如同一根顽强的草根,一线生机被他抓住,便无限地想要存活并长出果实。
可若是被他知道他的尊上又是因为被雷劈死的,当初还不如死了,修延这个时候竟还能给自己开个玩笑。
他唇角有淡淡的讽笑。
薛景将整个身体完全长好便花了三百年,他的脖颈、双臂、手腕、双腿、脚腕,各处身体连接处俱是狰狞丑陋的重长痕迹,连他都不忍心再看第二遍。
但等他的尊上身体复原后便又像个无事人般重新站立了起来,可他做的第一件事竟是为魔域播种。
这个想法荒谬,修延阻止过但没能成功。他看着薛景日复日地将花种埋在魔域的各处。
开花需要的是神力,可播种却是他一点一点慢慢种下的,从没有假手于人。
开花又是一百年。
之后他的尊上只留下一句话,让他好好掌管魔域,不许再滥杀无辜,更不许对修真界有任何想法。
修延照做了,薛景于是也再无音信。
但今日看到江姜来了,他便知道了他的尊上这最后的一百年去了哪里,是去了她身边。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一百年薛景光是重新修炼便是忍耐了极大的苦楚,更别提他只见了江姜不过寥寥三面。
一面是在陈府,一面彻云宗,一面秘境。
他猜江姜厌恶极了自己,便从不敢去找她。最后秘境中的那一吻已经是用了他极大的勇气。
他以自己的性命换一吻。
他最后爱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