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七的书摊子散了，原本座上的人各有去处。李君染回了客栈，刀客走向酒馆，这都是江湖人常去的地方，唯独黑煞老三去了一家偏僻的茶楼。

    他上楼也并不落座，更不叫茶。他熟门熟路地走到了最顶层，进了一处巧精致的房间。

    这房间被隔成里外两间，中间一个雕窗屏风上开着圆形的窗口，从垂下的帷幔上可隐约看出一个人影由变大，看来是发觉了黑煞老三的到来，于是靠近了这边。

    “欧阳青尘被人下毒，是你下的手吗？”黑煞老三也不招呼，只是停在屏风前问道。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在这种时候下手？”屏风后的男声清朗悦耳，和黑煞老三完全不同，光是听到便觉得那定是一位浊世翩翩佳公子，“欧阳家又不缺欧阳青尘这么个人，现在杀了他一点益处都没有。”

    “如果不是你，那会是谁？”

    “你很在意？”

    “我只是担心会不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

    “不会的。”后面那人的语调温和平柔下来，像在安抚黑煞老三的情绪，“欧阳青尘的死活根本影响不了我们什么。只是这么一来，江南这边，定然还有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势力在从中作梗，我们要多留心才是。”

    “那要去查一下背后的人吗？”

    屏风后面那人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不要草惊蛇。从这件事来看，至少这个我们不知道的势力也是对欧阳家抱有敌意的。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不是威胁的存在暴露我们的踪迹。”

    屋外吹着冷风，甚至还有零星的细雨下，把这已经渗凉的天气变得更加难熬。

    然而屋子里却是灯火明亮，炉火旺盛，但凡要进屋的人都得先把自己的厚外套给脱下。

    舒羽千已经在这温暖的屋子里坐了有一个时辰。

    他终于不用抱怨冷了，反而觉得很热，甚至额头上已经有一层薄汗渗出。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领他过来的管家满头大汗了，把一个人的命从鬼门关那里拉回来，真的不是一件轻松事情。

    欧阳青尘中了一种奇毒。虽然不会立刻毙命，但是却很难解。

    舒羽千先用银针封住他身上的几处大穴防止毒性扩散，再用特制的药草揉搓他的要脉，其间还要根据他的脉象和气血走向来不停地调整扎针的位置。

    这样反反复复折腾了一个时辰，他突然拉起欧阳青尘的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对着其中一根修长的手指便是一刀。

    “哎哟！”欧阳青尘没什么反应，他母亲倒是先跳起来了，“这、这……”

    舒羽千单拈着那一根手指，从旁边拿起备好的一碗清水接在伤口下方，道：“别慌，这是毒血。”

    果不其然，那根手指虽然苍白，可是滴下来的血却滴滴黑色，即使落在清水之中也几乎不见原来的红色。

    舒羽千似乎能听到一整个屋子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接过侍女递上的毛巾，一边擦手一边道：“欧阳公子的毒尚有微量残留在体内，我这种法子是逼不出来的。不过好在我以前见过这种毒，知道解毒的配方，我给你们写一味方子，你们照着我写的方法给欧阳公子服药，便能彻底解毒。”

    顿时屋子里几个看着年纪较长的人神色凝重了起来，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位问道：“这位大夫年纪轻轻，就如此阅历广泛，实在是英雄出少年。只是不知大夫是在哪里见过这种毒药的？”

    “我师父就有啊。”舒羽千十分自然地回答着，擦完了手，又开始收拾起自己的银针器皿，“我师弟时候贪玩曾经误服过，那时师父便教了我如何解这个毒的方子。”

    那几位长者又交头结尾地声窃语了几句，又是方才话的那位道：“原来柳沉君柳先生还收了几个徒弟……”

    舒羽千微微一笑道：“并没有那么多，也就两个，我是大弟子。”

    他完这句话时已经把东西全部收拾好，站起身把包袱往身上一挎，其中一位长者赶紧道：“感谢少侠救了欧阳二公子，恳请在庄中住几日，我等好略表谢意。”

    舒羽千道：“不必了，我还有其他的事情。我师……”

    他本来想「我师父行踪不明」，但突然想起柳沉君曾经过自己发毒誓此生不出御香谷一步，偶尔到谷外的村庄去，也都是偷偷摸摸。他怕给师父惹来麻烦，当下狠狠把这句话咽下肚子，生硬地改了口。

    “我师弟离家出走，我正出来找他呢。”

    屋里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下，大约在思考舒羽千师弟的年龄到底多大。

    “少侠这就要走？”一位看起来在欧阳家颇有地位的长者问道。

    舒羽千一愣。

    其实他真的没想现在就走，只是习惯性地看完病就收拾东西。

    他还在等欧阳家的人把他的诊费送上来，可是没想到这老家人这么一句话，硬生生把局面变得不走不行了。

    舒羽千想了好几句话，都没能想出可以把自己的目的出来，同时又不坠身份的话来。

    最后只好心底泣血，面上淡然道：“是的，我有急事，须得快些找到我师弟。”

    那长者又客套了几句，便吩咐总管送舒羽千出去。舒羽千没办法，只得跟着管家到了门口，刚一开门，一股寒风便撞了进来，舒羽千牙关一咬，勉强没抖。

    倒是那管家看着舒羽千道：“这天气寒凉，少侠却穿着如此单薄，实在是……”

    舒羽千心里激动得快飞起来了，天呐，终于有一个人看出了我的寒冷！虽然没拿到钱，但是拿一件大衣也是好的……

    “实在是不愧为柳先生的徒弟，内功果然了得。”

    舒羽千心想，我去你妈的。

    就在这时，一个厮突然急匆匆跑了过来，先是朝屋内一众人行礼，然后才高声道：“三少爷差的过来，请舒羽千舒公子到春风楼赴宴一叙。”

    待到舒羽千跟着那厮离去之后，这屋里依旧是温暖如春，可是屋内人的表情却冷得仿若寒冬腊月。

    之前与舒羽千话的长者挥手让所有仆役离开，偌大的屋内瞬间只剩两三个人，空空荡荡，连着那股温暖都逝去不少。

    这两三个人凑到欧阳青尘的床边，其中一人声道：“你们觉得，他的来意是恶是善？”

    话语中并没点明这个「他」是谁，可是在场的人都一脸了然的模样。

    另一人正待话，却听见床上传来微弱声响，原来欧阳青尘已经醒过来了。

    欧阳青尘伸手让家人扶自己起来，半卧在床头。他母亲担忧他，劝他不要勉强，但欧阳青尘也只是摆了摆手。

    “仁义大会在即，我若再不起点精神，怕是连欧阳家的门面都撑不起来了。”欧阳青尘虚弱地开口，“刚刚那位大夫，叫舒羽千是吧。”

    旁边另一人答道：“是，他还他是柳沉君的徒弟。”

    “御香谷柳沉君……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欧阳青尘低眉沉吟，道，“若是柳沉君给我下毒，那为何他的徒弟还会及时出现给我解毒，还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呢？”

    “二少爷不可这样想。”老管家赶紧道，“柳沉君这个人原本就仗着自己武艺高强，从来不遮掩行事，不定他徒弟会及时出现，这还是他的吩咐呢。

    就为了告诉我们一声，他柳沉君无法出御香谷，但他却后继有人，可以继续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了。”

    另一人也补充道：“得没错，莫忘了当年柳沉君在进御香谷之前还曾伤了欧阳老爷子，难保这人心胸狭窄，有心要来找我们欧阳家的麻烦。”

    旁边人一人一句，得欧阳青尘有些心烦。他一抬手道：“先莫着急。刚好三弟把这人叫了过去，这几天就暂时让他住在山庄内，也正好试探一下。”

    那老管家急忙道：“二少爷，让他住在山庄里，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啊。”

    欧阳青尘只是微微别过脸，看那表情是困倦了。他又重新躺了下去，一边低声道：“可是若不看着他，那他到底干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