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家三少爷……为什么会找我？”

    舒羽千跟在欧阳家那厮的身后在大街上走着，他原本想问对方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怕无故多事，便改了口。

    那厮摇了摇头，道：“对不住，舒公子，三少爷只吩咐我来山庄里找您。”

    舒羽千微微一怔，以前在谷里听自己师弟讲的各种江湖上的人情险恶故事全部涌上脑海，连着脚下的步伐都慢了许多。他迟疑着，又问道：“那……你们家三少爷，是个怎样的人？”

    “我们家三少爷并不如大少爷和二少爷一样，他不参与家里的事务，就喜欢闯荡江湖，听在江湖上还混了点名头出来。

    上次我见两个江湖侠客找他，口里都称呼他为「岚少爷」。舒公子也是江湖人，不定也曾听过他。”

    舒羽千从在御香谷里长大，对江湖的了解大多是从自家师弟口中听来。但他确信自己从未在师弟口中听过这个「岚少爷」。

    不定真的有诈！

    他这般想着，脚步越发迟疑了，甚至惴惴不安地考虑是否要趁着厮还没发现自己赶快转身逃跑。就在这时，厮猛然转了半身过来，把舒羽千惊起老高。

    “哇啊——”他一声大叫。

    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惊恐地看着他，心翼翼地道：“舒公子？春风楼到了。”

    舒羽千一脸尴尬地回望着他，勉强点了点头。

    春风楼是江南这一带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招待无数皇亲国戚、官家贵族，也不乏富可敌国的富商。

    酒楼的老板是个很懂的人，平常人见到的那座高楼只不过是最外边的门面，要过了那座高楼再往后走，才是真正的享受之地。

    刚刚才从欧阳山庄的大户气派中出来，舒羽千以为再进春风楼不会给自己多大的冲击。

    然而他还是在走入春风楼的水榭楼阁时忍不住张大了嘴。

    如果欧阳山庄是大气讲究，那春风楼简直就是奢侈了。

    一个偌大的湖，边上精心修筑园林景致，湖中喂养五彩锦鲤，周围挂青罗纱帷、五色宫灯，道旁还有一众美女迎侍，这一切居然都只是为了一桌菜！

    就只是酒楼的一个「雅间」！

    舒羽千别走进去了，他连看一眼都觉得饱含愧疚。

    就在他还抱着门槛犹豫不决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清朗声响。

    “舒公子久不入门，难道是嫌生这番招待不周？”

    那人语声带笑，声音听来应是风华正茂的年轻公子，悦耳得很。

    舒羽千抬头一看，眼前挡着一段青碧薄纱，纱后罩着一层隔帘，此刻那层隔帘正被侍女缓缓撩起，一个身长玉立的身影便在青纱之后，对着舒羽千款款而笑。

    大约是此情此景太过旖旎奢华，在看到那人的一瞬间舒羽千竟然被惊艳了一瞬。

    但也不过是一瞬而已，仔细看看，这位公子却仍是没有自己师弟长得好看。

    这绝对不是偏袒自家人。舒羽千想，自己就是如此的公正客观。

    那公子走到舒羽千面前，朝他行礼道：“舒公子，生欧阳家三子，欧阳岚尘。”

    舒羽千从来没有见过这等架势，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对。但他又想，既然人家已经行礼了，那自己也该回个礼总是没错的。

    当下又回了礼。欧阳岚尘这才直起上身，微笑地看着舒羽千。

    舒羽千这时才发现这人的眼睛很是漂亮，他突然之间便在这人的视线中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有些拘谨道：“欧阳公子……一直看着我笑，做什么？”

    欧阳岚尘丝毫没觉得自己失礼，倒是笑着摇了摇头道：“毕竟终于见到了久仰的人，忍不住就想要多看几眼。舒公子，请吧。”

    舒羽千满腹疑问，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开御香谷来到江湖之中，这人怎么又久仰？

    他跟在欧阳岚尘身后，试探着声问道：“那个……岚少爷？不知你为何请我来？”

    “请朋友喝酒，并不是什么特别需要理由的事情吧？”欧阳岚尘仍是笑着，也不回头，脚步轻盈地在舒羽千前边带路。

    舒羽千眼睛都瞪圆了。什么，我是你的朋友？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但是欧阳岚尘的笑让人实在不出这么煞风景的话，于是舒羽千干咳两声，低声道：“实在……实在对不起得很，我不喝酒的。”

    “不喝酒？”欧阳岚尘这回总算没笑了，他瞪圆了眼睛，回看着舒羽千，“江湖男儿，竟然不喝酒？这多可惜！”

    我唯一能喝的酒是酿的醪糟——这句话舒羽千还没来得及出口，身旁的湖水之中突然炸起一阵声响，水花扑了两人一脸，竟是一人从水中猛蹿出来，一道明晃晃的刀光直袭欧阳岚尘。

    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时间，甚至欧阳岚尘还来不及看清那人的刀在哪里，便感觉脖子上袭来一股凉意。

    料想中血溅八面的情况并未发生，就在那人刚刚靠近欧阳岚尘时，突然抽刀回身，对着湖中水榭的方向连挡两下，两截筷子落在地上。

    虽然只是两截筷子，但是刚刚这一枚筷子对准他的刀刃，一枚对准他的后背心窝，如果他不挡，不仅自己会死，而且根本杀不了欧阳岚尘。

    等到舒羽千终于把粘在眼睛上的水抹干净能看清人了，来袭击的人早已飞身跃出高墙，逃之夭夭。欧阳岚尘赶紧走到湖边，对着水榭的方向拱手道：“多谢柳兄相救！”

    从这里看去，只能看见水榭的一侧，而且已经被帷幔遮挡。

    但是水榭正对着湖面的那一侧却缓缓探出一个人影来。那人半截身子懒洋洋地横卧在外，竟然也不掉下去，手中一杯酒放在唇边，对着两人微微笑道：“顺手而已，何谢……”

    他还没来得及出完整一句话，舒羽千的咆哮声就已经完完全全盖过了他。

    “柳如风！！你个王八蛋！！”

    柳如风被惊得手一抖，酒杯差点被他抖下去。

    舒羽千冲上水榭就抄起一杯茶水对着柳如风砸过去，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四散飞开，可是没有一滴落在柳如风身上。

    他甚至连手都没动，直接转了一圈顺势坐卧在柱子边的飞来椅上，一条腿翘起，脚尖刚好接住了落下的茶杯。

    “师兄，你摔的可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柳如风正色道，“一杯就要一两银子的。”

    舒羽千的气势果然萎了下来。

    这时欧阳岚尘也赶了过来，听到这句话，连忙道：“一杯茶算什么，若是舒公子想要，大可再叫个几十杯上来。”

    舒羽千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欧阳岚尘，又看了一眼柳如风，最后终于疑惑地对后者问道：“你骗这位公子什么了？”

    柳如风非常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师兄，好歹我们两个从一起长大……”

    “所以我才更加知道你的本质有多么恶劣。”

    柳如风像是被噎到了，顺了顺气才继续道：“那都是时候的事情了，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觉得是我干了坏事？”

    “你不干坏事，难道还干好事了？！”舒羽千的脸上居然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欧阳岚尘再迟钝也看出这俩师兄弟似乎并没有自己曾见过的那种，其乐融融、尊卑有序、谦和有礼的祥和之景。

    于是急忙走到两人中间，调解道：“二位，都是同门师兄弟，有什么话可以坐下来嘛。”

    也许是因为在柳如风面前，也可能是因为其他原因，总之舒羽千已经完全没有之前初见欧阳岚尘那副心翼翼而又谨慎的模样。

    他像一只暴躁的兔子，跳累了之后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了柳如风对面的位子上。

    柳如风干咳两声道：“师兄，你坐的是岚少爷的位子。”

    舒羽千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欧阳岚尘已经一个箭步冲上来道：“没关系！让舒公子坐，坐塌了都没关系！”

    结果他这么一，舒羽千立刻站了起来，走到柳如风身边，推了推他的肩膀。

    “干嘛？”柳如风看着舒羽千，一脸茫然。

    “起来让我坐啊。”舒羽千皱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欧阳岚尘在一旁看得心塞，正想提醒他们旁边其实还备了一个位子。

    但是柳如风已经听话地，慢悠悠地，站了起来，顺便还用脚把椅子往舒羽千腿边送了送。

    他这样顺从，可是舒羽千仍是没有什么好脸色。他皱着眉头瞪了柳如风一眼，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衣着下摆，转过身，又变回之前那个谦和文弱的大夫，往椅子上一坐——

    时迟那时快，真是电光火石之间，已经让到一边的柳如风突然伸脚一勾那张椅子，顿时只听嘣咚一声闷响，地上便多了一个惨叫的人。

    欧阳岚尘猛地捂住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然而廊道那边的侍女却已经纷纷忍不住了。

    舒羽千还没顾得上从地上爬起来，就指着柳如风，对着欧阳岚尘愤怒地控诉道：“看吧！这就是我为什么没法跟他坐下来好好话的原因！！”

    柳如风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道：“可是，师兄，明明是你要强抢我的位子，太过横行霸道也不好吧。”

    他嘴上这么，可是还是非常好心地走上前去，想要把舒羽千从地上扶起来。然而舒羽千并不领他的情，嫌弃地挥手想要把他赶走。

    柳如风道：“师兄，你不需要我把你扶起来吗？”

    “废话，你松手！”

    “好吧，那我松了。”

    嘣咚又是一声闷响。

    欧阳岚尘非常努力地憋着笑，走上前来劝慰道：“舒公子，俗话兄弟没有隔夜仇……”

    “这不还没隔夜吗！！”舒羽千没好气地断了他。

    “是还没隔夜，但是……噗，哈哈哈……”欧阳岚尘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但是你们好好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