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暗潮隐杀机·贰
舒羽千再次醒过来时,已经是近黄昏的时候。懒洋洋的阳光越过布幔,在他的眼皮上投出一片金灿灿的光晕。他努力睁了一下眼睛,这才慢慢地清醒过来。
他不在欧阳山庄里。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山庄里,但总之,他没在房间里这是肯定的,因为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马车上。
发现这个事实的舒羽千惊得张大了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就在他还处于震惊之中时,忽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外面人鸣马嘶,马车一个倒转,带着刚刚半坐起来的舒羽千一个倒栽又倒了下去。
其实也不能怪外面的人不心,因为如果他始终都是好好地平躺着的话,就不会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车夫正把车拉出来,等着领头的人下指示走。
然而就在这时,忽地听见车厢里一声大吼,所有人不禁都往马车看去,只见挂在车厢前的垂帘突然被一把扯下,舒羽千一张暴怒的脸露了出来。
他本来估摸着这一定又是柳如风干的好事,一声「柳如风」已经含在嘴里,结果伸头一看,外面一个人都不认识,只道是几个穿粗布衣服的杂役和两三个与齐无刀一样身着官服的人。
所有的视线都压在自己身上,舒羽千胆的本性顿时冒了头。他讪讪地缩了回去,把扯下来的帘子又挂了上去。
他刚挂好,帘子忽地又被掀开,一只手伸了进来,手上拿着一封信。
“柳如风留给你的信。”外面有声音这样着,那声音冷得跟冰一样,舒羽千不敢和那人对掐,老老实实接过信拆开了看。
开头是柳如风慷慨陈词自己担心师兄如何如何遭遇不测,因为废话太多舒羽千直接把前三张看都没看就全部压在了最下面。
最后一张总算了点正事,大概是齐无刀让自己手下最得力的干将护送他回御香谷,只要回了御香谷,他人敬畏柳沉君的名号,是不敢随意闯入的。
舒羽千二话不把这封信撕了个粉碎。
之前消失的勇气此刻又涌了上来,让他觉得外面那么多生人的视线也不再可怕。
他帘子一撩,正要怒吼,忽地一个黑影罩了上来,刚好堵住了马车窄的门。
舒羽千看着这个一身全黑、脸色却比身上的衣服更黑的人,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请、请问你是,莫为之,莫捕头吗?”舒羽千记得信的最后一页上柳如风给他留了齐无刀手下最得力干将的名字。
那人一脸漠然地点了点头,道:“我负责送你回御香谷。”
“可是……”舒羽千想要垂死挣扎。
“齐捕头只叫我把你送回御香谷,至于怎样送回去,他并没有交代。”莫为之还是黑着一张脸,好像全天下人都欠了他钱一样。
舒羽千这回听懂了他的意思,看来柳如风是知道劝是把自己劝不回去的,所以就来硬的?好,好得很。
莫为之看舒羽千虽然还是一脸愤懑,但终究安静了下来,便把帘子放下,喝道:“走!”
马车开始有节奏地一颠一簸。
舒羽千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又开始痛了起来,好像之前那一声大叫把内伤又给叫出来了似的。
他歪着身子半躺了下来,身侧硌着一个硬硬的东西,伸手一摸,发现是那把飞景剑。
他怔怔地看着这把剑。他是不用剑的,用剑的是他的师父和师弟。
之前他为了让柳如风开心,厚着脸皮去欧阳青尘那里要来了这把剑送给师弟,结果如今这把剑还是在自己手上。
柳如风终究没有收下。
他把剑抱在怀里,斜倚着车厢的内壁,随着颠簸回忆起御香谷的点点滴滴。
自己出门了大半个月,栽种在住处附近的药草们是不是没人照看快死了?
收在储藏室里要晾晒的药材会不会已经受潮了?自己喜欢去的那个山崖,经常坐的那块石头上会不会已经有青苔蔓上去了?
坐在那里的话,可以一眼看到入谷那条路上的动静。他已经不知道在那里一个人坐了多少个白日。
他知道那里的阳光晒起来是什么感觉,知道举着伞在那里淋雨是怎样滋味,他在那里拾掇草药,在那里坐着发呆,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坐在那里。
柳如风已经很久没回来了,他坐在那里又是空等些什么呢?
他不禁身体又缩得更紧了一些。回去之后,他又会一个人住在那样偌大的一个山谷里,那里风景秀丽四季如春,鸟语花香溪流清越,哪里都好,唯独少了些人气。
他回忆着自己一个人在谷里的生活,慢慢地,不知不觉间眼角竟有了些湿意。
马车行至城外,尚未上官道,刚好处在山路的入口。没有酒肆,没有行人,只有一排人马站在道路的正前方,刚好挡住了马车前行的路。
莫为之勒了马,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把他们上下量了个遍,却没有开口。
反倒是对面的人先开口道:“敢问是六扇门的捕头?”
莫为之点了点头,还是没有开口,好像连话都懒得跟他们多一句。
好在对面领头那人似乎涵养也很好,不仅不计较莫为之冷淡的态度,还拱了拱手道:“在下中阳门负刀弟子程越。二公子听舒大夫要回御香谷,本想送他一程,但是无奈身体尚未痊愈,便委托我代为护送。”
让六扇门的人送舒羽千回御香谷,这件事是齐无刀和柳如风暗中安排的,欧阳山庄的人如何得知?
莫为之心里虽然泛起了如此疑惑,但是脸上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还是冷冷地看着程越,冷冷地道:“不用……”
他话的语气并不重,但是每个字吐出来,都让人感觉到犹如钢铸铁浇一般,无法动摇。
程越好脾气地笑了笑,道:“之前听舒大夫在山庄附近遭遇他人行凶,这般不信任欧阳山庄也是应当的。但是如果凶手再次袭来,只有这位捕头一人,恐怕难以抵挡。”
莫为之终于开口了,冷然道:“我一个人,顶你们一群废物。”
就算程越还能不发火,他身后的其他人也按耐不住了,有些人已经把手按在了腰间的兵器上,有的人暗暗提气准备一招制敌,唯有程越还是冷静的。
他抬手止住了其他人的躁动不安,对莫为之昂首朗声道:“我们是准备送舒大夫,而不是送你。这位捕头替舒大夫做决定,是不是有些越俎代庖了?”
莫为之冷哼一声,不作理会。程越又道:“捕头不妨问问舒大夫的意思?如果他不同意我们护送的话,我们再走也不迟。”
他身后有人忍耐不下去,喊道:“程少侠,和他废话些什么,看他就是心中有鬼,不然为什么迟迟不肯让舒大夫出来见人?我看护送是假,押送才是……”
当啷一声,声响清脆入耳,但话那人却仿佛听见了某种死亡之声,脸色变得苍白而可怕。
在他视线的正前方晃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刀身正好形成了一道狭窄的屏障,地上落下一物,细看是一枚暗青子。
程越举着刀,也冷冷地道:“原来六扇门的人喜欢偷袭?”
莫为之几乎不为人察觉地冷笑一声,低声自语道:“缉凶捉盗之事,哪管什么光明正大?”
只是他这声低语实在是音量太低太低,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程越他们当然听不见。
莫为之慢慢抽出刀,也看着程越,用他们听得到的声音大道:“你们再不离开,那就是劫道了。”
程越也抽出刀来,“若不让我们见到舒大夫,那就当你们是抓了他了。”
两个人都用的是刀,刀身晃动,一道又一道白光让人眼花缭乱。
可是程越这边的人更多,刀光也更多。错乱的刀光交织成一张大网,向着莫为之扑过去,眨眼就将莫为之罩在了网中。
直到那张网到了自己眼前,莫为之才突然动了起来。他就像一丝诡异的风,又像一道扭曲的闪电,从这张网的网眼里钻了出去。无论网如何结实,如果遇上针,那也无济于事。
莫为之这根针眼见着已经突出网来,然而下一瞬却有另一根针抵住了他的势头。
是程越。此刻两人犹如针尖对麦芒,一时之间难以分出上下。与程越同来的其他人想要上前助阵,然而却无从下手。
刀光从官道的这头飘到那头,两个人的身影也从这头飞到那头,武器撞击迸发的脆响越发急促,刀光的闪动也越来越快,眼见着就要到了马车的门前。
可是众人都知道此刻正是决出胜负的关键,一时之间竟然无人敢作声,连赶马的车夫都是知趣地自己跑了下来,躲得老远。
只听一阵巨响,两人竟齐齐从半空落下,两把刀成对峙之势气势磅礴地砍了下来,正中孤零零的马车!
木制的车厢在如此重击之下崩裂开来,碎片四散飞溅,马车里的人自然也无法幸免!
然而所有的人都在那一瞬间怔住了,包括莫为之和程越。
——马车里没有人?
官道之上,气氛一时安静诡异。
程越先从这份震惊中回过神来,抬着眼问道:“你想杀他?”
他问的不是这车里为何没人,也不是舒羽千到底在哪里,反而是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可是莫为之却像是听懂了,冷冷地回看他道:“难道你不想?”
这两句话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到,他们心里究竟是什么想法,也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