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暗潮隐杀机·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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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羽千其实在马车走出城的时候已经逃了出来。他逃的方法并不怎么高明,就只是用那柄细细的飞景剑在马车下面凿了个洞。

    马车是木制的马车,为了不引人注目,也没有用多好的木料造多结实精巧的车厢,可能选这辆马车的人也绝不会想到一个只会轻功而且胆子怯懦还身负内伤的人居然会用这样的方法逃走。

    舒羽千抱着那柄剑,才知道原来这真的是一把好剑,不会因为他用它凿木头而不是杀人就变得不锋利。

    逃是逃出来了,但是现在该往哪里走又是个问题。舒羽千还没有忘记在山庄外遇到的那个杀手,那次能躲过,现在遇上了可不一定能躲过。

    他的内伤还未恢复,刚刚凿洞又花了太多的力气,更要命的是他已经接近一天没进食,光是肚子饿这一点就已经让他快要想跪在地上沿街乞讨。

    他此刻靠在街边一条巷的墙上,虚浮地往街上看去。现在已经是晚饭时候,街上的行人渐少,可是要命的香味却飘了过来。

    舒羽千实在是忍受不住,循着香味往前走了一步,却是眼前一花,整个人险些栽倒下去。

    他恍惚之间想到,现如今的自己,和那些在街头乞讨的叫花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朝不保夕,不知所归,除了自己穿得体面些之外,真的找不出什么区别来了。

    舒羽千忍不住眼角发酸起来,自己为何会这样?为何会变成这样?他是不是应该去找柳如风?或者回去欧阳山庄?还是跑去六扇门?

    可是这三个地方已经没有一个地方让他觉得安心。他现在觉得全天下没有什么地方能够让他安心,连御香谷也不行。

    那里既没有柳沉君,也没有柳如风,如何安心?

    他蹲在墙边,在阴影之下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贩们开始收起摊子,行人面露匆匆之色。

    他双眼迷蒙地朝街上随意地扫了一眼,忽然一个店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在心里思量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性地朝那个方向迈出一步。

    他前行的方向是一间当铺。

    江南迤逦,自然少不了声色犬马。而杭州城最大的一条花街,就沿着西湖而建。

    当柳如风闻到那股难以言明的香粉味时,就知道齐无刀带他来到了这里。哪怕这个时候他们的面前还是低调而朴实的白墙青瓦。

    柳如风停住,脸色有些纠结地道:“如果我师兄知道我偷偷把他送回御香谷,结果自己却来到了这种地方,他恐怕会杀了我。”

    齐无刀饶有趣味地看着柳如风,“就算他是你的师兄,对你的管制也未免太多了些。他也是个男人,也应该明白是个男人都会有需要来这种地方的时候。”

    “他倒也不是要管我……”柳如风摸着下巴,欲言又止。

    “那下次你也带他来怎么样?”齐无刀看上去笑意更甚。

    柳如风嘴角抽动一下,他不敢想象如果他把舒羽千带来这种地方会有怎样的后果,有可能他会永远失去他的师兄……和自己的脑袋。

    齐无刀叹了口气道:“这就奇怪了,都同吃同喝、同嫖同赌过的才是兄弟。他也不过是你的师兄而已,你来这些地方,为什么要害怕他知道?”

    柳如风的表情变得有点奇怪,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可是嘴角似乎又挂着一丝微笑,他的眼睛里就更加令人猜不透了,只能看见幽幽的眸色像湖水一样。

    “是啊,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柳如风朝前方微微一笑,那里已有不少粉袖绮罗倚在道旁楼上,媚眼如丝地看着像他们这样的人笑,“也许,你应该去问问他才对。”

    就算只是去店里买东西,舒羽千都有些紧张害怕,更遑论这回是去当铺里当东西了。

    这间当铺店面很,若不是外面挂着一个写着「当」字的招幡,舒羽千就得看漏。

    进了店门,有一扇隔窗把朝奉和来客隔开,那装制森严的隔栏之后,舒羽千也看不出朝奉到底是笑是冷。

    “那个,我当一把剑。”舒羽千走到隔窗那里,微微踮起脚,把怀中的飞景剑放到台桌上。

    当铺总是会把隔窗里面修得高一些,这样朝奉看人就是从高处往下看,不知是谁发明的规矩,这让来典当的人光是在站位上就低人一头。

    舒羽千当然不知道这其中有这样的讲究,可是还是飞快地垂下了头,生怕被对方看见了自己的脸。

    朝奉接过飞景剑,问道:“这位哥是要当这把剑?”

    他话时倒还客气,舒羽千觉得内心的不安稍稍平缓了一些,点了点头道:“是……”

    会带着剑出门行走的,多半是江湖人。而江湖人,大多都并非有钱人,沦落到需要典当自己的随身兵器来换一顿饱饭,或者一坛酒,更甚至是一把赌局,这种事情很多当铺都遇到过。

    这个当铺虽然很,但是朝奉仍然有着当铺老板所特有的眼光。

    他慢慢抽出飞景剑,剑身清冷似雪,剑气森寒,便立刻明白了这是一件不多得的上品。

    他又看了一眼舒羽千,这个年轻人面容温和,甚至有些害羞,看样子是个没什么江湖阅历的青头子。

    他不禁在心底暗暗叹气,这样一把好剑,竟然落到这样一个不识货的家伙手里,多么可惜。

    朝奉把剑收入鞘中,摆出那副生意人特有的笑容,对舒羽千道:“客官是要活当啊,还是死当啊?”

    舒羽千想了一下,道:“还是……活当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还想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也许……也许下一次柳如风就会收下了?下一次,柳如风不开心的时候,看到这把剑的时候就会心情好起来?

    也许舒羽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里还埋藏着这样的想法,他现在只是直觉地不愿意让这把剑就此从自己身边远离。

    朝奉摇头叹息道:“客官,如果是活当的话,可当不了几个钱。你看如今太平盛世,本来这些杀杀的兵器就不值钱,你要是拿到其他铺子去,人家还不一定要呢。”

    “可是……”舒羽千犹豫道,“我师弟过这是一把很好的剑。这把剑……至少抵得上一条人命。”

    他微微垂着头,眼睛却偷偷往上瞟着去看朝奉。他这句话的意思,当然只是指他救了欧阳青尘一命,而这把剑就是酬劳。可是这话到了朝奉的耳中,又是另外一番意思了。

    连他原本有些心谨慎的眼神,在朝奉的眼中都变成了试探和威胁。

    这把剑真的很好,只需要抵在脖子那里轻轻一划,甚至不需要怎么用力,立刻就能要了一条人命。

    朝奉的脸已经变得苍白,明明是冷天,他的额头上却渗出了一层薄汗。

    他不动声色地朝店铺后面了个手势,又立刻挤出一堆比哭还难看的笑,连声道:“哎,既然你是好剑,那我再看看吧。虽然兵器不值钱,但是如果是好的兵器,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一手握着剑鞘,另一只手握着剑柄,正要把剑再次抽出时,却发现抽不动了。

    因为从隔窗之外探进来了另一柄剑,剑鞘刚好抵住了飞景剑的剑头。

    朝奉赶紧撤了手,抬头看去,只见舒羽千背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白衣剑客,那柄挡住他抽剑动作的剑,就是从这个白衣剑客手中伸出来的。

    白衣剑客冷然道:“为了几钱银子,就要当掉这样好的一把剑,柳沉君教出来的徒弟,都是这样不爱惜自己的兵器吗?”

    舒羽千这时已经回过了头,看着突然出现的人,震惊地叫了出来,“李……李少侠?!”

    李君染将剑轻轻一拨,就把落在桌上的飞景剑从隔窗那边给勾回了这边。

    他看舒羽千的眼神并不友善,可还是冷冷道:“不必客套,叫我名字即可。”

    他的刻意冷漠并没有把舒羽千吓到,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够看到一个叫得出名字的人,对舒羽千来就是莫大的安慰了。

    他甚至开心地笑了出来,道:“好,我叫舒羽千。别人都叫我大夫,不过既然你让我叫你的名字,那你也直呼我的名字好了。”

    李君染似乎没料到舒羽千会是这个反应,疑惑地瞪着他好半天,不知道该什么。

    隔窗那边的朝奉还在看着两人,见半天没有动静,忍不住声呼道:“李少侠,李少侠!”

    李君染像是回过神来,稍稍正了正神态道:“现在你还要当这把剑吗?”

    “当啊。”舒羽千想也没想地应道。李君染立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虽然舒羽千也不明白为什么李君染会用那么恶狠狠的眼神瞪着他,但迫于对方的气势,还是不情不愿地改口道:“那……那还是算了。让我先想想吧。”

    李君染的眼神还是不那么友善,可是其中却有了隐隐的疑惑。他忽然转身出了当铺,舒羽千见他离去,急忙跟上。

    转身时,他恍惚间看见隔窗那边,朝奉背后,黑暗中站着两个和李君染一样一身白衣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