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楚梦还代舒羽千给李清潭告了假，李清潭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表示了理解。

    正事和例行的客套话完，楚梦还却并不急着离开，反而站在原地，环顾了一圈李清潭的药房，道：“先生，这个药房，好像比我昨天来的时候乱了不止一点半点啊。”

    李清潭闭着眼睛随手抽了一本书开始翻阅，道：“乱中有序。”

    “是因为舒大夫不来，没人收拾了吧。”楚梦还笑道，“舒大夫虽做事慢了一点，但胜在心细如发，有条不紊。”

    李清潭沉默了一下，这才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手上的书，又扔到一边去，另外又抽了一本，“他在这里的确帮了我不少忙。”

    他一边着，一边快速地把医术翻了两页，又眉头一皱，扔到一边。

    “先生要找什么书？”

    李清潭动作顿了顿，状似不经意道：“前些年葛先生组织编修的那本解毒药草图录。”

    楚梦还努了努下巴，“在你脚底下，垫着椅子脚的那本。”

    药房里顿时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李清潭的动作像是僵住了，隔了一会儿，他才僵硬地放下手中的书，弯下腰从自己的椅子下面把那本书抽出来，结果力道没拿捏住，椅子哐啷一声倒了下去，刚好砸在了旁边一张几上。油灯笔墨连着书本全部跟着一起哗啦啦往下掉。

    待这一番嘈杂过去之后，药房里陷入了更加死寂的沉默。两个人都跟木雕一样站着，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良久，楚梦还才斟酌着开口道：“我，馆主，要不然，我代替舒大夫，先在这里帮你理几天吧？”

    哪知李清潭立刻摇了摇头。

    “不用……”

    楚梦还脸上表情略有尴尬，但还是继续道：“我虽然在解毒方面并不如舒大夫，但是在药理医术上，我自认为……”

    “不用你来。”李清潭依旧是摇了摇头。

    楚梦还的嘴角微微抽了抽，他似想什么，但却只是呼出一口气，肩膀一松，道：“馆主大人，为何总是对我颇有成见呢？可不要是因为我平日里总是对你出言不逊吧？”

    “既然你知道，那平日里就多收敛些。”

    “我知道归知道，却并不信真是这个原因。”楚梦还的话语渐冷，“馆主大人连柳沉君的徒弟、南家的后人都能相信，却不愿意相信我这个在馆里呆了这么多年，还立下汗马功劳的医师？”

    “呃……”楚梦还又等了一会儿，依旧不见李清潭有任何回应，便摇了摇头，露出颇为无奈的苦笑，道：“既然馆主大人一直不肯相信我，那我也没有任何办法。这便告辞。”着，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槛。

    “等等！”

    楚梦还立刻折转了回来。

    “帮我去把陈空桐叫来。”

    楚梦还一声轻微的冷笑，道：“馆主明明知道我与陈副馆关系并不好，却还要我去叫他来，是为了刻意给我找难堪吗？”

    这一次，他袖子一甩，果断决绝地大步走了出去，大有无论李清潭在他背后喊什么都不会回头的气势。

    李清潭气得把手上好不容易找到的书往地上一摔，道：“这子！”

    楚梦还从李清潭的药房里出来了便直接去找舒羽千。可是待到了舒羽千的房间里，却是空无一人。

    早上来探望时，舒羽千还一脸苍白地躺在床上，可是现下床铺上却叠得干干净净。他眉头微皱，心里思索着舒羽千可能会去了哪里。

    然而南院的人并不等得他，几乎是同时，他的侍童便寻了过来，病人已经在等着了。他也只好作罢，回头去做医馆的事情。

    而舒羽千，其人此刻却正在北院，不过是在百草堂内。早些时候葛南山还在百草堂里优哉游哉地喝茶，忽然见舒羽千跑过来，顿时惊起老高。

    “啊……我以为是李馆主叫人来查岗了。”葛南山见是舒羽千，放心了不少，“如果被馆主知道我不干正事在这里喝茶，总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啊。”

    舒羽千顺势道：“葛先生这么多年为医馆鞠躬尽瘁，现在老了享些清闲，也无可厚非。”

    “那是……”葛南山点点头，“但是我自己心里很不舒服啊。”

    他看了眼舒羽千，见他脸色苍白，神色之间尽是倦容，便随口问道：“昨晚上睡得不好吗？”

    舒羽千垂下头想了一会儿，迟疑道：“也不是不好……但一直在做梦。”

    葛南山从躺椅上坐直了上身，招手让舒羽千过来，又拾起他的手腕探脉。末了，问道：“所以想来我这里讨一些安神的药物吗？”

    “与其是安神……”舒羽千神色凝重，“不如是安心。”

    葛南山抱着茶碗，半天没反应过来舒羽千是什么意思。

    “我听，江湖上的大案要案，清心馆这里，都会有关于此案中死亡之人的尸体情况备案。”

    “这话不假。”葛南山慢悠悠地点头，“对于江湖人来，清心馆有时候就像是仵作。有时他们信不过衙门的人，便会找我们来代为验尸。不过，南家的那场大火并没有谁对其生疑，所以自然也没有人来找我们验尸。”

    舒羽千心中一沉，却仍是不肯放弃，“可是……这毕竟涉及到清平楼，难道真的没有谁……”

    他忽然想起一人，顿时不自觉间拽紧了衣袖，喃喃自语道：“六扇门……对，南家大火，还牵扯到了三王女，玄王定然不会草率了事，必定会找可靠的人查清尸体之中有没有燕凌霞姐的……”

    “嗯，你在什么？”葛南山年纪大了，对舒羽千这样低声的嘀嘀咕咕自然听不清。

    舒羽千理清思绪，又抬头道：“六扇门呢？江湖上没有人来找清心馆，难道六扇门里也没有人来找？”

    “哦……六扇门……”葛南山眼睛慢慢望向了屋外，手中的茶杯盖子也在一圈一圈地在杯沿上旋，“六扇门找我们的时间少之又少，不过在我还没这么老的时候，的确曾经找过我验尸。现在想想，大概就在南家灭门的那个时候吧。”

    “那……”舒羽千眼中露出欣喜的神色。

    “你是想找那个时候的验尸记录吗？”葛南山呵呵笑道，“幸好老朽什么都不好，唯独有一点好处就是从医多年，养成了凡事涉及医学药理，都要记录下来的习惯。那么，你随我来吧。”

    舒羽千站起身来，扶着葛南山进了百草堂的里间。里间之内还有里间，一扇狭窄低矮的门上挂着一把铜锁，葛南山在房间里的一排柜子里摸了半天，终于在最底层的抽屉里摸出了钥匙。

    “里面都是些平日里用不上的卷本，所以锁了这么多年。”葛南山呵呵笑着，颤巍巍地开了房门，带着舒羽千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阴暗狭窄的房间，里面摆满了书架和不用的杂物，上面堆满了灰尘，舒羽千一走进去便呛了好几声。

    反而是年龄大的葛南山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只是用手在鼻尖象征性地扫了扫。

    天窗漏进一缕阳光，给这阴暗的屋子里照出可视物的光线。

    两人翻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翻到了葛南山当年的手抄记录。

    从杂物下面拖出来的时候，纸张已经泛黄，装订的麻绳也有些松动。可是舒羽千拿着它，却仿似抱着什么圣物，激动得双手发颤。

    他站在阳光之中，郑重地翻看第一页。只见已经有些发脆的纸页之上，龙飞凤舞写满了笔迹。

    舒羽千又翻了几页，沉默良久，这才问道：“葛先生，为什么你写的字我一个都不认识？”

    葛南山捋了捋自己的白胡须，道：“嗯，他们也经常这么呢。”

    舒羽千无言以对。他狠狠地闭上眼睛，又重睁开，将笔记递到葛南山面前，“烦请葛先生为我译读一下。”

    “译读也没关系，哈哈。”葛南山凑近了书，又挪了回来，“可是我年轻时候写的字比我现在写的要得多，我已经看不清这些字了……”

    舒羽千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想昏倒。

    “要不然让其他医师来帮忙译读一下吧……”葛南山笑呵呵地转过身去，“医馆里认得我的字的还是有那么几个……”

    “等——等等！”舒羽千急忙窜到葛南山的面前挡住他的去路，“不行，这个……这个对我来很重要，不能随便找人来帮忙的！”

    “那……”就算是葛南山，脸上也犯了难。

    舒羽千思虑一番，道：“不知道，楚梦还医师，认得葛先生的字吗？”

    葛南山摇摇头，“虽然是有过一起修书的经历，但是他认不认得，我却并不大清楚。”

    “那……那葛先生有没有什么人选，既认得葛先生的字，又十分可靠正直？”舒羽千顿了顿，补充道，“要……非常公正。不会因为我的身份，就对我抱有偏见……”

    葛南山不知舒羽千心中作何想法，仍旧是乐呵呵地答道：“大家都是好人呐。”

    放屁。舒羽千在心里翻白眼，可面上却不敢表露出丝毫，又着重道：“那……那在这些好人之中，肯定也会有大家公认的，特别公正的人。葛先生心里有数吗？”

    “那当然是陈空桐了。”葛南山紧跟在舒羽千的话之后就报出了这个名字，像是想也没想。

    “陈……陈副馆吗？”舒羽千嘴角抽了抽，“他……不太好吧……”

    “哦，你觉得他不好吗？”葛南山又捻了捻自己的胡须，“可是你知不知道，他作为清心馆的医师，为什么不出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