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取名
遇见了鬼村, 队伍自然不能停下来投宿了,只能继续往前走。
夕阳西下,天色逐渐变暗, 放眼望去,前后都不见人影,偌大的旷野上只有他们的队伍在蜿蜒前进。
幸好队伍里的人多,即使见不到外人, 大家也不觉得形影单只。逃难路上怕人多会劫,又怕没人和自己一路, 这时候又会想, 还不如人多好, 热热闹闹的,心里也多份安稳。
鱼娘教三牛背诗:“来,跟我学——大漠孤烟直, 长河落日圆。”
三牛挠挠头:“大姐,大漠是啥?孤烟又是啥?还有长河,是咱家门口的河沟子吗?”
李子晏毫不在意形象,“扑哧”一声笑了。
鱼娘翻了个白眼:“你问大哥,都是大哥教我的。”
孩子的好奇心是无穷无尽的,三牛缠着李子晏:“大哥, 你教我。”
李子晏清清嗓子,语重心长道:“三牛,你还,我还是从数数教你吧。”
鱼娘才不会让他轻易躲过去,在下面添油加醋:“三牛,大哥就是看你太笨了才不愿意教,不然他又怎么会只教给我不教你, 还不是看我比你聪明。”
三牛撇着嘴,眼见要哭了。
李子晏连连投降:“你别哭,你哭了我娘又要骂我了,我教你还不行吗?”
鱼娘不怀好意:“大哥你偏心,怎么能只教三牛一个,还有二丫和二牛呢。”
二牛连忙躲到角落里:“不关我的事,我才不想学。”
二丫咬着手指,细言细语道:“大哥,二丫笨,学不会。”
背诗太可怕了,二丫一点都不想学。
鱼娘把她的手指从嘴里拽住来,用手帕擦干净,点着二丫的鼻子:“羞不羞,还啃手指头?脏死你算了。”
二丫把手背在身后,晃晃头上的辫子:“一点都不脏。”
马车里的人闲谈,马车外的人抓紧时间往前走,好找到有人烟的地方借宿一晚。
好在绕过了一片树林,前面终于出现了一个城镇,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队伍燃起了火把。而城镇里灯火隐隐绰绰,是有人住的。
众人松了一口气,有住的地方就好。
领队的士兵大约而立之年,估计也是贫穷人家出身,有个土气的名字叫李猪儿。
李猪儿一扬手:“停—”
队伍在他的指挥下停了下来。
李猪儿吩咐身边的两人:“去前面看看。”
两个士兵一挥马鞭,往城镇飞奔而去。
不多时两人又骑马回来了,“头儿,没问题,有人住。”
李猪儿双腿夹了一下马肚,“没问题就走。”
队伍浩浩荡荡,十几辆马车和驴车载着人和行李往前面的城镇驶去。
鱼娘在马车上待了一整天,只下车解决了一次人生大事,好不容易有个休息的地方,自然欢喜不已。
她扒着窗户,头伸到外面吹冷风,暮色四合,周围的一切都是暗的,树枝奇形怪状,仿佛是可怕的怪物,只有前方的城镇有点点亮光,在黑暗的包围下温馨而诱人。
队伍在黑暗中沉默地蜿蜒前进,夜晚虽点了火把,也不如白天看得清晰,马车明显颠簸了几分,把晚上啃的干粮都快颠出来了,好在没过多久就到了前面的城镇。
这里确实是一个城镇,一条街南北贯通,街道两边是低矮的店铺。风从中间穿过,吹的店铺的门“哗啦啦”一直响。
队伍还没进城镇,就引起了村民的注意。
一个老人拄着拐杖颤歪歪从里面出来,站在寒风中,“各位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李猪儿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老丈,我们路过此地想借宿一晚。”
老人提起灯笼,用浑浊的眼睛量了一番他们,缓缓点点头:“我们镇上只有一家客栈,诸位人多,可能要委屈你们借宿在村民家里。”
老人在前面引路,寨门狭,王大人的马车过于宽大,过不去寨门,无奈之下只能留在外面。
这样一来,王大人的马车堵在前面,后面的马车也进不来了,无奈之下,众人只能下车步行进去。
马车停了下来,东生在外面喊:“到地方了,大家都下来吧。”
最外面坐着柱子娘,柱子等在马车外,把她背了下去。后面是怀孕的顾氏,她的肚子六个月了,越发高耸了,李叔河怕压住她的肚子不敢背她,只能扶着让她慢慢下来。
后面一溜烟的都是孩子,大庆庆还有二牛三人像下饺子似的,从马车上挨个跳下去。李子晏斯文些,自己扶住马车慢慢下去了。
鱼娘在李子晏后面跳下去,溅起一身灰尘,陈氏拍拍她:“没规矩。”
陈氏把她拉到一边,又把三牛抱下来。
最后才是陈夫人和元宝,石贵等在马车外,一见陈夫人下来便扶住她道:“夫人这一路辛苦了”
陈夫人:“给我捏捏肩,难受死了。”
石贵殷勤地给陈夫人捏了捏肩,“夫人现在好些了吗?”
陈夫人晃晃脖子:“嗯,捏的不错,元宝快把我给折腾死了。”
元宝被春芽抱着,上半身朝外和三牛叽叽喳喳着话。
俩人在马车上熟悉了不少,陈夫人把元宝捧在手心里,平日不让他出门玩,所以元宝的玩伴几乎没有,正好碰巧遇上了三牛这个话唠,俩娃娃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玩了一下午,到现在已经非常熟悉了。
有根有财被抢走了伙伴,气鼓鼓站在三牛身边,一人拉着三牛的一只袖子,瞪着元宝,宣誓自己的主权。
鱼娘乐得捂住肚子,三牛这个脏鬼居然成了万人迷。
镇上只有客栈外点了两盏灯笼,其余人家为了省钱,几乎都不点蜡烛,从外面看到的隐隐约约的光,就是客栈的灯笼照的。
李猪儿率先下了马,按住腰间的长刀,跟在老人身后。
老人道:“老朽是这镇上的乡老,我们这镇子叫楼家坡,镇子上人不多,今年大旱,地里面颗粒无收,很多人家食不果腹,都往外边逃难去了,镇子上剩下的没多少人了。”
客栈的掌柜见李猪儿等人身穿铠甲,骑着高头大马,脸上带着煞气,深知惹不起他们,赔笑道:“贵客远道而来,还请里面进。”
李猪儿往后退了一步,露出大腹便便的王大人,恭敬道:“大人,这就是我们今晚要住的客栈了。”
王大人嫌弃地皱起眉头,客栈上云“悦来客栈”,几个大字都掉了一层漆,斑驳不堪,昏暗的灯笼在风中晃来晃去,门里面黑咕隆咚的。
“这地方能住人吗?”
李猪儿不卑不亢:“大人,这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了,如果不住在这里,只能露宿在外了。”
怕王大人脑子一热闹着要住外面,李猪儿又解释道:“外面动荡不安,随时都可能有土匪流寇劫,这客栈虽,可在镇子里面,总比外面多一分安心。”
王大人捂着鼻子,生怕闻到什么可怕的味道,“行了,本大人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用得着你这么多吗?还不进去在前面开路。”
李猪儿先跟着掌柜的进了客栈,王大人跟在后面,妾害怕,紧紧依偎在他身边。
等到王大人的家眷都进了客栈,客栈几乎被住满了,剩下的人只能住到村民家去。
鱼娘一家被安排住到了客栈的隔壁,这家门庭破败,家里只剩一个老夫妻和一个刚满周岁的娃娃。
娃娃饿的头大身子轻,还不会走路,躺在一个竹篮子里,吸允着手指。
鱼娘的手上缠着一个铃铛,这是陈氏给她做的,用陈氏的话,戴上这个铃铛,就不会被鬼神勾走了。
鱼娘卷起袖子,晃了晃,铃铛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娃娃被逗得咯咯笑,伸手吱呀吱呀想要鱼娘的铃铛。
老妪坐在板凳上,转头悄悄抹了把眼泪。
鱼娘蹲下来,晃着竹篮子,手腕上的铃铛从娃娃眼前晃过,逗娃娃玩:“你叫什么名字呀?了我就把铃铛送给你。”
老妪接过话:“还没名字呢,他爹娘都去外面逃荒了,家里面只剩下我和他爷爷,我们俩大字不识一个,能起什么好名字。”
鱼娘握住娃娃的手,太瘦了,整个手还没有她的手掌心大。
老妪露出个没牙的笑,“姑娘,我看你和我这孙儿有缘,不如给他取个名字吧?”
鱼娘不好意思,“我也不识多少字,哪有本事随随便便给人取名呢?”
老妪的眼睛亮了:“识字好啊,识字的人都有大学问,要是让我和他爷爷取名,准都是贱名,大家都贱名好养活,可谁家不想能改头换面。”
到伤心事,老妪的泪珠子扑簌簌往下掉:“猪儿狗儿的名好起,可谁想一辈子当个猪狗,一辈子吃草呕血被人踩在脚底下。我生了四个儿子,个个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辛苦拉扯大的,长的高高壮壮还都娶了媳妇,我高兴啊,一辈子没喝过酒,在我儿娶妻那天喝了个痛快,真是痛快,那是老婆子这辈子最痛快的时候。”
老妪拉着鱼娘的手,布满青筋的手上都是了大大的疤痕老茧,仿佛要把一辈子的苦事都出来。
“姑娘,老天爷他不做人呐,我大儿被拉去当壮丁戍边,二儿在他走后没多久也被抓走后,他俩只给我留下一封战亡的家书,老婆子日日夜夜贴着胸口放不敢离身,这都是我俩儿活生生的命换来的啊。还有我三儿,媳妇刚娶进门就因为偷粮食被人死了,可我那三儿最老实,饿得走不动路挖草根都不会动人家的粮食。我这一大家子,到最后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我们俩老不死的和一个不会话的娃娃。”
老妪先是压抑着声啜泣,到最后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使劲拍着自己的大腿,“这都是命,都是我该受的。”
“我要给我孙儿取个好名,让他不给人当猪狗,让他挺起腰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老妪哭的撕心裂肺凄凉无比。老头佝偻着腰扶住墙,肩膀一耸一耸,也在哭。
满院子的人本来热热闹闹在话,眼下鸦雀无声。
鱼娘抽了抽鼻子:“我给他起名,我给他取个好名。”
刘氏坐到老妪身边,拉住她的手,亦是泪眼朦胧:“老姐姐,儿女都是债,我家大丫头去世的时候我也是快活不下去了,她爹还是个大夫,也没救回来她的命。你这不会都是命吗?”
俩人抱头痛哭,虽然伤心的事不一样,可苦难的事憋在心里太久了,总要找个发泄的地方好好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