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忘情海
被阿绿救下后,雷靖马不停蹄赶回卓州城,终于在粮饷进城前到达。
关鸿丰为什么绑架他,林棉究竟死没死,关汉中什么时候会对他出手,这些雷靖一时都顾不上,只把注意力放在粮饷上。
粮饷已经进城,停留一顿饭的功夫,雷靖作为卓州城府尹,自然需要做东招待所有押送粮饷的官员休整,柔遣人送去的朱钗送达时,雷靖正在筵席上,演着丧子之痛未愈的模样。
“老爷,有位姑娘遣人送来这钗子,是在山丘酒馆等您。”
这支朱钗雷靖认得,管家也认得,为了这支钗子,雷靖当时可是费了不少功夫,终博得棉姑一笑,甚至为雷靖奏了一曲演了一舞。
雷靖神色复杂地看着管家手中的钗子,林棉从来没戴过,是太过于华丽了,不适合她。
“不去。”雷靖挥挥手,谁知道林棉到底死没死,如果没死,林棉一介叛徒,此次相约定然有诈。
管家便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又呈上来一封书信。
“又是她?”雷靖有些不耐烦了,眼下的场合又不能表现出来。
管家点头,与方才送钗子的是同一个人。
雷靖拿起书信,便知道这是什么了。神情一变,雷靖提起酒杯,向众人赔礼,便匆匆往书房去。
进了书房,雷靖反锁门窗,心翼翼地开暗室,里头的东西一件未少,让雷靖松了一口气,又急急退出暗室,开多宝架下的暗格,里头原本放着的书信,全部不见了。
雷靖懊恼地踹了一脚旁边的凳子,听到「砰」的椅子炸裂声,犹不解气。
他竟没有发现这些被偷走了!那里头是他与有来往的官员的书信、有青花会部分走私交易的记录,林棉是怎么知道他藏在哪的?!
狠狠地发泄一通,雷靖冷静下来,揣测林棉的意图——不会只是单纯的见一面。
雷靖走出书房,一直在外头战战兢兢候着的管家立刻绷直了身子,出乎意料地,雷靖的语气十分平缓,不像发了怒的样子。
“不论再送来什么,都不管。”
雷靖甚至无意派人跟踪送钗子的人,也无意去山丘酒馆探查,眼下最要紧的事便是送粮饷出城。
那伙魔教也不知道到底可靠不可靠,已经让他们等了两天,时间拖得越久,局面越不好控制。
往花园走了两步,雷靖突然停下脚步,想了想,吩咐道:“把钗子和信都给姚老板送去。”
柔在山丘酒馆坐到了下午,直到暮色垂坠,雷靖都没有来。
面前的茶换了一杯又一杯,始终冒着热气,可是柔没有喝,心翼翼地不让任何人看见帷帽下的脸。
满腔的恨和悲愤无处发泄,又被泼了冷水,柔觉得又气又冷。
端坐了一下午,身子都僵了,一天没有进食,走出酒馆的时候,柔脚步虚浮,身形一晃,让暗处监视的田七替她捏了把汗。
掌柜已经替她叫好了马车,柔提着衣角正要踏上马车,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人影,顿时愣住了。
——是他!
那身影一闪便不见了,柔又慌又急,竟不管不顾地撩起白纱布,看清了方向,抬步就追了上去。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茂才村。
“回来了?”徐清风本百无聊赖地坐着发呆,陈恪迈进门,徐清风眼睛一亮,「蹭」地站起来,朝陈恪走去。
陈恪下意识地伸手拥住他,把人抱在怀里,便舍不得放开了。
相处久了,两人身上的气息极为接近,熟悉又亲密,陈恪偏头,在徐清风脸侧落下一个亲吻,“饿了吧?”
桌上的饭菜一个未动,陈恪一进来就看到徐清风发呆的样子,不知道等了多久,有些心疼。
“不饿……”
徐清风拉着陈恪坐下,揭开汤锅的盖,香气顿时蒸腾着往上冒,屋里的气氛变得温馨起来。
徐清风先替陈恪盛了碗汤,才在陈恪的注视下给自己盛了一碗,两人一起开动。
从生死石中出来后,徐清风一觉睡到了黑天,醒来的时候还是懵的,下意识去找陈恪,没找着才恍恍惚惚清醒。
等见到陈恪,竟是两天后了。毫无预兆的,两人五天未见,看到徐清风的陈恪是惊喜的,徐清风却不甘又委屈,“足足少了五天呢……”
陈恪一下子就明白了徐清风话里的意思,而屋里的其他人却想入非非了。
彼时曹定坤、陈易凯和陈易云也在,正与陈恪商量下一步的行动,他们远离京城,消息再灵通也不会知道仁王有个及其宠爱的「男宠」。
他们误会了,徐清风却也不在意,或者没有以前那么在意了。
以前若有人他是男宠,他总会觉得羞愧,唯独有一次宵别他是侍卫,他又觉得生气,事到如今却觉得一层身份而已,无所谓了,倒是不知道回头会如何传闻仁王「带着男宠上战场」。
因此徐清风一直待在这间屋子里,几乎足不出户,减少存在感的同时,希望降低给陈恪带来的负面影响。
陈恪一天中有大半天在曹定坤的营帐与他们商定军事,一日三餐一定会和徐清风一起吃,还怕徐清风闷,算让全公公给他寻些玩意儿发时间,徐清风没让,怕又传出去些不好听的。
晚饭后陈恪没有离开,徐清风又些意外:“今日军务不多吗?”
“嗯。”陈恪点点头,看着徐清风明显开朗了的神情,拉过徐清风的手,“走吧,出去消消食。”
徐清风有些犹豫,但他与陈恪很久没有一起散步了。
陈恪怎会看不出他的心动,没管徐清风的纠结,拉了人就往外走。
徐清风有些慌,想甩开陈恪的手,陈恪却握得更紧,甚至一本正经地拉起徐清风的手,把交握的姿势调整为十指紧扣,像是表达决心一样,用力地握了握。
许是陈恪了什么,他们悠悠地走,站岗的、巡逻的、路过的都及其自然地向他们行礼,徐清风也渐渐放松下来。
察觉到徐清风放松了僵直的身子,陈恪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今天做了什么?”
“唔……全公公给我拿了书看,《魏樑集》,是本杂记,写的都是些吃食,倒也有意思。”
徐清风在陈恪身侧,跟着他的步伐往前走,起这本书有些哭笑不得:“今天看到一则「红煨肉三法」,了用秋油或甜酱或都不用,一斤肉,三钱盐,纯酒煨之……”
陈恪听得认真,徐清风便把记得的都,又问:“这纯酒是何物?”
“一种谷物酿制的酒,色白,微浊,多用于料理中。”陈恪不假思索地答。
“王爷学识渊博呢。”徐清风晃晃两人交握的手,殊不知他的动作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一个男子做这般动作,若是别人,陈恪定是蹙眉不爽,也只有徐清风,让他总觉得可爱。
“总是看书,不觉得闷吗?”
徐清风摇摇头,“吃了睡,醒了玩,日子倒是轻松。下午左鸣来了,陪我了会儿话,阿满的医术很厉害,关鸿丰的眼睛再过十日便能治愈……”
徐清风絮絮叨叨了不少话,有看的书上的字句,有左鸣与他听的趣事,不知不觉一直是徐清风在,陈恪只是简单地应和。
他看得出徐清风很开心,眼睛晶亮,神采飞扬——徐清风就应该是这样子的。
陈恪至今依旧没有改变想法,徐清风应该明艳地活着,而是怀着愁绪苦思,也不是这样被困在一间屋里,变得家长里短,变得郁郁寡欢。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陈恪算计着,如果没有金铃花解毒,大概十月底、十一月上旬时他就会瘫痪,而后便是苦熬两个月,直到死……
陈恪知道自己的死期,这种心境是不一样的,徐清风也知道,所以陈恪看着徐清风每天笑得明媚却日渐消瘦,就像看着一株过了花期的植株,一点一点凋零。
牵着徐清风的手,陈恪带着他往山上去。茂才村靠着大漠,背后只有几个山包,不高,山上树木稀疏。
但走近林子,便可听到躁动的虫鸣,没有夜风,四周显得安静极了。
“这是去哪?”
“到了就知道。”
少见的,陈恪一脸神秘地卖关子。
徐清风便期待起来,想到当下只有他们两人,思绪飞走,脸慢慢红了。陈恪却误会他累了,鼓励道:“再走一会儿就到了。”
怕陈恪知道他脑子里装的脏东西,徐清风忙集中注意力跟着陈恪走,只是脸颊上的红怎么都退不下去,甚至想抱住陈恪,亲亲他,或者让陈恪亲亲自己。徐清风心里「嗷呜」一声,只觉得自己混账,又克制不住地想。
陈恪转过头,正对上徐清风充满情意的眼神,不由得一怔,心里想被点了一把火,燃烧着,熊熊的气势像是要烧光理智。
陈恪猛地拉近两人的距离,遵从内心的想法——吻他。相爱的美好滋味像决堤的水,在心里不停翻涌,甚至要淹没两人……
“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用那样的眼神撩拨。
“没有。”徐清风用手背蹭了蹭嘴角,躲开陈恪的目光。
“呵。”陈恪声音有些哑,带着警告的语气:“回去再收拾你。”
徐清风当然知道怎么收拾,他刚刚脑子里正转着这事呢。
陈恪牵着徐清风又继续往前走,不多会儿爬上一片缓坡,坡向着高处,尽头是一处断崖。
“本宫听,这里有一片花海,眼下这是花季。”
徐清风跟着徐清风往崖边走,没有岌岌可危的不安,只有期待和兴奋,不及崖边,便可以看见底下是个凹下去的山谷,谷里开满了淡蓝色的花。
月如钩,银光铺洒在沙漠上,像银色的海,这几个连绵的山包,像一道波浪,浪里藏着花群,一簇簇,一朵朵,一丛丛,许是因为月光才显出淡蓝色,许是它们的本色就这样美。
陈恪从背后抱住徐清风,习惯性地把下巴抵在徐清风肩上。
“他们,这片花海也有名字。——叫「忘情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