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思汝未敢言(十二)
夜沉如水。
千秋推开门举步往外走,身后的祝江拿着几个馒头跑过来,心翼翼道:“少爷,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千秋摇摇头,疲惫道:“夫人歇下了吗?”
祝江神色黯然:“夫人已经歇下了,姐也去休息了。但是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谁能休息的好啊?”到最后,祝江声音哽咽,眼眶渐红。
千秋道:“是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谁能睡得着?”他顿了顿,把馒头接过来,“我去找云深。他向来敬重将军,现在肯定特别伤心。”完,他匆匆跑向云深房间。
他刚跑到房门前,门就被人从里面开,千秋抬眼去看,果然看见云深从屋里走出,身上还穿着白色的孝衣。
千秋莫名眼眶一红:“云深……”
残月隐在云层的背后,一望无际的天空点缀着如许星星,看上去深邃而宁静。但是谁又能想到这样深邃宁静的天空之下发生了巨大的变故呢?
千秋与云深步于庭院下。
千秋闷声道:“云深……”
“嗯?”
“你……”千秋欲言又止,“你后不后悔?如果当时助齐北笙夺位的话……”
“我从未后悔过。”云深淡然道,“在先皇还未驾崩之前用太子那般的手段?即使不用,仅是阻止太子的动作,也需不少时间,那么千秋认为先皇能等到何时呢?”
先皇身体不好,这点千秋是知道的。
云深停下脚步:“夺位一事,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齐北笙都难以占得上风。”
“可齐北笙不是有一道遗诏吗?”
“莫要忘了先皇是至临死前才召齐北笙入宫觐见的。”
千秋略一思索,疑惑道:“为何?”
云深把目光投向深沉的夜色里:“不知……”
千秋抬头看了看云深,不出意外的看到他脸上淡淡的悲伤的神情,这十年相伴,他从未见过云深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在他的印象中,无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云深总是神色温柔,从容不迫。
他心底是极不愿云深伤心的。
千秋缓缓伸出手,想要去拉云深,却猛地看见东厢房忽然点起了烛火,随后是由远及近的呼声:“公子!少爷!”
“怎么了怎么了?”千秋急道。
祝江气喘吁吁的停下:“夫人她忽然高烧不退!”
云深一敛眉:“请了大夫吗?”
“请了,已经请了。”祝江连忙跑追上云深。
俗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此时此刻,千秋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他站在大堂门边,看着萧瑟凄凉的云府,心里也是无比悲凉。
昨夜秦眉忽然起了高烧,请了好几个大夫来,开了一大堆药才退了烧,但人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醒,定是悲伤过度导致的。
千秋抬了抬眼,看了看姑苏清澈湛蓝的天空,看了看愈渐茂密的人树木,还是觉得这里的景色远不及临安。
祝江也瘦了一圈,他本是云深的厮,但也能管府里的一半儿的事。千秋木然的听着他话。
“老刘那边儿已经好了,他也没一心想着寻死了……”祝江回想起老刘老泪纵横的样子仍觉得心惊,“还,他会在临安等着公子和夫人,还有少爷和姐回来。他会守着云府的。”
千秋一阵恍惚:“老刘是谁?”
祝江一惊:“少爷你怎么了?老刘、老刘是咱们府里的老总管啊!是将军从战场上救下来的啊!”
千秋晃晃脑袋:“啊,是。”
祝江越发心惊:“少爷你怎么了?是不是没休息好啊?我去叫公子来,你等等啊……”
“等等……”千秋忽然抓住祝江的手臂,“我们到姑苏,多久了。”
祝江担忧的看着他:“少爷,已经一个月了。”
千秋手一松,祝江立刻掉头跑去找云深。
他回头看到大堂里的白色。
惨白的颜色,令人害怕不已。
一个月,足以翻天覆地。
云深跟着祝江匆匆穿过走廊,一眼就看到了晕倒在地上的千秋。
祝江惊道:“夫人还未醒,怎么少爷又晕过去了!”
云深抱起千秋:“祝江,大夫呢?”
大夫搭了搭脉,松了口气,对旁边的云深道:“无大碍。只是忧思太多,加之身体疲乏,饥饿,才会晕过去。对了,这位公子以前是否落下过什么病根子?”
云深颔首道:“的确……”
大夫笑了笑,提笔写方子:“老夫看他双手比寻常人要凉上许多,故而冒昧猜测。”
云深接过方子拱手作揖道:“劳烦了……”
“不劳烦不劳烦……”大夫微笑道,“云公子有什么事老夫定会帮忙,姑苏城里也有人不少我这样年纪,经过姑苏战乱的,都敬仰云将军。云公子定要节哀顺变。”
云深温和道:“多谢……”
云深沉静的望着千秋。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他也一时无暇顾及到他。云深缓缓地握住千秋冰凉的手,又为他牵了牵被角。
云深向来遇事冷静,即使会一时悲伤,也能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分析出当下最应该做的事。
逝者已逝,父亲的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他耽于悲痛。他必须担负自己的职责,承担起这个家庭的责任。
而千秋,从时候来到云府时是畏畏缩缩,性格拘谨。他花了一番心思才渐渐的疏解千秋的性格,可这遇事就开始胡思乱想的性格却是一点没变。
云深轻柔的把千秋的手放回去,站起身道:“祝江……”
祝江从屋外进来:“公子,怎么了?”
“照顾好千秋,若他醒了,就让他喝些粥……”云深举步往屋外走,“我去看看母亲。”
秦眉的状况已逐渐好转,但仍然没有醒来。云岫一直在旁边守着,她虽刚过及笄之年,总归仍是个孩子,但她所表现出来的坚强足以让云深欣慰。
云深缓步走入秦眉房间,只看到云岫趴在一旁的床畔累的睡着了。
云深做了个手势,让贴身厮将云岫安顿在了外间。厮一动,云岫就惊醒了。
云深柔声道:“岫岫去休息会儿吧,母亲这里有哥哥来照顾。”
他刚完正要往旁边走,云岫忽然伸出手,拽住云深的衣袖:“岫岫?”
云岫的眼眶瞬间红了,再也忍不住扑进云深怀里,这几天的坚强悲伤一下子宣泄出来。云深沉默着轻拍云岫的后背,轻声安慰。
“哥哥,怎么办?”云岫埋在云深怀里闷声道。
她纵使性格乐观积极,却也经不住这么大的变故击,一时只剩下惊慌失措。
或许是云峰的将军豪情令她也能强行坚强,但在云深面前也到底还是宣泄了出来。
“我知道爹一定不喜欢看到我哭,他一定希望看到我坚强起来面对这些,但是、但是我真的忍不住了……”
云深柔声安慰道:“不要怕,有哥哥在。”
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足以让云岫交付所有信任。
云深轻柔的拂去云岫的眼泪,揉了揉发顶,见云岫眼中重新闪烁着坚定,欣慰一笑。
他怎么会不心疼自己的妹妹,但是他更清楚她的性格。不需要过多的安慰,不需要过多的劝导,她若是自己累了,自己会找到一个宣泄方式。宣泄过后,仍是那个英姿飒爽,果敢坚韧的将门之女云岫。
秦眉的状况一天天好转,千秋睡了一觉冷静了许多,也帮着开始照顾府里的事务,三个年纪轻轻的孩子在此时都默默的扛起了这个家的重任,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与此同时,楚国也在进行着登基大典,而齐国新皇,一个月后也将举行登基大典。
大约是新皇齐北照在做太子的时候表面工作做的极佳,百姓对他的继位也没有太大的杂言议论,都只是在欢欢喜喜的讨论那一个月后的登基大典。
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太子未举行登基大典,但手握实权是没错的。在云峰出殡的前一天下了一道圣旨,旨上究竟是怎么的千秋忘了,大意就是给云峰的荣誉,他一生戎马只为国家云云。千秋听的恍恍惚惚,也就没记。
云峰出殡那日百姓排起了长街,虽然只是副空棺材,但却丝毫没有影响云峰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慕府的慕老爷与慕夫人还有慕娉婷也都过来了。
慕老爷与云峰是知交,自然悲痛不已。临走前对云深诚恳道:“侄儿若是有什么需要,定要来寻我,我必定相助。”
云深笑笑,拱手揖礼:“多谢慕伯,晚辈感激不尽。”
慕老爷对云府是真的好,朝廷之上永远没有真实的友谊,有的只有因为利益一时的附会。
但云峰是个例外,不仅能在慕府被冤枉时力排众议保全慕府,还多处施手援救。这样的恩情慕府无以为报,便只能在力所能及之处照顾着。
慕老爷看着云府深深地叹了口气,一旁的慕娉婷早便红了眼眶。
慕夫人轻声安慰着,一边问:“老爷,咱们要不要调些银子给与云公子?”
慕老爷摇头叹息:“不必,就算给了他也不会收的。何况云府,并不缺银子。他们要面对的,是未来的处境。”
“例如,这世袭的将军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