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情信物
对上他那似有预谋的得逞笑容, 宁疏懊丧着脸儿, 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我的意思是, 我乐于助人, 不管谁有困难我都会鼎力相助。”
狡辩的意思他不爱听, 他只遵从自个儿的理解, “我怎么觉着你这话的含义是,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若我半夜抽筋, 你还会帮我按捏, 白头到老, 互相扶持。”
“并没有这个含义,殿下想多了。”
辩不过他,宁疏岔开话头交代道:“盖好被子,莫再贪凉, 我去睡了。”
然而他却拽住她手腕,定要她躺在他身侧, “你且等等, 万一等会儿我又抽筋呢?”
“抽筋你再唤我便是。”反正都在一个屋子里,她又不是听不到。
可他却坚持不许她走, “来回跑着岂不麻烦?你先等等, 过会子我若没事你再走不迟。”
后来宁疏也在琢磨, 自个儿当时怎么就鬼使神差的躺下了,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再喊疼,最后她竟困得睡着了!
熟睡后的宁疏并不知道, 此刻承誉尚未入眠,一双被柔情浸染的墨瞳正凝视着她,眸眼间流转着浓烈的爱意。
担心她着凉,他将薄被覆于她身,而后抬指撩起她散于枕畔的一缕青丝,缠绕在指尖,发丝间隐着一股淡淡的茉莉香,流窜在他胸腔之内,扰得他意乱神迷,再望向她那白瓷般皙嫩的娇颜时,承誉心念大动,不自觉的缓缓抬身,想一亲芳泽。
将将接近时,他又总觉得这样趁人之危的行径似乎不太君子,哪怕在她清醒之际亲她,被她推开他都甘愿,但趁人睡着去亲,怎么想都不妥当。
但她此刻的睡颜如此动人,闭合的睫毛似摊开的羽扇,琼鼻粉唇,让人瞧着渐生怜爱之意。
犹豫再三,他终是没有印下这一吻,而是将指腹放在唇间,沾染了自己的温热气息后又反手印在她唇间,轻柔的按了一下,也算间接的亲吻。
回身平躺的承誉笑吟吟的望着她,看着佳人近在身侧,心满意足的入了梦。
当她自梦中清醒时,只有天光映进来,屋里并没有承誉的身影,眼瞧着自己正躺在床上,宁疏懊恼不已,锤了锤自己的脑瓜子,暗恨自个儿怎的总是对他不设防,办些糊涂事,看这情形,昨晚两人应该又躺在一起。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的她反倒没有太惊讶,只默默起了身,待她梳妆过后到得外屋,丫鬟已摆好早膳,她正犹疑着该如何跟承誉解释昨晚之事,生怕他会借机笑话她,然而他并未提昨晚之事,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面色如常地招呼她坐下,
“今日我可以入宫见母妃,你可有什么东西想带给你母亲?我帮你转交。”
宁疏这才想起,今儿个已是月初了啊!先前她的确给母亲准备了一些东西,就盼着他哪日入宫时帮她捎带,欣喜的她准备自个儿回朗清轩去拿,可承誉却道早膳已备好,凉了不好吃,让丫鬟去拿即可。
拗不过他的意,宁疏便请梨枝帮她走一趟,“东西就放在妆台右边的第三格,你跟昙一声,她会拿给你的。”
梨枝领命而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将盒子呈给文姑娘,“姑娘瞧瞧可是这些?”
宁疏开盒子的同时,承誉也瞄了一眼,还以为她备了什么宝贝,没想到只是一些寻常的物件,
“巾帕?只送这些东西会不会太寒酸了些?”
“这可是我自个儿绣的帕子,我身为女儿,未能时常侍奉在娘亲身边,实属不孝,夏日里帕子不离身,娘亲带着这帕子,便如同我陪在她身边一般。宫里银票不方便,银锭子也不方便,还是给她备些碎银好一些。”
听她这么一讲解,承誉这才明白,这些东西虽是最寻常,却也最实用。做女儿的哪有不惦记母亲的?宁疏嘴上不,心里定然十分想念,他了解她的心情,也愿意为她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只不过瞧着这帕子,他不由心生感慨,“来我还不曾收过姑娘家送的绣品呢!当真是可怜啊!”
他故意感慨这么一句,就是想让宁疏有所表示,奈何她只顾喝粥,根本没吭声,好似没听到一般,大约是装聋作哑吧!
心塞的他再不多言,识趣闭嘴。
用罢早膳,承誉便入宫去了,宁疏闲来无事,回了一趟朗清轩,方才她没应答,但还是将他的话放在了心上,这才回去将绣篮取来,算悄悄的绣个东西送给他,权当是对他捎带东西的感谢。
承誉这一入宫,晌午肯定是要待在宫中陪他母亲用午膳的,就剩宁疏一个人,她可不想劳烦后厨再摆一桌子菜,事先让人交代了,只做碗油泼面即可。
用罢午膳后,她本想做着针线活儿,顺道儿等着承誉回来,好问一问关于她母亲之事,直等到未时将过也不见人,困顿的她将篮子收了起来,歪在榻上憩片刻。
这屋内燃着的迦南香如蜜似果,淡香四溢,宁疏沉浮其中,加之午后蝉鸣悠扬,很快便梦周公去了。
待她醒来之际,屋内十分昏暗,宁疏还以为自个儿一觉睡到天黑,瞧了瞧漏刻,才发现不过申时而已。
舒展着筋骨,坐起身来,听着外头狂风四起,宁疏推窗望去,就见原本晴朗的天幕已被阴云遮蔽,院中的榆树枝叶迎风起舞,向东倒去,一如虔诚的信徒,在向上苍磕头,祈求风调雨顺。
狂风大作,暴雨将至,承誉仍未归来,宁疏生怕再晚会子他会淋雨,暗暗祈祷着他快些归来。
难得入宫一趟,承誉是想着该多陪母亲一会儿,察觉变天时他已匆匆出宫往回赶,然而半路就开始下雨,即便马车中备有纸伞,却也难抵倾盆暴雨,下马车回府之际,湍急的雨势如石子般密密麻麻的砸在人身上,他的衣袖和袍摆鞋子皆已淋湿。
宁疏担心他着凉,早已让后厨熬了姜汤备着,就等他回来赶紧服下,也好暖暖身子驱寒。
梨枝赶忙备水,为主子沐浴更衣。这身子洗着容易,可衣袖肩膀湿了一半,伤口也浸了水,必须换药。陈序算去请大夫过来,宁疏却觉没必要折腾,
“外头的雨还大着呢!来回跑着费事,殿下若是不嫌弃,我可以帮你换药。”
难得她主动接近,承誉心下暗喜,自不会拒绝,反正伤势也不重,随她怎么包扎都好,重要的是她对他的心意。
先前她为他更衣,都是只脱到只剩中衣便停手,此刻才沐浴过后的承誉只穿着月白的中衣,大大方方的立在她身前,丝毫不露怯,
“来吧!脱衣换药!”
眼瞧着她似是有些犹豫,承誉故意将她,“你若是不会就甭逞强,让陈序去请大夫得了!”
宁疏瞥他一眼,也不理他,而是动手将他宽敞的袖子直接往上捋,算只将他胳膊露出来,只可惜这袖子看着够宽,但一捋到肘部上方就明显再难向上,只因承誉常年练武,胳膊自然比常人更健实,加之上头缠了纱布,坚持往上捋会扯到他的伤口,惹得承誉哀呼连连,
“你莫不是公报私仇?这是换药还是要命啊!就不能直接解开衣衫?”
预想和现实难免有偏差,真等上了手,宁疏才发觉好难办,窘声抱怨着,“那多难为情啊!”
他也没想故意为难她,“是你主动要为我换药,湿着的纱布裹在身上真的很难受,你若不愿意,趁早找大夫过来。”
理亏的宁疏尴尬一笑,试着与他商议道:“要不……让陈序进来给你换药?”
“那个浑子的手没轻没重,万一把我勒得太紧可不利于伤口恢复。”
“那就梨枝呗!姑娘家手轻。”
“她晕血!”不管宁疏谁,承誉都能轻松反驳回去,到后来他不悦哼嗤,“你既不乐意帮我换药,又何必逞英雄自个儿包揽,瞎折腾!我还是让人找大夫吧!”
这话都出口了,她又怎能轻易认怂?无奈的宁疏只得亲自动手,纤长的指节勾起侧边着结的衣带,来回轻扯着,三两下就将他的中衣给解开了。
随着衣襟滑落至两侧,映入她眼帘的,是他那线条流畅,迸发着力量的肌理,呼吸之间,腹部隐隐被分割成六块,精瘦健实的腰线看得她面颊发烫,心跳得极快,几乎上涌至喉间,窘迫的她赶忙移开视线,颤抖着手指将他的中衣自肩头褪下。
察觉到她耳廓红得似泛血一般,承誉忍不住趣,“念在你为我换药的份儿上,我吃个亏,让你多瞧两眼。”
“谁稀罕瞧你!”宁疏回怼了一句,再不愿理他,也不再胡思乱想,拿起剪刀将湿透了的纱布剪开,心翼翼的一层层绕开,她还以为会见到很深的伤口,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几近愈合,正在结痂的细浅伤痕。
见状,宁疏摇头嗤笑,“就这点儿伤,至于吊起手臂?这就叫瞧见骨头了?却不知那人是庸医,还是某些人在夸大其词!”
只顾沉浸在这爱昧气氛当中的承誉浑忘了自个儿的伤势有假,直至宁疏戳穿,他才恍然反应过来,然而悔之晚矣,他已被她瞧了个真切,再无欺瞒的余地,心虚的承誉摸了摸鼻子,沉吟道:
“呃……原本我也觉得无甚大碍,可大夫这样有利于伤口复原,我以为他只是题大做,没想到还真的复原得挺快,你看都结痂了呢!”
睁眼瞎话,也只有他好意思,难为她还心翼翼的伺候他几日,给他夹菜喂饭,原来都是装腔作势!怪只怪自个儿心太软,他什么她都信,又能怨得了谁?
心下憋屈的宁疏连抱怨都懒得,忿忿然拿出瓷瓶,给他上了药之后再胡乱拿纱布缠上两道,动作极快,毫无温柔可言,而后便不再管他,径直走出屋子。
被拆穿的承誉也不敢再央她帮他穿衣,老老实实的自个儿动手,左右是在家中,不必太讲究,只着了一件天青色的长衫,连腰带都没系,他便往院中走去。
走动间,风吹衣衫显腰线,修长的身形被青衫的边缘勾勒得一览无余,此时雨势渐,疏狂的雨声渐渐变得清泠悦耳,宁疏就这般倚坐在檐下的美人靠上,尽管偶有雨丝被风吹斜,飘落在她衣袖或面颊,她也不当回事,静看雨灌花枝洗铅华,遥听风旋叶落葬泥沙。
她嘴上没什么,心里肯定在与他置气,承誉心虚,干脆不提这事儿,起了旁的,
“今日我入宫之际,见到了你母亲,也将东西捎给了她。”
果不其然,一提家人,宁疏再不好与他摆脸子,起身询问关于她母亲的状况,
“娘亲她身子如何?可是又瘦了?有没有受什么委屈,可有给我回信?”
接连听了那么多问题,承誉竟不知该从何起,“问题有点多,且容我慢慢,一一答复。
伯母在净房那种地方,难免受苦受累,我晓得你一直记挂担忧她,便自作主张,请我母妃帮忙,由她下令,将伯母调到琼华宫去,恰巧母妃宫里冷清人不多,伯母过去后,也有人陪她话。”
承誉的安排着实出乎宁疏的意料,原本她想着只要他能帮她捎带些东西便可,哪料他竟直接将母亲换了个地儿,母亲再不必受累,宁疏自是欣慰,但对承誉的举动着实有些不大理解,
“咱们还有矛盾呢!昨日我与你了那么一番狠话,你居然也不计较,还帮我安置我娘?”
承誉可不是气之人,不会将两者混为一谈,“话虽扎人心,但我并没有因此而颓然难过,反倒觉得你愿意与我出心里话,这很难得,至于矛盾嘛!哪家人不闹矛盾?慢慢解决呗!大事上不可含糊,你是我的人,我当然要帮你排忧解难。
没有事先知会你,是因为我也不确定此事能否办成,便想着等成事后再与你,免得令你失望。”
事成之后再,确实是惊喜,与他的大度相比,宁疏忽然觉得自个儿有些斤斤计较,肚鸡肠,他都已经道歉了,她却仍在揪扯着那些琐事,给自个儿添堵的同时,也轻贱了旁人的诚意,心间的阴暗在那一瞬豁然开朗,宁疏再不执拗于那些无意的伤害,鼓起勇气抬眸望向他,目光满是真挚,
“承誉,多谢你帮我娘脱离困境。”
那柔婉的声音,流转着情意的眸光使得承誉欣喜不已,“才刚你唤我什么?”
明明是他希望她换个称谓,她倒是愿意换了,他竟又大惊怪,“你若是觉着冒犯了,那我再唤你殿下便是。”
看来他没听错,她真的将他的话放在了心上,从她口中听到他的名字,承誉只觉异常温柔,早已在心间回味了好几遍,且还满怀期待,
“不冒犯,我喜欢,你再唤一声。”
顺势喊出来的而已,真让她刻意去喊,她还真觉着难为情,嗔他一眼,宁疏嗤了句“无聊”,扭身不肯再理他。
知她脸皮薄,承誉也没再强求,而是将一方盒子拿到她面前,缓缓开。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只通身满绿的翡翠镯子,宁疏不解其意,“这是……”
“今日我与母妃提起了你,你是我心仪之人,但碍于我仍在守孝期,不可定亲成亲,可你毕竟是姑娘家,遭受那么多坎坷,没有安全感,我想给你一个许诺,至少能让你的心安定下来,母妃便将她的翡翠镯子给了我,这是传家宝,只传儿媳。
宁疏,我想将它赠与你当做定情信物,只盼着你能放下过往的芥蒂,与我携手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