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A+A-

    阳光洒进空旷的客厅,复合木地板上满是灰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许久没住过人的味道。除了主卧地板上扔着一张脏兮兮的床垫,还有厨房的橱柜,房子里什么家具电器都没有。

    “这个房子本来也很不错的,高层纯南两居,要不是有那个事,应该是非常好卖的。”张经理介绍道。

    “东西搬的挺干净啊。”焦闯边看边拍照。

    “是啊,摆一屋子张老爷子用过的家具,客户看见不是更晦气。”张经理耐心地回答道。

    “张老爷子生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马烁问道。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张经理笑道。

    “你知道他是从哪里跳的吗?”马烁又问道。

    “好像就是从这里跳的。”张经理指着客厅窗户道。

    马烁走到客厅窗边,戴上橡胶手套,开窗户,一股清凉的空气涌进来。玻璃窗外面是纱窗,纱窗上有个按扣。马烁按下去,纱窗并没有开。

    “这是双锁的,带儿童锁。”张经理介绍道,“咱们区所有房子的纱窗都是交房就配双锁的,比很多商品房都好,也明房子的品质和细节都很到位。”

    她在纱窗侧沿摸到一个按钮,按进去,然后按住纱窗的按扣,按到一半时向下滑动,咔哒一声,把手弹了出来。她转动把手开关纱窗,再把把手按回去。

    “这么麻烦。”焦闯尝试着开另一侧纱窗,开了半天也开不开。

    “这得使巧劲。”张经理过去,轻轻一按一滑,咔哒一声,按扣弹出来。

    “嘿,你这个劲儿真巧。我这山炮都不会使。”焦闯笑嘻嘻地道。

    张经理笑着退到一边,道:“这怎么也是老产品了。您家里肯定比这个高级多了。”

    马烁看到焦闯油腻的样子,就莫名其妙的尴尬。他走进厨房,燃气灶上积满了灰尘,橱柜柜门的红色贴皮也卷了边。他蹲下开橱柜,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破破烂烂、沾满油渍的报纸和硬纸板垫在木板上。

    马烁把报纸和纸壳拿出来,报纸大概是一年前的,是报纸,其实是印成报纸样子的广告,都是各种电视导购节目里常见的产品。硬纸板大多是房地产项目的楼书,还有一些广告单。

    马烁把这些花花绿绿的硬纸板铺在地上,这里面竟然有一张彩虹基金成立十五周年的广告单。马烁想起马优悠过今年是彩虹基金成立十六周年,也就是大概去年这个时候。

    广告单的正面印着彩虹基金的简介和徐炳辉的照片,背面是十五周年的各种公益活动,有免费体检、康复顾问等等,每一项前面都有一个方块。其中有一项叫做脑瘫复健计划,前面的方块被记号笔了个对勾。

    马烁意识到这个社区距离康养中心很近了,他或许该顺道看看妹妹。他起身走到客厅,正要话,身后忽然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他转过身,就看到户门缓缓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站在门口。

    “哟,陈大妈。”张经理叫道,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住了。

    陈大妈没有搭理她,慢条斯理走进来,冲着马烁一仰头,问道:“你们要买这个房子啊。”

    “他们是……”

    “对。我们来看房的。”不等张经理完,焦闯走过来,笑呵呵地道,“您是这家的邻居啊。”

    “哼。”陈大妈用力摆了摆手,“别提!造了八辈子孽,和这家当邻居。”

    “怎么了,惹您这么大气。”焦闯走到陈大妈旁边。

    “你听我的,这房子,千万别买。”

    “为什么?”

    “这是一个凶宅!当年张全友扒了娘娘庙,我就他迟早遭报应。”陈大妈恨恨道,“你看吧,天理循环,因果报应。他干丧良心的事,老天爷就让他有命挣没命花,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陈大妈……”

    “你闭嘴!”陈大妈断了张经理,继续对焦闯道,“听老太太一句劝,赶紧走人,找个澡堂子洗个澡,去去晦气。”

    “可是他家的房子便宜啊。”焦闯接着逗话。

    “便宜?”陈大妈冷笑一声,“你知道他怎么死的不?”

    “不是跳楼死的吗?”焦闯问道。

    “跳楼死的?”陈大妈冷笑着道,“他是被他儿子害死的!”

    马烁和焦闯对视一眼,焦闯笑着道:“怎么可能!父子哪有这么大仇!您这话的可就不着调了。”

    这句话果然刺激了陈大妈,她站着丁字步,双手背在身后,斜眼瞅着焦闯道:“那我你听听?”

    “那您。”焦闯一脸不信的表情,同时对马烁使了个眼色。

    马烁绕到陈大妈斜后方,悄悄开手机的录音功能。

    “张全友家拆迁没几年,他老婆就死了。他光有一个儿子,他儿子那会在国外工,听也不是什么正经工作。张全友家拆迁,你猜拆了多少?”

    “三套?”焦闯明知故问道。

    “三套?七套!”陈大妈左手比了个六,右手比了个一,“永定门外一套,这区六套。”

    “嘿。可以啊!非常六加一啊。”焦闯学着陈大妈摆了个手势。

    “子你甭笑。”陈大妈轻蔑地摆了摆手,“你是不是觉得这就该过人上人的生活了?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有人能擎得住财,有人他就擎不住。张全友就擎不住。他找了个后老伴,还要把这堆房子都给她!”

    这时马烁已经悄悄站回到陈大妈的侧面,他问道:“那他儿子能干吗?”

    “伙子,你这问题问得太好了!这就是矛盾!”陈大妈道,“你要是他儿子你能干吗?那肯定不能啊。然后就是天天仗,鸡飞狗跳!哎呀,他家这点热闹整个新城区都够瞧了!”

    “那怎么他儿子害了他呢?”焦闯问道。

    “他一个身体没灾没病,站着房躺着地,资产几千万的老光棍,他凭什么跳楼自杀啊!”陈大妈反问道。

    焦闯点头表示同意,然后问道:“可是这事警察没管吗?”

    “警察怎么没管,来了好几趟。可是后来听确凿了张全友跳楼的时候家里没别人,他儿子儿媳妇都干别的去了。”陈大妈道,“这才给定了个自杀。”

    马烁和焦闯又对视一眼,张全友和他儿子的死法竟然一模一样。

    “他儿子也他妈会聊着呢,反咬一口,那女的如何如何,搞传销诈骗,他爸就是被那女骗了才跳楼自杀。你这不是臭狗屎找臭狗屎嘛。那女的一看房子也捞不着了,再惹一身骚多不值当啊,人家就拜拜了。”陈大妈摆手道。

    “得了,那咱们也撤吧,别再这屋里沾晦气了。”焦闯给马烁使了个眼色。

    “真是!这一家子,把整个一栋楼都给坑了!”陈大妈往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摇头道,“半年横死俩人!整个楼估计十年内都卖不出去了!”

    “死两个人?”焦闯追上陈大妈,“还有谁啊。”

    陈大妈瞪着张经理,指责道:“你们干中介的连这么大的事都不?你们良心都喂了狗了?”

    “这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张经理连忙解释道。

    “整个新城区谁不知道他家这房死过俩人?你们就为了挣那点破钱,真是昧良心啊!”陈大妈对焦闯道,“伙子,这房千万别买,要不全区的人都戳你们家脊梁骨。”

    “得嘞,大妈,您再跟我这是怎么回事?”焦闯道。

    “嗨,该不,那就是意外了。”陈大妈叹了口气,接着道,“之前张全友把房子租给一家从外地来看病的。老爹带着儿子,儿子得了脑瘫。脑瘫你们知道吧,就是傻的,我看着都替他受罪。有天他爸出去办事,儿子就从窗户掉下去了。我句心里话,这孩子真是早死早投胎,活着也是受罪!但是我跟你们,就张全友他家这风水……”

    后面的话马烁已经听不进去了,那个连焦闯都不开的儿童锁,一个脑瘫儿有多大概率能把它开?他从焦闯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答案,这两起坠楼案就像张宏之死一样,绝不是自杀。

    “我们当初也怀疑过。”河北街道派出所的副所长房国屏缓缓道。他因为长期操劳眼圈又黑又肿,一脸憔悴。他把弄着手里的圆珠笔,思考接下来的话该如何,才不会让眼前这两个家伙抓到辫子。

    “我们区支队技术科的同事也出了现场,特意看了门锁,没有破坏的痕迹。和死者共同居住的那个父亲呢,当天晚上也不在家里。”房国屏看向焦闯,“从现场看没有发现任何斗、破坏之类的可疑迹象,而且死者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也没什么复杂的社会关系。综上所述吧,我们当时判断这个属于意外坠楼。”

    “门锁没有坏,就不能是用钥匙开的吗?”马烁忍不住问道。

    “可是我们到了现场啊,发现房门上的安全锁是锁住的。”房国屏依旧平静地叙述道,“明房间里不可能有人嘛。”

    “安全锁?”马烁脑海中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是啊,房门上的安全锁,只能从里面锁上的那种。”房国屏道。

    “我多问一句。”焦闯道,“那你们是怎么进去的?”

    “我们找了专业的开锁师傅,费了老大劲,把门锁钻下来,再从锁眼里把安全锁拨开。全程都有录像,你们可以带走。”

    “锁芯还在吗?”焦闯追问道。

    “应该在吧。”房国屏扭了下身体,“我回头让人找找。”

    “你现在就让人找,我要带走。”焦闯不客气地道。

    房国屏了个内线,让人去找张全友家的锁芯,对方不知道了什么,他一脸不耐烦地:“我也不知道,你赶紧找就是了。”

    这句话明显是甩给焦闯的,房国屏挂断电话后房间里陷入沉默。

    “所以你们这边刑侦的也没意见?”马烁破了沉默。

    “老实一开始大家都怀疑,但是安全锁这个东西放在这儿,大家就没话讲了嘛。”房国屏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刑侦也是看到安全锁才排除了刑事案件的可能。”

    “所以张全友坠楼案,也是因为安全锁才定性为自杀?”马烁又问道。

    “是一样的。”房国屏点头道,“当时刑侦那边也怀疑,还特意去调查了死者的儿子和儿媳妇,也详细了解了他们家的矛盾。这些都在卷宗里,你们可以复印一份带走。但是他儿子和儿媳都有不在场证明,而且他们和脑瘫儿父亲也没有任何交集。脑瘫儿父亲租房是通过中介,连房租是直接给张全友的,跟儿子两口子不认识。所以最后就定成自杀了。”

    “有没有可能是同样的犯罪手段?”马烁问道,“凶手把人推下楼以后,先离开这个房子,再用什么方法关上门里面的安全锁?”

    “用什么方法呢?”房国屏耸耸肩,看着马烁道,“这个我还真不懂了。”

    焦闯也有点担忧地看向马烁。马烁提了一个别人无法回答的问题,如果他自己也无法回答,那么这就不再是提问,而是挑衅了。

    “可是窗户还开着呢。”马烁道。

    “你的意思是……”房国屏皱起眉头。

    “他其实没有从门出去,而是爬窗户逃走了?”焦闯猜测道。

    “窗台我们也检查过了,有人踩过一定会留下痕迹的。”房国屏立刻道,“除非他会飞!”

    “他不会飞。”马烁摇了摇头,“无人机呢?”

    焦闯和房国屏都是一愣,接着开始思考,房间再次安静下来。

    这次是房国屏咳嗽了两声破了沉默,他略有些尴尬地道:“还是你们干刑警的见多识广,这个我是真没想到。在我的知识盲区了。”

    “我也是猜的。”马烁道。

    “你这么一,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焦闯道,“凶手把人推下去,然后大摇大摆从正门出去。再找个地方遥控无人机从窗户飞进来,拧一下安全锁。”

    “现在无人机的技术都能送快递了,拧一下安全锁不难吧。”马烁道。

    “这个事我得赶紧报告!”房国屏掏出手机道,“兄弟们等我一下,一会一起吃个饭!”

    “不用了,我们下午还有会。”马烁站起来道,“咱们互相通气吧。”

    马烁把车停在队部停车场时已经是12:45了。他和焦闯拿着在路上买的赛百味热狗,靠在车头吃起来。

    “你是怎么想起无人机的?”焦闯嘴里塞满了食物,腮帮子都绷得发亮。

    “你还记得王文佳过,张宏拍了他和鲁娟约会的视频吗?”

    焦闯点点头,咽下嘴里的食物,又塞了一大口。

    “我当时就想视频是怎么拍到的?要么就是楼上楼下,要么就是从南边的楼里拍。可是两栋楼相距七八十米,想拍到至少要用800mm的长焦镜头。而且这种镜头光圈都很,室内光线也不行,拍张清楚的照片都难,更别拍视频了。”

    “所以你想到了无人机?”焦闯道,“可我还是觉得有点科幻。”

    “你没看新闻吗?一个人操纵无人机群表演,结果撞大楼……”马烁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你知道无人机信号没法穿过建筑物吧?”马烁问道。

    “不知道。”焦闯摇了摇头,“所以呢?”

    “所以操纵无人机的人就在附近。”马烁道,“可是一个人站在楼下,手里拿着个遥控器往对面楼上瞄,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站在对面楼顶呢?”焦闯猜测道。

    “这个位置合理。”

    焦闯吃掉最后一口热狗,用纸巾胡乱擦了擦手和嘴,然后对马烁道:“这个案子你很了解情况,我一会建议武队,这个案子以后由你负责。”他拍了拍马烁的肩膀,接着道,“等你这个案子忙完了,就到支队来帮我破35案。”

    “你要抽调到支队了?”马烁问道。

    “我和刘斌。支队领导点名要的。”焦闯撇着嘴道,“你别着急,先把这个案子办好了,我想法和领导建议,把你也拎上来。”

    一点钟,马烁和焦闯走进会议室,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武桐穿着便装坐在中间,其他人三三两两地坐着。武桐朝两人点了点头,然后宣布开会。

    “35案大家都知道,首次发现受害者是3月5号,在我们东城辖区。今天是3月14号,已经过去九天了,还没有突破。”武桐严肃地道,“今天早上,顺义新城发现了一具女性尸体,尸检结果还没有出来,但很可能是新的受害者。”

    武桐话音未落,大家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武桐索性停下,拿起一个圆滚滚的玻璃杯,开杯盖,一股浓郁的咖啡味道飘出来。她喝了口咖啡,等会场安静下来了,才继续发言。

    “上面领导多重视我就不赘述了。”武桐顿了顿道,“昨天支队开会,决定从咱们队抽调四名同事加入到35专案组。今天开会的目的,一是宣布抽调同事的名单,二是安排接下来的工作。咱们常年不满编,现在一下调走四个人,压力就更大了。所以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克服困难。下面我宣布名单:王鹤翔、李海陆、邱明则和刘斌。”

    马烁愣了一下,他转过头,看着焦闯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