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武桐宣布的名单对焦闯来无异于晴天霹雳。所有人都知道,在竞聘副队长的关键时期,谁能参与35案,谁就最有可能赢得最终的胜利。本来焦闯破获恶性杀人案为他积累了领先优势,但现在局势逆转,他被踢出下半场比赛了。
直到武桐宣布会议结束,焦闯都没有回过神来。会议室的人都走光了,他还坐在椅子上发呆。最后会议室就剩下马烁、焦闯和武桐。
“怎么了?”武桐看了看焦闯,又看了看马烁,“有什么事吗?”
“领导。”焦闯开门见山地道,“名单上应该有我的。”
“名单?”武桐想了想,然后点头道,“名单最后调整了。”
“为什么?是因为我不够好吗?刘斌都在名单上,为什么我不在?”焦闯生硬地问道。
他看抖音里有人一个男人一辈子最多有七次成功的机会,掐头去尾,能把握住的也就有三四次。他相信这个理论,他觉得现在是他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所以一上来就摆出破釜沉舟的架势。
武桐并没有被他挑衅到,她平静地道:“你没有不够好。借不借调和你好不好也没关系。谁借调、谁留下,这些队里都要整体统筹。”
“您的对,工作要整体统筹。但是既然我已经在名单上了,为什么非要把我拿下来呢?邱明则就不能干队里的工作?他就非要借调到支队吗?”焦闯盯着武桐质问道。
“可是你手里有案子。”武桐顿了顿补充道,“命案。这次借调的第一个条件就是正在查命案的人不动。”
“这个案子可以交给他啊!”焦闯指着马烁道。
武桐静静地看着焦闯,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
“你确定吗?如果你执意想去,我现在给支队个电话,多你一个不多。”
焦闯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好像气势被忽然被灭掉了一半,接着立场也开始莫名其妙地动摇了。
武桐看着焦闯,再次问道:“你确定吗?我现在就电话,立刻生效。”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焦闯颓丧地搓了搓脸,低沉地道,“我只是觉得这个借调的机会难得。”
“是那个意思也没问题。”武桐道,“想立功是好事。但不是只有借调到支队这一条路。你真有本事,把手上的案子破了照样能立功。否则的话,就算把你调到支队,天天在领导面前晃悠也没用。”
焦闯点了点头,他知道武桐得对,但他也觉得武桐是站着话不腰疼。
“这样,我答应你。只要你能把这个案子破了,如果到时35案还没破,我立刻把你调过去。”武桐道。
“好。我服从您的安排。”焦闯点点头。话到这个份上,他也没什么好了。毕竟武桐是新官上任,如果现在就闹得关系紧张,往后他的处境就困难了。而且一旦让其他人知道了新领导不待见他,难保不会有人落井下石,那么他的职业生涯就真的完蛋了。
武桐看向马烁,语气缓和了一些道:“今天有成果吗?”
“有。”马烁回答道,接着把去新城家园的发现报告给武桐。
这时焦闯也完全平复下来,他接口道:“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两件事,一是去脑瘫儿父亲的老家外调。二是调查张宏卖房款的去向。”
“你们认为张宏把卖房款给了杀害他父亲的凶手?”武桐问道。
“从他卖房、赌博、假要债这套操作来看,很像买凶杀人。”马烁回答道。
“凶手用无人机伪造自杀现场?”武桐又问道。
“这是一个猜测,但我认为他们肯定不是自杀。”马烁回答道。
“当务之急是找到脑瘫儿的父亲。”武桐道,“你们算什么时候出发?”
“随时可以。”焦闯回答道。
“你们定吧。先把家里安排好。”武桐微微一笑,起身离开。
会议室里就剩下马烁和焦闯,空气又安静下来。
焦闯忽然猛捶了下椅子的扶手,脸上写满了怨愤和委屈。这一瞬间,马烁甚至有点同情这个男人。
马烁正想点什么,刘斌推门溜了进来。
“师父,这事我也不知道。”刘斌看到焦闯一脸怨气,立刻解释道。
“跟你没关系。”焦闯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你该去去你的。”
“没您罩着我,我心里也没底啊。”刘斌殷勤地给焦闯点了支烟。
“好好干,别给我丢脸。”焦闯一边一边掏出记事本。
“行嘞!那师父,我就先撤了!”刘斌道,“周一一早我就去那边报到了。”
“赶紧走吧,好好陪陪家里人。”焦闯挥手道。
刘斌出去后,焦闯看了看手里的半根烟,扔到纸杯里。
“你的想法。”焦闯摩挲着记事本封皮上的烫金警徽道,“你觉得还有哪些疑点要解决?”
“有个非常重要的疑点。”马烁道。
“噢?”焦闯来了精神。
“王文佳过张宏经常健身,他都不过张宏。这话可能有点夸张,但一个身心健全的成年男子怎么会乖乖被人拖到窗台上扔下去呢?”马烁道,“不光是张宏,还有他父亲张全友。哪怕被扔下去之前喊两嗓子,也有点动静。”
“你这么一,还真是。”焦闯在记事本上写写画画。
“除非他们当时处于昏迷状态。”马烁道,“张宏尸检报告出来了吗?”
“对!尸检报告。我一会就去问。”焦闯头也不抬地道。
“还有,我想带鲁娟再回趟张宏家。”马烁道。
“好。那咱们兵分两路,我去蹲技术科,我给你安排两个学员,你带鲁娟再回趟现场。”焦闯起身道,“电话联系。”
再次站到张宏家的客厅里,马烁终于感觉自己开始看到了什么。夹在两名女警员中间的鲁娟看起来苍老了二十岁。马烁不由得想起那句话:时间不是一成不变的,它时慢时快。它可以慢到十年才过一天,也可以快到一天就过了十年。
“3月11日晚上,你和王文佳回来后,就坐在客厅里,是吗?”马烁问道。
“是。”鲁娟回答道。
“当时客厅有没有拉着窗帘?”
鲁娟抬起头,困惑地看了眼马烁,又看了看窗户。
“没有吧。”鲁娟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忘了,但我没有拉客厅窗帘的习惯。”
马烁点点头,继续问道:“张宏回来后,给你们看了一段视频,对吧。”
鲁娟立刻低下头,接着轻轻点了点头。
“你能判断这个视频大概是什么时候拍的吗?比如几月?”
“2月14。”鲁娟遮着脸道。
“你确定吗?”马烁问道。
鲁娟捂着脸点了点头。
“你给我指一下,视频里的你们在哪?”马烁命令道。
鲁娟走进南侧主卧,指着双人床。
马烁走到卧室窗边,看了看窗帘,又往外看了看,转头问鲁娟:“卧室窗帘拉上了吗?”
“没有吧。”
“为什么?”
鲁娟刚要回答,忽然怔住了。
“为什么?”马烁走到她面前。
鲁娟的身体开始颤抖,她极力压抑着情绪,低声道:“窗帘让他洗了。”
“张宏洗的?”
“对。”鲁娟忽然拿起梳妆台的香水,拼命向床头的婚纱照砸去,“操你妈的王八蛋,操你妈的!”
她嘶吼着正要扔第二瓶香水的时候,被女警员按住手臂,坐在地上。房间里弥漫着五号香水的味道,相框扣在床上,背板上贴着一张类似地图的纸。
马烁走过去查看,这是一张以地图为底手绘的路线图,用英文标注着各种英文手写的专业数据,上方写了几个字母:Le Dakar。
“张宏参加过达喀尔拉力赛吗?”马烁转身对鲁娟问道。
“不知道。”鲁娟明显慌了一下,“我只知道他之前出过国,我们是他回国后认识的。”
“所以他也没和你聊过以前的事情?”
“没有。”鲁娟低下头,“他不愿意提起以前的事。”
“那他为什么会把这张路书放在你们的婚纱照后面?”马烁问道,“你也没好奇过吗?”
“他没过,我也没问过。”鲁娟抬起头,凄苦一笑,“都是成年人了,知道什么话能什么话不能。”
马烁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问道:“他父母都去世了,家里没什么人了吧。”
“没了。”
“他和他父母关系怎么样?”
“挺好啊。”
“我查到一个张宏的治安处罚记录,是个三方的。”马烁道,“他,他父亲和一个女的。时间大概是去年这时候,你记得是怎么回事吗?”
“噢,那个啊。”鲁娟捋了捋头发,沉吟了片刻道,“就是普通纠纷吧。这个事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他爸和那女的有矛盾,他是替他爸出头去了。”
“是吗?”马烁道,“可是记录上写的是张宏和他父亲是主要矛盾双方。”
“那个事就来话长了。”鲁娟有些慌乱,“那女的是干传销的,拉着他爸搞什么投资。我们知道的时候,他爸都扔进去好几万了。结果那女的还敢上门勾搭他爸。他爸也是鬼迷心窍,非要再接着投资。就这样张宏就跟他爸急了,也把那女的给了。”
“这么回事。”马烁点点头,“除了这个事,他和他爸还有矛盾吗?”
“别的就没什么了。”鲁娟肯定地道。
“他爸后来怎么死的?”马烁问道。
“嗯……”鲁娟看着马烁,犹豫起来。
“怎么了?”马烁探过头问道。
“嗯,他爸是自杀的。”鲁娟回答道。
“自杀?”
“他爸查出来癌症了,一查出来就是晚期。”鲁娟赶紧道,“他爸以前在南郊肿瘤医院上过班,知道癌症晚期多惨。他这人还胆,所以……所以……再治这病也是无底洞,他可能还想着给儿子多留点,所以就没想开。”
“想着给儿子多留点。”马烁点点头,“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是啊。”鲁娟哽咽起来,“老爸怎么能那么想呢?我们能不管他吗?花多少钱也得治病啊!他一死,张宏也跟着丢了魂似的,就变成那样了!”
鲁娟坐在地板上埋头哭了起来,不过在马烁看来这就是一场拙劣的表演。鲁娟这番对答证实了马烁的推测:张全友的死和张宏有关系,鲁娟至少知道一部分内情。她之所以谎,是因为张宏继承了张全友的全部财产,而她现在又继承了张宏的全部财产。如果证实张宏害死了张全友,张宏就丧失继承权,鲁娟也失去了这笔财产。她为了保住财产,就必须隐瞒张宏和父亲的真实矛盾,以免警方产生怀疑,而这恰恰证明了她知道张宏害死了张全友。
这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做贼心虚。马烁想着,示意女警员带鲁娟出去,因为焦闯给他来了电话。
焦闯告诉马烁张宏尸检结果:他生前曾服用麻醉剂。这个意料之外的结果又在情理之中,解释了张宏为什么会乖乖被人扔下楼。
焦闯立刻把啤酒罐送到技术科检验,也在罐子里检测出了麻醉剂成分。技术科对啤酒罐进行检查,发现了被蜡封住的针眼。这提啤酒被人动过了手脚。
“家里啤酒都是谁买?”马烁看着冰箱里各种开始蔫的食物问道。
“我买的。”鲁娟回答道。
“一般买多少?”
“买一提吧。我家冰箱。”
“3月11号晚上,你买啤酒了吗?”
“应该买了吧。”鲁娟道,“每次张宏出去赌博家里肯定没酒了。如果他回来发现家里还没酒就会和我闹。所以我一般都会在他走那天买点存上。”
马烁闭上眼睛,过了几秒钟睁开,问道:“你什么时候买的,你坐电梯的时候手里没拎着啤酒。”
“我都是叫外卖送啊。送到门口,我拎进来就行了。”鲁娟回答道。
“你和王文佳在家喝不喝酒?”
鲁娟摇了摇头,道:“我们喝红酒。”
马烁让女警员带鲁娟回队部。他站在张宏家客厅的落地窗前,张宏被谋杀的过程基本拼出来了:
3月11号,嫌疑人A潜入张宏家中,开北卧室窗户和纱窗后离开,在门口留下做过手脚的啤酒。鲁娟和王文佳回来,将啤酒带进家中。鲁娟发现北卧室窗户开,去关窗并留下指纹。张宏回来,威胁鲁娟签署离婚协议,鲁娟和王文佳离开。张宏如往常一样在客厅沙发旁调表喝酒,不久后昏迷。嫌疑人A再次进入张宏家中,拉上客厅窗帘,将张宏带到北卧室,将他扔下楼。
嫌疑人A处心积虑栽赃给鲁娟和王文佳,如果不是找到了那块手表,推断出张宏是在鲁娟和王文佳走后死亡,所有证据和线索都指向了他们。
想到这里,马烁背后冒出一层冷汗。
一个时后,焦闯拎着两瓶可乐,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马烁面前,脸上洋溢着兴奋之情。
“但是,你的这个人能进张宏家里开窗户,为什么不把啤酒带进来?万一鲁娟没把啤酒拎进来呢?”焦闯问道。
“他是故意的。”马烁道,“他也许一开始算把啤酒拿进房间,但是他在门口看到了快递送上门的啤酒,于是决定替换掉。他知道鲁娟肯定会把外卖拿进房间,明他经常看过鲁娟这么做。”
“经常?”
“是的。”马烁盯着南边的那栋楼道,“他在监视他们的生活,所以才能准确预判他们的每一个动作。”
“是那栋吗?”焦闯也向窗外望去。
夜幕降临,南边的楼里亮起了一片明亮的灯火。
“2号和3号是全南户型,只有1号和4号能看到这里。”马烁道,“单身男性,整租,短租,用别人的身份证,或者根本没找中介,直接联系房东。”
马烁转过头,看到焦闯正在往记事本上写字。
“我有预感,这次肯定能中。”焦闯道。
这时一个警员带着开锁师傅走进张宏家,焦闯让开锁师傅把门锁卸下来。
焦闯拿着锁芯翻来覆去看了一会,然后对马烁道:“你今晚有事吗?没事我带你见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