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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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马烁靳巍有个破绽,武桐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马烁看着后视镜里的武桐道:“他一直暗示我们窦勇杀了儿子,你觉得是为什么?”

    “贼喊捉贼。”

    “那他不怕我们找窦勇核实吗?”马烁道,“所以他知道窦勇死了,我们死无对证。”

    “对。”武桐点点头。

    “但他没和我们提起窦勇已经死了。”马烁道,“我今天早上和康养中心的徐总过窦勇被人杀了。如果徐总也和他了,那么按照正常人的反应,一个被无辜牵扯进命案的人肯定会质问我们,会表现得困扰甚至愤怒。”

    “如果徐总没和他,他又是怎么知道窦勇死了?”武桐接着道,“到昨天为止,窦勇家人都不知道窦勇已经死了。而且窦勇家人也不会向他报丧。所以如果徐总没和他,就只可能是他杀了窦勇。”

    “如果徐总和他了,他的表现就是做贼心虚。”马烁道,“如果有警察诬陷我杀人,我绝对不会请他们喝咖啡。他是窦勇在北京认识的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之一,还是白头发,还是无人机专家。对了,就因为他和窦勇认识,所以他们在煤场招工的时候他躲在车里不敢下来。他担心窦勇认出他。”

    武桐也兴奋起来:“可是这些也只是我们的推测,你下一步算怎么办?”

    “只能用笨方法了。”马烁道,“把他查个底掉,找到他的作案动机。他早晚会露出马脚的。”

    “你准备深度调查了?”武桐问道。

    深度调查永远是效果最好的侦查手段,坏处是万一嫌疑人搞错了,就会前功尽弃,更重要的错过了宝贵的破案窗口期,甚至可能永远查不到真相。

    因为客观因素导致案件无法侦破倒还好,但如果因为办案人员的破案策略导致无法破案,就会变成“人为因素”。而所有引入问责机制的部门,人为因素都是最大的禁忌。

    所以大家都知道深度调查是好办法,但是局面不明朗时没人愿意冒险。就像玩德州扑克,没人在下盲注时就押上全部筹码,那就是纯粹的赌博了。

    马烁明白武桐的意思,他道:“这个案子比较特殊,适合深度调查。”

    “怎么合适?”

    “第一,他还有个同伙。他们之间联系的痕迹不会彻底抹除掉的。只要深挖就一定能找到线索。他们就是一根绳上的两个蚂蚱,只要让我碰到绳,就能把他们抓住。”马烁道。

    “好。”武桐点点头,“第二呢?”

    “犯罪动机。”马烁犹豫了一下道,“我妹妹认识他,他们都是彩虹基金的志愿者。我妹妹和我了他的情况。他这个人非常奇怪,就像他把1/3的收入捐给慈善机构,这种事正常人干不出来。”

    “你妹妹认为他是什么人?”

    “圣人。天使。”马烁道,“好像他的人生使命就是扶危救难。但这种人是不存在的,即便存在,对于世俗社会也是危险的。”

    武桐若有所思地道:“因为他们有自己的价值体系,也根本不在乎世俗社会的秩序。”

    “所以他的犯罪动机不同于一般的名利情仇。”马烁道,“找到他的犯罪动机就成功了一半。”

    “还有第三吗?”武桐继续问道。

    “第三,就算不做深度调查,最后也可能破不了案。但如果我知道凶手是他而又让他逍遥法外的话,我没法接受。”马烁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你担心试错成本太高,我可以自己查。”

    “你自己怎么查?”

    马烁晃了晃手里的SSD硬盘道:“先从这个开始。”

    马烁决定从2月9号开始看起。好在现在有人工智能面容筛选的功能,而且单元门和电梯里的摄像头清晰度也足够高,实习警员很快找到了靳巍在2月9号上午九点下楼倒垃圾的视频。

    视频里的靳巍没有戴帽子,灰白色的头发辨识度非常高。他按照垃圾分类把垃圾袋放好,然后就回家了。

    “继续。”马烁命令道。

    靳巍下一次出现在监控画面中是2月13日,几乎同样的时间,靳巍下楼倒垃圾,然后回家。

    马烁翻看记事本,2月13日的页面写着:下午二时许,头发花白的年轻人去赵大妈家看房,开一辆大切诺基。

    实习警员操作电脑,靳巍下一次出现在屏幕上已经是2月16日早上了。他背着一个双肩背包,穿着短款夹克走出大门。

    出门之前,他戴上了棒球帽。

    马烁命令暂停,看着靳巍双手一前一后扶着棒球帽时的画面。他的眼睛看向右侧,那是大门外的方向。他的姿态和动作好像是要趁着没人赶快戴上帽子。

    也就是,他应该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花白的头发。

    他既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白发,又不去把白发染了,也许这头白发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

    他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白发,却在倒垃圾时不戴帽子。这明他是故意在摄像头下露脸。

    马烁想起来什么,他翻看记事本,找到了赵大妈的电话,给她拨了过去。

    “赵大妈,我是刑警队的马,我们之前见过面。”马烁礼貌地道。

    “啊,马警官,您好。”赵大妈的声音客气又惊慌。

    “赵大妈,没事,您别紧张。我就是有个细节想和您核实一下。”马烁尽量温和地道,“您上次您看到那个伙子是白头发。”

    “对!花白的!”

    “他当时戴着帽子吗?”

    “戴了,年轻都爱戴的那种帽子,正面还有个图案,挺流行的,大街上还多人都戴,我一个老太太也不知道是个啥。”

    “那您是怎么发现他是白头发的?”

    “嗐!这不是我正和中介话呢,他站我后面,把帽子摘了捋头发。墙上挂着一面镜子,我就看见了。”

    “然后他又把帽子戴上了?”

    “是啊,很快就戴上了。可能他也不愿意让我们看见吧。”赵大妈道,“年轻人谁愿意让人看着自己一头白发。”

    “他那帽子是什么颜色的您还记得吗?”

    “深褐色吧,白色图案,图案鬼画符似的也不知道是哪国文字。”

    “好嘞,就这个事。谢谢您了。”

    马烁挂断电话,看着屏幕里的靳巍,他戴着纽约洋基队的棒球帽,帽子是深褐色的,中间鬼画符似的白色图案是字母N和Y叠在一起的造型。

    “你们看2月13号这天的监控。”马烁道,“从九点到下午两点,把每一个没有露面的男人都记下来,不管是戴口罩的,还是戴头盔的外卖员,或者故意不露脸的,都记下来。尤其是外卖员和快递员,他们应该是先进再出,你们找找有没有没进就出的。”

    三名实习警员脸上都露出苦涩的表情,这个工作不仅枯燥,而且一个恍惚就可能出错,到时候不仅没有功劳,反而还会背锅,真是个又脏又累的活儿。

    马烁看出他们的情绪,这也不怪他们,他们只是初入社会的年轻人。其他人怎么做事,尤其是那些混得好的人怎么做事,他们就有样学样。而现阶段公认前程似锦的就是火线借调支队的刘斌,就更是他们的榜样了。

    但刘斌一贯耍鸡贼、挑三拣四,逢功就抢遇事甩锅,这也是公认的。所以这些年轻人就会直观地感受到:社会的潜规则果然是这样的,还是尽早并轨,少走弯路。

    “这样吧。”马烁只好妥协,“你们两个看A门,我们两个看B门。用2倍速播放,有人进出的时候再放慢。”

    马烁开表格软件,做了个以5分钟为单位的时间轴,要求他们把所有进入这栋楼的外卖员都记下来,用数字编号,等外卖员出来再把数字划掉。这个方法在11点之前还好用,11点之后外卖员逐渐多了起来。到了12点,经常有两三个外卖员同时进出,而且他们穿得差不多,非常容易混淆。

    马烁调整了策略,让他们统计进出总数。

    时间进度到了13:30,午间外卖高峰过去,统计结果也出来了,离开的外卖员人数比进入的多了一个。

    马烁暗地松了口气,感叹这就是运气。靳巍肯定没想到会有人这么查他,所以穿个外卖员的衣服就出来了。哪怕他换个单元出来,这次没查出问题,可能也不会再往下查了。

    “现在知道怎么做了吧。”马烁看着三个警员道,他们的神情已经从刚才的不屑和烦躁转成了惊讶和钦佩。

    “知道,把这段时间的录像再看一遍,看看从哪里多出来一个人。”其中一个回答道。

    “这个人假扮成外卖员,明他做贼心虚。他很可能不坐电梯,因为电梯里有监控。但是其他外卖员会跑楼梯吗?”马烁问道。

    三人摇了摇头。

    “所以你们一边看电梯监控,一边看单元出入口监控,如果电梯里出来的人和出入口对不上,可能就有问题了。”马烁道。

    “也有可能他家住9楼,自己跑下一层,到8楼坐电梯。”另一个举手道。

    “非常好!”马烁拍了下手道,“如果你们比对电梯监控和出入口监控没有结果,就是你的这种情况了。那就更好了。”

    “为什么?”

    “中午送外卖的外卖员,不可能只送一份。”马烁笑着,“他们一定会短时间内反复进出电梯。所以一旦你们发现了可疑人,就去找临近时间他有没有乘坐电梯,如果没有就很可能中了。”

    “明白!”三人纷纷点头,眼中都冒出光来。

    “只要有耐心,就一定会有结果。加油。”马烁把一张纸铺在桌面上,“我现在去找队长汇报,把你们的名字写下来。”

    三个实习警员的脸上露出惊喜害羞的笑容。

    马烁向武桐做了简短地汇报,武桐听完后却问了一个毫无关系的问题:“你妹妹今天过生日,没有生日派对吗?”

    马烁这才意识到,他看向窗外,天已经黑了。他掏出手机,时间是18:15,还有两个来自三宝蛋糕房的未接来电和三条马优悠发来的短信。

    “坏了!”马烁挠了挠头。

    “买礼物了吗?”

    “没有,买蛋糕了。”马烁一边给马优悠回短信一边道。

    “礼物呢?”

    “啊!”马烁茫然地看着武桐。

    武桐叹了口气,把车钥匙放在桌上,道:“开车去吧,记得补个礼物。”

    “谢谢。”马烁抄起钥匙向外跑去。

    难得今天从中心城区到麦庄的道路没有堵车,马烁一路风驰电掣开到康养中心。即便如此,等他抱起蛋糕盒下车时也已经18:58了。

    马烁捧着蛋糕朝里面跑去,心里十分自责。去年他赶到生日派对的时候已经晚上19:30了,大家围坐在桌子旁边等他,大家辛苦做的一桌菜凉了一半。可是马优悠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还替他解释。马优悠越这样他就越内疚,那时他下定决心下次绝不再迟到。

    前面回廊左转就是餐厅了,马烁加快脚步,就在转弯的一刹那,发现了一个人正迎着自己走来。马烁来不及收脚,和对方撞了个满怀,两人倒在地上,蛋糕盒也脱手了,滚到墙边。

    马烁定睛一看,和他相撞的竟然盲人杜芃。杜芃的墨镜甩飞了,睁着一双灰色的眼睛,正在摸索着自己的拐杖。

    马烁立刻爬起来,把墨镜和拐杖塞到杜芃手里。杜芃戴上墨镜,被马烁搀扶着站起身,因为被撞到胸腔,又痛苦地弯下腰。

    马烁连声道歉,杜芃听出是马烁的声音,双手扶着他自己没事,让他不要担心。

    马烁想起马优悠多次和自己过,在康养中心里有很多行动不便的人,一定要注意靠右侧走的规则,更要避开盲道。他因为着急拐弯时冲到左边,才撞上了走在盲道旁边的杜芃。

    马烁真想抽自己两个耳光,一是为了自己撞到了杜芃,二是为了摔得稀烂的红丝绒蛋糕。

    很快马优悠和几个朋友从餐厅里出来,看到眼前的一幕,也不知道该什么。

    “对不起大家。我给大家添麻烦了。”马烁内疚地道。

    大家嘴里着没事,但表情也都十分尴尬,场面很快陷入沉默。

    “怎么了?”杜芃问道。

    “我把蛋糕摔了。”马烁道。

    “蛋糕在哪?”杜芃在马烁耳边道,“带我去。”

    马烁搀着杜芃的手,蹲下来,摸到蛋糕盒。

    杜芃摸索着把蛋糕盒摆正,摸到了红丝带。他顺着红丝带,一路摸到盖子上的丝带花,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朵花很漂亮吧。”他笑着,“是红色的吗?”

    “粉的。”马烁回答道。

    杜芃让马烁托着蛋糕盒,他双手伸到盒底,轻轻一拉,粉色丝带解开了。他又摸了摸盒底的边缘,然后轻轻一转,筒形的盒盖开了。他举起盒盖,露出了摔坏的生日蛋糕。

    他把手伸进盒盖里,刺啦一声,取出了装着生日皇冠、蜡烛和一次性餐具的塑料袋。

    “你怎么知道在这里?”马烁忍不住问道。

    “圆筒蛋糕盒只有两个地方能放这些东西,盒底,或者粘在盖子里。”杜芃笑着道。

    马烁看着一塌糊涂的蛋糕,和挂在边缘摇摇欲坠的白色巧克力生日牌,心情比红丝绒裱花还稀碎。

    “马警官,帮个忙。”杜芃端着蛋糕底托站起来,“把蜡烛插上。”

    马烁如梦初醒,哆哆嗦嗦撕开塑料袋,把一根蜡烛插在蛋糕中间,顺便把生日牌放回原来的位置。他忘了自己不抽烟,下意识摸着口袋,嘴里喃喃念叨着火呢火呢。

    杜芃微笑着对马烁道:“我左边兜里有火柴。”

    马烁从杜芃兜里掏出火柴,点上蜡烛,夜色中亮起柔和的光晕。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杜芃唱起生日歌。

    其他人跟着合唱起来,一边唱一边拍子,一瞬间,氛围变得温馨又浪漫。

    “我们去送蛋糕。”杜芃声道。

    马烁一手护着烛火,一手搀着杜芃,把蛋糕护送到马优悠面前。烛光下,马优悠笑颜如花,眼睛里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茫。

    马烁给马优悠戴上皇冠,马优悠闭上眼睛,许下愿望,然后吹灭蜡烛。

    大家又鼓起掌来,然后纷纷拿出手机,开手电给马优悠照亮。马优悠坐在轮椅上切蛋糕,第一块蛋糕递给了马烁。

    马烁蹲在马优悠旁边,声:“对不起,我搞成这样。”

    “没事的,哥。他们都知道你是因为工作才来晚的。”

    马烁抬起头,看着周围一张张友善的面孔。

    “现在请寿星发表生日感言。”杜芃坐在地上,微笑地“望着”马优悠。

    大家鼓起掌来。

    “我在这里已经住了两年了。”马优悠认真地,“我康复得非常好,所以我也该回家了,也该正式面对新的人生了。我觉得我可以的。”

    大家再次鼓掌,杜芃鼓得尤为用力。

    “但我还是会每天都回来的。”马优悠道,“而且我要坐地铁回来,我要继续和你们在一起。因为我已经决定把这里当成我的事业。”

    大家欢呼起来,挨个和马优悠拥抱。

    杜芃忽然掏出一个红色镂空金面的盒子,举到马优悠面前。

    “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