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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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优悠开盒子,里面是一条金项链,吊坠是两个扣在一起的吊环。

    “希望幸福和你环环相扣。”杜芃笑着道,“谁来给优悠戴上。”

    “马警官戴!”大家欢呼道。

    马烁有些尴尬地拿起项链,心翼翼围到马优悠的脖子上,金色的吊环在黑色高领针织衫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闪耀优雅。

    大家纷纷和马优悠合影,杜芃坐在地上“望着”马优悠,轻轻地道:“应该很漂亮吧。”

    马烁躲在众人身后,脸上发烫。他想起武桐刚才无奈的叹气,他为什么没想到要送马优悠生日礼物?

    因为从到大礼物这件事都是父母负责的,所以自己没有养成送礼物的习惯?他立刻否定了这个借口,他没有借口,他就是不重视妹妹,他就是麻木。

    所以妹妹过生日,他会连着两年迟到。所以妹妹想要回家住,他迟迟没有着手准备。所以他只记得买蛋糕是自己的义务,完全没考虑到再也收不到生日礼物的妹妹。

    他觉得自己把所有钱都拿出来给妹妹住最好的康养中心,自己像苦行僧一样生活,这样做就是好哥哥了?还是,那不过是做给自己看的一出苦情戏罢了。

    一瞬间,他想清楚了很多事。

    杜芃推着马优悠往餐厅走去,他们一个失去了眼睛,一个失去了双腿,但他们在一起却是完整的。

    马烁跟在众人后面。没人问马烁送什么礼物。也许大家都知道,马烁是不会送礼物的。也许马优悠告诉他们,我哥每年都会给我准备生日蛋糕,这就是最好的礼物了。也许杜芃正是听到她这么,才决定送礼物。

    就连晚餐都是特意为马烁设计的——因为马烁可能迟到,他们为了避免去年的尴尬特意准备了火锅,无论什么时候吃都是热乎的。

    好在大家都知道马优悠的哥哥沉默寡言,所以没人在意马烁的失落。

    吃完晚饭,大家收拾扫完毕,各自准备散去。有要回家的,有要回住院部的——有两个是脑瘫患者,还有一个出了车祸双腿截肢的篮球运动员和一个忍受着透析苦等骨髓配对的女孩。

    这时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五十岁上下,獐头鼠目,一双眼睛四处踅摸,见谁都皮笑肉不笑地招呼。他走到杜芃身后轻轻咳嗽一声,杜芃身体明显颤了一下。

    “不早了,该回去休息了。”男人面无表情地道。

    马优悠捅了马烁一下,然后对他使了个眼神。马烁想起马优悠和自己过杜芃的监护人,看来就是这位了。

    马烁推着马优悠来到杜芃身边,马优悠笑着道:“邦叔来了。”

    邦叔皮笑肉不笑地朝马优悠点点头,算是了个招呼。

    “这是我哥。”马优悠指着马烁道,“我哥是刑警。”

    “噢。你好。”邦叔冷淡地招呼。

    “我和杜芃认识好久了,还是第一次见到您。”马烁主动伸出手,“您经常过来吗?”

    邦叔不情愿地伸出手,和马烁稍微握了一下就缩回来。他低垂着眉眼,似乎不想让马烁看到自己的表情。

    “今天晚了,叔叔担心我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所以过来接我。”杜芃笑着接过话头,“平时他在家里照顾我堂兄的儿子,也就是我侄子。”

    “噢。”马烁点点头,“邦叔这么年轻都当爷爷了。”

    “见笑了。”邦叔挽住杜芃,“走吧,别给人家添麻烦了。”

    马烁皱了下眉,这句话让他很不舒服。而且邦叔几近劫持地挽着杜芃离开也让他很不舒服,好像生怕他们多两句话似的。

    身为刑警,马烁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词就是做贼心虚。而且邦叔长了一副坏相。这并非马烁以貌取人,如果一个年轻人长得不好,还可能是先天局限,但是一个年过五十的人还是一脸坏相,那就绝对是相由心生了。

    也难怪马优悠会起疑,就连马烁看到这个邦叔的时候,都会后背发凉。

    马优悠陪着马烁来到停车场,看到了武桐的奔驰车。马烁向她坦白,自己因为研究案情忘了时间,领导把自己的车借给了他。

    “这么好的车应该停到地下停车场。”马优悠道,“这里园林景观做的好,地方大又安静。附近居民的孩经常跑进来玩,有一次把好几辆奔驰的车标都掰坏了。”

    “没找他们赔吗?”马烁问道。

    “当时这里没装监控,家长不承认,还老徐讹他们,最后还是老徐自己掏钱给人修车。”马优悠摇了摇头,“周边很多居民都靠着这里做生意,你看街两边的水果店和花店,还有那些家庭旅馆。结果他们不但不感谢老徐,还康养中心破坏了他们的风水,还闹着要赔偿呢。”

    马烁嗯嗯啊啊地应付,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件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线索:赵大妈她在楼下看到对方开着一辆大切诺基走了。锦绣园区是有监控录像的,他调出监控不就能查到那辆车的行踪,继而找到人了吗?

    马烁懊恼地拍了拍脑门,果然坐了九年冷板凳,思维都退化了。

    “哥忽然想起个事!你先等会。”马烁一边一边给武桐拨电话,然后朝着远处走去。

    武桐很快接通了电话。马烁如实了自己忙中出错,忘记调查这个线索,让武桐派人去查锦绣园区的监控,找到那辆切诺基。

    “我已经派人看监控了。”武桐道。

    “啊?”

    “今天上午你和我过了,白头发年轻人看房时开了一辆切诺基。”武桐淡淡地道,“你没和我申请查锦绣园的监控,我就估计你忘了。”

    “噢。”马烁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也找不到得体的话来回答武桐。

    因为九年来他和牛卫平一直处理最普通的案件,他不仅思维退化了,就连和领导沟通的能力都退化了。

    “没事。”武桐轻松地道,“车已经找到了,现在正在看交通摄像头,找它的移动轨迹。”

    马烁信步走到僻静的第二停车场,这里三面围着树林,唯一进出的路线要通过第一停车场,来回要多走很多路,所以第一停车场有车位的时候,就没人会把车停进来。

    远处停了几辆中型客车和几辆救护车,在它们旁边停着一辆黑乎乎的SUV。马烁怔了一下,那是一辆大切诺基。

    大切诺基尽管很受男性顾客欢迎,但绝对达不到街车的级别。在这个偏僻的停车场里见到一辆大切诺基,马烁怎么都觉得诡异,于是走到车子面前。

    “车牌号查到了吧。”马烁问道。

    “正要和你,这是一辆公车,挂在一家医疗集团名下。”武桐道,“明天你可以去查一下。”

    “车牌号是多少?”马烁问道,他感觉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脖子。

    “PSP385。”

    马烁看着大切诺基车头的牌照:PSP385。

    “这家公司是不是叫泰谷?”马烁用力才能吐出字来。

    “是啊!”武桐的声音立刻高了两个八度。

    “我看到这辆车了。”

    徐炳辉躺在浴缸里,这是他第一次享受这个价值十万元的顶级恒温按摩浴缸。他对浴缸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浴缸会他想起温水煮青蛙的故事,然后联想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古训。

    但他今天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从凯宾斯基酒店回来,就一头扎进浴缸里。他电话给家政员,让她送来水果和香槟。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享受这个世界。

    他想起十七年前,岳父柴镛阁问他想要一块什么样的手表。他明明喜欢百达翡丽古典腕表,却回答想要一块劳力士金表。因为他知道这是个考试,劳力士金表代表野心和进取,而这正是柴镛阁想要的答案。

    他得到了一块全金迪通拿手表,他甚至流下了虚伪的热泪。但他知道自己一点也不快乐。他就像这块金表一样,都是柴镛阁的棋子。

    十五年后,他终于可以自己选择手表了。这一次他依然没有选择心爱的古典腕表,因为人们不认为那块表代表野心和进取。

    直到上周五,他又遇到了余诗诗。

    除了参加儿子同学的生日派对,他整个周末都泡在凯宾斯基。他让余诗诗把自己所有的内衣都带来。在凯宾斯基地下停车场的角落里,他们躲在那辆陈旧的大切诺基的后排座里,把它们一条条撕碎。

    就像他们第一次那样。

    他们累得不行就回到客房里睡一觉,睡醒了就去吃东西,然后继续回到停车场。多少次徐炳辉都觉得自己不行了,再这样下去可能会猝死。但每次走在从餐厅通往电梯的走廊里,他的欲望又开始蠢蠢欲动。

    然后他在电梯里按下B3。就像一个循环。

    今天凌六点他把大切诺基开到康养中心,换了专门接送孩子的保姆车,然后回到家里,装作刚刚起床直接去餐厅吃早餐,送女儿儿子上学。出发前柴韵问他家里那辆很老的吉普怎么不见了,他随口回答送到二级市场准备卖了。

    他在学校遇到了马烁,马烁竟然怀疑靳巍杀了那个唐氏病人的父亲。真是荒唐。但他也不禁担心起来,毕竟靳巍招惹上了警察。

    他电话给靳巍,但靳巍似乎并不想理他,只是淡淡了句:“我的那部分已经做完了,该轮到你了。”完就挂断了电话。

    他还想电话质问,就在这时金融顾问电话过来,告诉他第四个主要投资人刚刚签署了投资协议,康养中心上市最后的障碍扫清了。

    他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忽然有落泪的冲动。

    徐炳辉要做的最后一步就是让柴韵劝柴镛阁同意康养中心申请上市。

    康养中心至少五年前就可以上市,就算十年前上市也不算激进。一直阻挠它上市的其实正是柴镛阁,因为他知道康养行业有极为广阔的前景,如果放任康养中心上市,就相当于给了徐炳辉一飞冲天的机会,他就再难控制这个女婿了。

    柴镛阁想等自己找到合适的资金后拿下康养中心,然后再上市。为了拖住上市进度,柴镛阁甚至暗地里动用关系阻挠康养中心融资,逼着徐炳辉去找行业外的社会资本。最终他还是没能拦住徐炳辉,而且直到现在他也没搞清楚徐炳辉是怎么服那些金融大佬的。

    徐炳辉知道柴镛阁也会第一时间收到这个消息,他决定先缓一缓,至少等到明天再让柴韵找柴镛阁求情。那又是一场精彩的情感大戏了,徐炳辉和柴镛阁的拔河比赛,那条绳子就是柴韵。

    他相信柴韵是和自己站在一边的,他们共同孕育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虽然正处于青春期的女儿瞧不起他,认为他是个吃软饭的,但他不在乎。这只不过是非常普遍的慕强心态,有一天女儿知道无所不能的外公不过是个欺世盗名的老混蛋,而父亲才是真强者,她的心态自然会转变过来。

    徐炳辉相信所有人都会飞,猪都会飞,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抢到站在风口的机会。现在他抢到了,他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不,他做到的更多。

    他忽然又变得精力充沛,每一个细胞都在震颤、骚动。作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他一秒钟都呆不下去,他回到酒店,把睡梦中的余诗诗从被子里拖出来。

    他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让这个女人再给他生个后代。私生子、麻烦、丑闻,多么美好的事物,这才是成功男人的特权。

    他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破败的土房外面设立着父亲的灵堂,破破烂烂的木条案上摆着几样土疙瘩似的的果品,遗像里的父亲盯着对面的土房,纸糊的窗户闪烁着微弱的光茫。村长吃过晚饭就进屋了,时间过了很久,因为村长给他的三块水果糖都吃完了。

    他恨那个死的不明不白的窝囊父亲,恨那个不知道聪明还是傻的软弱母亲,恨那个贪婪荒淫的村长,他更恨他们都死了。他把所有的恨都发泄在余诗诗身上。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需要余诗诗,她就是他的垃圾桶。

    夜幕降临,他终于筋疲力尽,躺在凌乱的床上,点了一支中华烟。他从十五岁开始抽烟,因为学长抽烟能增强记忆力。但是当柴镛阁告诉他,柴韵从就讨厌自己抽烟时,他就再也没抽过一根烟。

    十八年了吧,他想着,自己的灵魂终于可以出来透透气了。

    他站在床边,看着趴在床上的余诗诗,从容地穿上衬衫、裤子,戴上手表系好领带。他知道男人偷情后穿衣回家是对女人最大的折磨,他享受着折磨余诗诗的快乐。

    直到现在,他还在回味着这卑鄙的快乐。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破了宁静,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向墙上的电话。从这部电话装到墙上以来,这是它第一次响起。

    他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柴韵焦急的声音。

    “警察来了!”她喊道,“你快下来看看!”

    “什么警察?”

    “什么什么警察?就是警察!来了好几个人呢!”柴韵喊道,“你快下来!”

    他用浴巾简单擦干身体,穿上浴袍就下楼了。然后他看到了好几个人站在门厅里,有两个穿着警服的男人,一个漂亮的短发女人和一个瘦高的男人。

    他认得最后那个男人,那是马烁。

    “马警官!”他光着脚,顺着实木地板的楼梯跑下来,一边跑一边裹紧了浴袍。

    “徐总。”马烁扬手了个招呼,表情有些尴尬。

    “怎么了这是?”徐炳辉走到马烁面前,和他握了下手。

    “这是我们队长,武桐。”马烁介绍道。

    “你好,我是徐炳辉。”徐炳辉微微欠身示意。

    “是这样,你们公司有辆JEEP牌的大切诺基,车牌号PSP385,对吧。”马烁一口气问道。

    “对。”

    “这辆车牵扯到一起刑事案件,我们需要您配合调查。”马烁道。

    “好啊,调查什么?”徐炳辉疑惑地问道。

    “您知道这辆车现在停放的地点吗?”马烁继续问道。

    “嗯。这辆车停在康养中心停车场里。”徐炳辉看着马烁向他点点头,于是继续道,“停在第二停车场里。”

    柴韵看了徐炳辉一眼,但是没有话。

    马烁注意到柴韵的表情,他继续对徐炳辉道:“我们需要您配合我们到现场确认一下这辆车。”

    “好,什么时候?”徐炳辉立刻道。

    “现在。”武桐道。

    “那我上楼换下衣服。”徐炳辉指着楼上道。

    武桐点点头,然后向身边的制服民警示意,民警站到徐炳辉身后。

    “按规定我们的人要看着您,请您理解。”武桐客气地道,但脸上却是一副不容置疑的表情。

    徐炳辉换好衣服下来时,看到柴韵也换好了衣服。

    “我和你一起去。”柴韵道。

    徐炳辉默默点了点头,扶着柴韵往外走去。制服民警开户门,外面停着三辆闪烁着警灯的警车,还有四个全副武装的特警守在门外。

    半时后,徐炳辉和柴韵站在那辆大切诺基面前。徐炳辉拿着车钥匙,却迟迟没有按下开锁键。

    因为车里散落着被徐炳辉撕坏的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