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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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烁出来后,看到阿珞靠着玻璃围栏看手机,于是走过去招呼。

    “你这么快就买完了?”阿珞惊讶地问道。

    “是啊。”马烁站在阿珞身边,看着下面一层的冰激凌店。

    “你不去上班吗?”

    阿珞看了眼手表,道:“还有十五分钟。”

    “你也喜欢超霸。”马烁看着阿珞的手表道,“最近我看好多人都戴它。有个大老板也戴这个,还是金的。”

    阿珞晃了晃手腕,道:“那是迪通拿吧,劳力士的。”

    “噢。”马烁点点头。

    “对了,你的案子怎么样了?”阿珞笑着问道,“上次有帮到你吗?”

    马烁点点头:“还要多谢你们,你们聂经理对了。”

    “什么对了?”

    “那个死者不是赌鬼。”

    “就是嘛。”阿珞点头道,“别的不敢,但是买这块表的人都是有精神寄托的,有精神寄托的人怎么能是赌鬼呢。”

    “我在他家找到一个达喀尔拉力赛的路书,也许他以前是个赛车手。”马烁道。

    “那就对了!”阿珞道,“超霸是计时表,很多赛车手都喜欢它。虽然早就不需要手表来计时了,但是出于身份的认同感,很多人还是会戴它。我想那个人一定超爱赛车,并且特别怀念以前的日子,才会买一块321超霸。”

    “是吗?”马烁问道。

    “手表最能寄托情感了。”

    马烁想象着张宏窝在沙发里,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把玩着手表,回忆着从前参加达喀尔拉力赛的日子。是什么让他放弃了职业生涯呢?鲁娟吗?他看起来和鲁娟也不像感情很好的样子,而且鲁娟也不一定能理解他的精神世界。

    为了求证这一点,马烁给实习警员发信息,让他去查下鲁娟的职业状况。很快他收到了答案,鲁娟的工作是新城广场行政部文员,结婚不久就辞职了。

    马烁看着新城广场的名字有些眼熟,接着想起这就是张宏拆迁六套房的新城家园区里的商业街。也许张宏和鲁娟是在商业街认识的,也许是经人介绍相亲认识的。但无论如何,鲁娟和张宏的赛车生涯没有交集。

    是什么让张宏忽然放弃自己的事业和梦想,回国和一个认识不久也没什么感情基础的女人结婚——如果他对鲁娟有感情的话,也不会在得知她外遇一个月后才带着离婚协议从容不迫地赶来抓奸。又是什么让他杀了自己的父亲,变卖了不断升值的房产,那些钱又去哪了?

    马烁回过神来,看到阿珞还站在自己身边。

    “我还有五分钟就要去工作了。”阿珞笑着。

    “对不起,我刚才……”

    “没关系。我知道你在想事情,不好断你。但又不好这样就走了。”阿珞道,“反正我在哪里也是玩手机。”

    “那我先走了。”马烁道,“嗯……加个微信吧。”

    “好啊。”阿珞把手机递过来,“你扫我。”

    马烁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武桐正在电话。

    “我知道,我马上落实整改。”武桐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扶着额头,“这次能不能先不通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不想击大家的积极性。好吧。我服从上级决定。好,再见。”

    武桐挂断电话,揉了揉太阳穴,看向马烁。

    “买回来了?”

    “买了。”马烁点点头,然后指了指电话,“怎么了?”

    武桐叹了口气,道:“还不是焦闯的事。现在支队把他抓了典型,要给咱们通报批评,还要整改。以后所有人上班,都必须先到队部刷指纹再出外勤。”

    “这是谁的主意?”马烁皱起眉头问道。

    “谢广军。”

    谢广军是支队副队长,九年前是马烁的组长。调查组找马烁谈话之前,谢广军就找过他,让他包庇搭档,并向他保证没事。马烁没听他的。后来马烁听牛卫平过当年调查组已经做好验尸准备了,如果马烁没有实话,验尸结果证实死者身上的伤不是抓捕时造成的,那马烁和搭档就算不被开除,职业生涯也肯定终结了。

    所以马烁很讨厌这个人。

    “就算焦闯缺勤,为什么要给咱们队通报批评?”马烁问道。

    所有人都知道一人犯错全员连坐的手段不仅不能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反而会引起其他人的不满,从而增加管理难度。所以这不是傻,而是坏。

    武桐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摇了摇头,没有话。

    马烁忽然想起徐炳辉的,是不是有人在针对武桐。他头脑一热,脱口而出道:“是不是有人在针对你?”

    武桐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

    马烁第一次看到武桐意志消沉,竟然比他自己受欺负还要气愤,他义愤填膺地追问道:“为什么?就因为你是女的?”

    在男女比例极度失调的刑警界,女刑警本来就凤毛麟角,而一个女人能成为领导,不仅意味着她行,还意味着和她竞争的男人都不行,否则几十个男人怎么竞争不过一个女人。所以很多人本能地排斥女性。这也就是为什么武桐在朝阳支队时闹出风波让很多人看笑话,却没有人施以援手。

    武桐已经平复了心情,她半开玩笑地点点头:“嗯,你得对。”

    “不能就这么算了。谢广军这个人专门欺软怕硬,你要是不反击,他下次会变本加厉。”马烁道。

    “那你怎么反击?”武桐笑呵呵地问道。

    马烁沉默了片刻,终于道:“要不我去证明焦闯没有旷工。”

    “这可不像你的原则。”武桐看着马烁道。

    “跟这种人交道不能讲原则。”

    武桐站起来,对马烁道:“谢谢,但我不能让你因为这个事破原则,而且我也不算替焦闯遮掩。”

    “可是……”

    “你以为这点难题就能难住我吗?”武桐笑着,“我告诉你我的想法。只要咱们能尽快把这个案子破了,以我的经验,这个功劳足够让支队长把咱们当大熊猫供起来了。到时候谢广军还敢搞动作吗?借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我不找他算账就算他烧高香了。”

    “对。”马烁点了点头。

    “想要不被人欺负,就要当大熊猫。否则你躲得了这次躲不了下次。”武桐目光灼灼地看着马烁,“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

    徐炳辉看着窗外的五角枫树,天色将晚,他的心里越发不安。

    办公室门被推开,一个挎着邮差包的男人走进来,招呼也不,就自顾自坐到沙发上。他开包,从里面掏出一摞文件,放到茶几上。

    “你是自己看,还是我和你。”男人用沙哑的嗓音道。

    “你吧。”徐炳辉还在看着五角枫树。

    “杜永邦,男,50岁,十七年前在滨海新区游艇俱乐部工作,岗位是码头管理员,两年前辞职了。”男人念道,“杜永邦的妻子和儿子无业,儿子已婚育有一子。目前一家人五口人住在三元桥的一套房子里。我的同事盯了几天,没看到他们有外出工作的迹象。”

    “一家吸血鬼。”徐炳辉喃喃道。

    “我同事假装妹子加了杜永邦儿子的微信,和他聊天套话。发现他们一家人对杜芃都没有感恩之心。他甚至发朋友圈诅咒杜芃赶紧去死,就因为杜芃没有同意给他买帕拉梅拉。”男人顿了顿又补充道,“保时捷一款跑车,落地要240万。”

    “你现在有没有盯着杜永邦?”

    “我的人24时监视他。”男人回答道。

    “继续监视,监视他和他儿子,尤其是外出的时候。”徐炳辉道。

    “好的。有消息我会随时和你报告。”男人起身道。

    “你母亲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徐炳辉笑着,“过去看看她吧。”

    “费心了。”男人欠身道,然后转身离开房间。

    徐炳辉坐回到办公桌后面,从文件盒里取出一份杜芃的体检报告。所有入住康养中心的客户都要提交一份三甲医院的体检报告,一方面是为了比对效果,更重要的是为了避免纠纷。尽管杜芃不是常规的寄宿客户,更多是心理复健和适应性学习,但客户经理依然要求他提供了体检报告。

    体检报告显示,杜芃除了失明以外,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徐炳辉想看他的脑部 CT,通常因为颅内损伤造成失明的病例,颅内通常也会有其他损伤,以及残留血块。而这些都是相对合理的死因。

    徐炳辉的A计划是雇佣私家侦探跟踪杜永邦,寻机夺回孩子的遗骨。一旦这个计划失败,他就只能启动B计划,为了保全自己和家庭让杜芃死于急症。既然这个可怜的孩子早晚要死——连他最亲近的人都无时无刻不想杀他,何必再牵连一个无辜的家庭呢。也许死亡对杜芃来也是一种解脱。

    徐炳辉很快服了自己,他不是为了自己这么干的,他是为了妻子、女儿和儿子才出此下策。而且这只是B计划,他还有至少50%的概率赢得A计划。如果苍天有眼,自然会保佑A计划顺利完成,否则就是杜芃命该如此。

    徐炳辉翻完了体检报告也没有找到头部 CT。他必须让杜芃做个CT,好在杜永邦会帮他。

    接下来就需要一个白手套替他做这件事。他原本有个理想的人选,但这个人最近被警察盯上了。也许要准备C计划了,徐炳辉想着,在这个关键时刻,绝不能出一点纰漏。

    他回忆着近期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好像一切都很顺利。可是不安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他来到余诗诗的办公室,余诗诗还在查阅资料。

    徐炳辉坐到余诗诗对面,问道:“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

    “当然,这么好的工作。”余诗诗笑着道,摸了摸崭新的写字台。

    “辛迪带你去过住处了?”

    余诗诗点了点头,道:“房间非常好,我尽快搬过来。”

    “好。”徐炳辉点点头,终于切入正题,“警察之前找你是什么事?”

    余诗诗脸色一下黯淡下来,她低下头,轻声道:“问我丈夫的事。”

    “你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余诗诗抬起头,表情坚定,“我能什么?我上班的时候他躺在床上玩游戏,我回家的时候他趴在地上,已经凉透了。”

    “可你……总不能什么都不吧。”徐炳辉摊开手,“在警察面前。”

    “当然,那个女警察一直问我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我只回答我知道的。”

    “她都问你什么了?”

    “各种生活里的细节,比如他的药放在什么位置。”

    “放在什么位置?”

    “平时都放在床头,那天滚到了床底下。可能是他忽然犯病,去拿药的时候不心碰掉了。”

    “只有一瓶药放在外面吗?”

    “其他药就在柜子里,他知道的。他死的姿势就是朝柜子的方向爬。”余诗诗平静地道。

    徐炳辉静静地看着余诗诗,过了一会才道:“你现在好像很平静了。”

    “对,毕竟两年了,已经过了兴奋期了。”余诗诗一笑。

    “他们有没有和你提到过一个男人?”徐炳辉问道,“一个和你一起参加亲人互助会的男人。”

    “你也知道了?”余诗诗问道。

    “有个男警察,你应该见过他了。他妹妹就在这里康复。他那次互助会他也参加了,看到你跑出去,然后那个男人跟着你出去了。”

    “真是太巧了。”余诗诗摇了摇头,然后问道,“你认识那个男人?”

    徐炳辉点点头,道:“他以前是这里的志愿者,后来走了。警察没有怀疑那个男人吗?”

    “怀疑了,但又能怎么样呢?”余诗诗冷笑一下,“人家总不能因为劝了我两句就该死吧。再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我和那个女警察了,我照顾了我丈夫十几年,全世界最爱他的人就是我,这一点所有人都能作证。我的前半生已经陪着他一起火化了,现在我要开始新的人生。”

    徐炳辉看着余诗诗坚定的态度,暗自松了一口气。

    “走,咱们去吃饭。”徐炳辉站起身道。

    “我还有很多……”

    徐炳辉攥住余诗诗的手,把她拽起来。

    “你刚才了,你的前半生已经火化了。”徐炳辉笑着,“你用前半生把一辈子的苦都吃了,后面就该享受人生了。”

    “你不怕被柴韵发现吗?”余诗诗看着徐炳辉的眼睛道。

    “她已经发现了,她还要把你赶到南方去。”徐炳辉坦然地回答道。

    “是吗?”余诗诗眼中闪过一丝恐慌,很快又镇定下来。

    “是的。但我不会让你离开。”徐炳辉道,“这里已经是我的了,她和她父亲不可能再对我手掐把攥了。”

    “你是在报复她吗?”

    徐炳辉摇了摇头,不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