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莫七景正盯着手机里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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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 一扇紧闭的木门隔绝着两个空间。

    门外的年轻男人沉默地站着,手握在那扇门的门把手上却没有立刻拧开,似是对于要不要进去有些许迟疑。

    门内的几个人则严阵以待。

    上次在A城偷袭江为峰和江定失败了。当时是半夜去的, 派了身手不差, 并且做事最速度的两个人, 本以为那对付一对熟睡中的父子绰绰有余了, 没想到江定惊醒了,身手还十分出人意料, 竟反过来给了他俩好几下。由于他们两个人都被江定拖住, 使得当时江为峰有时间去按响警报,也逼得他们被迫逃走, 导致A城那次行动以失败告终。

    于是这次, 他们心里是有数的。

    不能看江定, 人数压制下, 他可能不能对抗,但没准有足够的身手自保逃走。眼下的形势,可是容不得他再跑一次了。

    门外的人得了江胜立的应允,最终推门而入。

    门“咯吱”一声开, 两声脚步声后, 又“砰”的一声关上。

    接而一群人便朝着刚进门的人一拥而上。

    刚好在会客厅下一层巡逻的保安听到头顶发出连续的脚步声和撞击声响,他抬头看天花板, 不禁疑惑, 江董在上面会客厅做什么呢?

    空间不大的会客厅内,江胜立悠闲地看着那混乱的场面, 睥睨着被一举按到地上的儿子。他身子舒服地靠在沙发后座,冲地上的人发出一声轻嘲。

    “有什么遗言吗?”

    被按住的人整个脸都被压在地上摩擦,胳膊又被反拧着, 他疼得直叫:“爸,发生什么事了?”

    钟厉的脸色微微变化,他像是意识到什么问题。

    刚刚制服眼前的人根本没用上他们几个,第一个冲上去的人,第一招,只花了一秒,就把“江总”给按地上了,“江总”从头到尾一点反抗都没有,或者,他本来就没有反抗能力。

    “江董……”钟厉神情凝重地看向江胜立,低声道,“人不对。”

    压制住江今驰的力道很快松开,江今驰狼狈地坐起身,衣服都有些歪,整个人显得有几分滑稽地抬头看江胜立:“爸?”

    江胜立没应,冷脸看着江今驰。

    为了避免是江定假装的,他问了好几个近半年来,只有父子俩才知道的事件。江今驰自然能如数答上,这使得江胜立的脸色越发不好看。

    按照刚刚他跟江定电话的时间来算,江定就是用走的都该到了,结果江定最终没来?

    江胜立恼怒地看向此刻衣服半挂,头发也乱的江今驰,一些发泄不出却又在胸内炸开的愤怒被堵在心口。

    ——————

    C城深夜的道路,车辆已经不多。

    江定的车子飞快从道路的一头驶向另一头,朝着江画所在的方向前行。

    忽的,手机响起铃声,屏幕上出现曹均宁的名字。

    江定蹙眉,按下接听。

    车载蓝牙音箱连接着手机,然而通话中传来的却不是曹均宁的声音。

    “曹均宁的家属吗?通知你一声,他不知道被什么人偷袭了,人昏迷抢救中。”是一个听起来是护士的女声,“哦,记得带点钱过来缴下手术费。”

    车子猛然急刹车,发出尖锐的轮胎摩擦声。

    江定的脸色比刚刚还要难看。

    偷袭。

    不知道是什么人。

    昏迷。

    抢救。

    这一套流程也太熟悉了,完美吻合某个人的作风。

    江定有些手抖地握住明明已经被护士挂掉的手机。

    他就不该让均宁帮他看江画那些财务材料!江胜立被举报,恼羞成怒,竟然连给他帮忙的都要一起收拾!

    道路左右两边都是长排的路灯,路灯近大远,照亮着黑夜。

    一双手飞速地动方向盘,接而一辆汽车在掉头处转了个方向,以更快的速度,往相反的方向开去。

    江定的车开入医院,他速度极快地下了车,用自己能达到的最快速度从医院停车场往手术楼那边跑去。

    气喘吁吁地抵达手术楼时,江定却看到手术楼入口处,曹均宁完好地站在那边。

    他向来扮休闲,松松垮垮的衣服,随性的头发,此刻的曹均宁举起手,咧嘴冲他挥了挥,一副开朗做派,也笑容满面:“老江。”

    江定怔愣地往旁边看去,几步之外,还有依然没止住眼泪的梁梦。

    只是一瞬间,便什么都明白了。

    曹均宁松了口气地冲旁边的梁梦笑了声:“呐,阿姨,人我交回给你了哦,就先走了。”

    但曹均宁还没离开,江定已经转身便走。

    眼见着江定折返后依然没有消找江胜立的念头,还算第二次离开,梁梦刚放缓的表情又凝重起来,迈步便要追。

    曹均宁安抚地拍了拍梁梦,自己快步跟了上去。

    不同于拉不住江定的梁梦,个子高大的曹均宁很快便跟上了江定的脚步。他也不拉扯江定,就跟个无尾熊一样整个人挂江定身上。江定若是想往前走,身上就如同挂了个一百多斤的沙袋,每一步都十分艰难。

    曹均宁连劝代哄的:“老江,老江,你干嘛去啊?”

    江定满眼都是怒意:“给我放开。”

    曹均宁不放,依然跟个挂件似的挂江定身上:“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

    这话倒是令江定略微迟疑地看向曹均宁,步子放缓了些。

    曹均宁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就连老江这称呼还是他告诉他,他才这么叫的,怎么出来这种话了?

    “我可是听了你的,辞了那么好的工作呢,你要是就这么死了,谁给我开后面的工资?”

    江定:“……”

    眼见着江定还要去找江胜立的模样,曹均宁便继续劝:“你你去能干嘛?你这是看见老师出事,一下子理智都没了。”

    “我有算,你不用管。”

    “好,我就当你能成功好吧。”曹均宁还是挂江定身上,“你想哦,你成功解决掉那个人,然后把自己搭局子里去?划算吗?”

    江定都要消失了,这根本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他也没算跟曹均宁自己会消失的事,便没回话。

    “你想想,你能完美躲起来?好,我就当你能完美躲起来,警方到时候一破案,发现你干的,那江今驰恐怕就要给你背锅了。这可不是其他的锅,故意杀人罪。”曹均宁点头,“是,他是挺混账的,但他对阿姨还是真的孝顺对吧?你觉得阿姨能承受得住同时失去你和他?还有,要是你不在阿姨身边了,总得有个人照顾叔叔阿姨吧?你觉得有比他更好的人选吗?”

    江定难得地停下脚步。跟曹均宁鸡同鸭讲,他没想到,有些道理竟然意外吻合起来了。

    刚刚他确实只想了要怎么去找江胜立,如果遭遇阻碍,要怎么应对的问题,还真忘记考虑江今驰跟自己的关联了,更没有想起来,梁梦那是绝对承受不住的。

    见江定没动了,有点被服的迹象,曹均宁趁热铁:“还有,你现在过去,就算你再厉害,再有应对的办法,也还是有失败的概率对吧?你要是就这么失败了,可就白白送人头了,到时候阿姨和叔叔没人护着,很快跟着遭殃。”

    曹均宁下结论:“所以嘛,就按你原来的计划一步步来才是完美的呀。杀人诛心,要是他做这么多坏事,还那么容易结束一生,就太便宜他了。”

    ——————

    会客厅内,江胜立看向江今驰,语气极差:“你来做什么?”

    江今驰被训得一怔。

    江定回来后一直威胁他不准找江胜立,也一直整他,他本来想着忍耐五天就过去了,可现在江定的认同又变长了。这发展太不妙了,他自己是没太多主意的,完全不知道要是任由这样下去,情况会不会对他越来越糟。过于担忧,也需要人指点,才会想着是不是要冒着被江定发现的危险,找父亲求助,毕竟父亲看起来还是有很多办法对付江定的。

    他在楼下时就被大门的保安告知父亲在会客厅,可一进会客厅就被按死在地上,江今驰至今都是懵的。

    江胜立问起缘由,江今驰便把江定回来,自己没有认同,而这五天都是江定在公司的事情了一遍。

    钟厉知道受伤的是江今驰,赶紧吩咐手下的人去取药。

    江今驰坐在沙发上,越语气越委屈。因为江定的报复和压迫,他这几天日子过得很不好,受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还以为会得来江胜立一两句关心,然而完全没有,江胜立阴沉着脸拿过钟厉要递给江今驰的药:“没必要给他这个。”

    那瓶药就那样划出一道弧线,落入垃圾桶中。

    江胜立含着怒意,直接将桌上的文件提起又摔到江今驰跟前:“你他妈能干成什么?他威胁一下你就这么几天都被他骑头上,连公司都不敢来,你知道他冒充你给我捅了多大的篓子吗?!”

    江今驰一时没有心思管那堆材料,意外的发展令他看了眼被扔到垃圾桶的药,又默默转头看江胜立。

    眼睛里有些什么开始闪动,又热又酸。他觉得自己遭遇了这些,江胜立却完全不在乎,令他不可置信,可不一会儿以后,江今驰又觉得自己早该习惯了,早该适应了。他刚刚是怎么了?怎么以为自己被江定欺负几天,江胜立会关心他,帮他?

    关心这个词,其实从到大都没有啊。

    钟厉跟着江胜立很久了,看出老板因为江定怒意正盛,他立刻道:“我今晚就会派人出去,一定尽快找到他。”

    江胜立的神色冰冷:“要是找不到他的话,或许……你们可以考虑跟着那位莫姐,如果跟着没用的话……”

    后面的词句不需要江胜立多,钟厉都懂。

    如果跟着还没用的话,就用点手段把那位莫姐控制起来,逼江定出来。

    一边的江今驰本来一句话都不想了,可莫姐三个字令他身子一颤:“爸,为什么要去找七景?”

    江胜立没心情给江今驰解释:“不关你事。”

    着,钟厉已经带上门出去,就像是照江胜立的吩咐去办什么事了。

    钟厉离去的脚步在深夜的走廊中形成回声,江今驰越听越害怕。

    回想下,刚刚江胜立误认为他是江定,控制住他后问的那句话是——“有什么遗言吗?”

    父亲本来算对江定做什么?

    心里有个隐约的答案,但是江今驰实在一丁点都不敢相信那个荒谬的猜测。

    跟江定利益冲突最大的明明是自己,他跟江定闹得再狠,实际上也只是想赶走江定,或者给江定一点教训,从未想过真的要江定死去。

    所以遗言是什么意思?是他理解的那样吗?

    他的父亲就算平时再冷血无情,至于做出那种事?

    江今驰颤抖地看向江胜立,一时无法透过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看到任何答案。

    ————————

    家中。

    莫七景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坐在沙发上,开手机,低头翻着聊天记录。

    电视开着,但她没认真看。

    屏幕里播着一个主成长治愈的综艺,此时,一个嘉宾受刚刚环节的感触,突然有感而发:“看到刚刚那位父亲我真的很感动。”

    嘉宾着感动,表情却是苦涩:“其实我从一直以为我跟我爸的感情很普通,就不好不坏吧,反正谈不上爱这么矫情的字眼。直到……医院确诊他癌症。”

    莫七景看着手机屏幕里的聊天记录,存下聊天记录中的一张照片,而综艺里那个嘉宾还在继续话。

    “面临着失去他的现实时,我才明白我有多舍不得。原来最要面子的我可以为了借我爸的医药费四处去求人,丢掉自尊,原来我最爱的一切娱乐活动都可以不再入我的眼,从此不碰。原来我会为了我爸哭很久,原来我可以辞职,可以分手,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得陪着我爸。到我发现自己竟然愿意为了他付出到这种地步时,我才明白,原来我是爱他的,深深地爱着,根本不是我以为的那种关系普通又不深不浅的亲情。只是这份爱一直被掩藏在不明显的角落,让我一度以为,那算不上爱。”

    莫七景正盯着手机里那张图片,屏幕上方突然弹出消息提示,梁梦发来的。

    【让江定一个朋友帮忙,人已经劝住了,跟你声。】

    【好,阿姨晚安。】

    关掉手机屏幕,放下手机,莫七景终于抬头看了眼那个综艺。

    嘉宾已经开始掉眼泪,眼睛里全是怅惘:“现实有时候很残酷,我常常在想,或许当我年纪大一些,经历再多一些,成熟通透以后,我会更容易看懂感情。那时候,可能我爸只是给我送件冬衣,我也能意识到我爱他。可惜时间没有给我那么慢悠悠去发现自己感情的机会,我最终是以这种悲痛的契机意识到这份亲情之深的。”

    ——————

    第二天上午,莫七景得去周家给周染染的妹妹周渲渲进行1V1教学。

    莫七景敲门而入时,来迎接她的还是上次那个秘书,只是看起来脸色有些怪怪的。

    直至随着秘书到了练舞房外面,听到里面的谈话,莫七景才明白秘书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僵硬。

    周元青正怒意满满地跟周夫人着话:“妈,我昨天听这舞蹈老师还要来的时候就觉得离谱。你知道她是谁吗?”

    周夫人听得莫名其妙:“谁?”

    “染染之前跟江今驰发展得那么顺利,差点就成了,你知道是因为一个女的搅局搞黄的吧?”周元青气愤道,“但你肯定不知道,这个女的居然跑到我们家里当起渲渲的老师来了。”

    周夫人听得眉毛都拧了起来:“那个老师就是以前的那位莫姐?”

    “对!就是她。”周元青着又指了指自己身边一个年轻女孩,“这个老师是我托朋友找的,以前还在央视伴过舞,水平绝对高出那个女的一大截。妈,我们家有头有脸的,可不能用那种档次的老师。”

    在谈话的两人没有注意到背后的莫七景,莫七景瞥了眼周元青,不用多想就了然了。

    以前她拒绝周元青的示好就让他不爽了,后来在晚宴又跟他起了争执,加之上次他对周染染动手时她出手帮忙了,仇越结越大,这个没有丝毫心胸的男人毫不意外地会针对她。

    再看看周元青旁边的那个年轻女孩,莫七景微微一怔。竟然是个熟人,以前曾经一起在舞蹈团呆过,只是……关系不太好。

    上次秘书也在场,自然知道来龙去脉,懂周元青因为上次的事刁难莫七景,但她的身份,肯定也不敢真的当面拆穿周元青,只能苦着脸跟莫七景道歉:“莫姐,不好意思,我真心觉得你非常适合教渲渲,但这个情况你也看到了……我是不可能得上话的。”

    莫七景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着急也不担心:“确定不用我了?”

    秘书为难地点头:“是的,夫人向来还是很听子女的话,所以……”

    “行,你们确定就行。我没事。”莫七景完便转身,没丝毫犹豫地从练舞房门口往出口大门走。

    周元青也是好笑,以为这能让她受什么伤害?

    决定由莫七景教课后,学校跟周家是签过舞蹈培训协议的,周家预缴了一笔不的钱,协议也约定了无正当理由不能提前解约,否则就算周家违约,到时候那笔钱可是要作为违约金,不退还的。

    才教过一节课就拿了那么多钱,那不是便宜她了吗?周元青什么脑子?八成连签过协议都不知道就开始吠了。

    即便如此,莫七景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诅咒周元青,早点玩完儿,被周染染夺走公司继承权,也被周染染夺走全部家产吧。

    哦,她觉得也不用诅咒了。

    看周元青这水平,这格局,这眼界,这能力,那不早晚的事嘛。

    就在这时,大门开,周染染走了进来,看起来像是来家里取什么东西。

    注意到莫七景一副要离开的样子,周染染莫名:“怎么了?”

    话音才落,就听到了不远处舞蹈房里周元青和母亲在对话。

    似是明白过来,周染染“嘁”了一声,大步越过莫七景,迈入了练舞房。

    练舞房的门被周染染关上,母子三人也不知道了些什么,莫七景只能听到偶尔有像争吵的声音,但又听不太清楚具体的字句。

    很快,练舞房的门再次开,是周元青和他带来的那个舞蹈老师一起离开。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周元青的衣服有点凌乱,头发也乱糟糟的,右侧脸还有个浅浅的巴掌印。

    他经过莫七景时不满地瞪了莫七景一眼,一副不知道是要动手还是要骂人的架势。

    练舞房门口的周染染冷声提醒:“你动她试试?”

    周元青恼恼地回头看周染染,伸出食指,如同威胁一样地朝周染染点了两下,一副“你给我记着”的模样。

    秘书过去跟周染染确定了什么,立刻喜笑颜开地跑到莫七景跟前:“莫姐,没事了,周夫人就用您,还替大少爷向您道歉。”

    莫七景被这突然的转变搞得一愣一愣的。

    她转头看周染染,发现周染染也同样衣服和头发都有些乱,脸上还有被过,轻微发红的迹象。

    “我上班去了。”周染染跟秘书交代了一声,拿了之前落在家里的文件,便往门外走去。她越过莫七景时依然跟以前一样,没有什么特别表示,就冷冷淡淡地点了个头算是招呼。

    莫七景叫住她:“你受伤了吗?”

    周染染一愣,大概也没想到莫七景会关心自己,回道:“没事,故意的。”

    见莫七景露出疑惑的表情,周染染解释道:“我知道他就那狗脾气,所以在妈面前他,他受不住激将法,急得当着妈的面跟我动手。上次我就找妈告过他的状,这次他还敢当着妈的面这样,自然被我妈喝止,被我妈甩了一耳光。”

    周染染提到这里,终于咧起一丝笑:“我装哭,趁着我妈甩他耳光也过去补了几脚。”

    莫七景:“……”

    要周家这个1v1教学不给她做了的话,她不亏,但要是继续做下去,肯定还是收入更可观的。莫七景倒是没有想到,周染染会为了维护她,把自己搞成这样子。刚要开口道谢,周染染先话了。

    “行了,你上课去吧。”周染染完就要走,但她走出几步后,像是想起什么,又回头叫了声莫七景,“诶。”

    莫七景回头:“什么?”

    周染染顿了片刻,才有些不自然的回避直视莫七景,吞吞吐吐道:“上次的事……谢谢了。”

    周染染很清楚,要不是当时莫七景站出来,她那天肯定因为周元青而进医院了。

    莫七景摆了摆手:“今天也谢谢你。”

    两人互相对视着,短暂的沉默后,发出为了缓解尴尬而掩饰的笑声。

    “那我们算是和好了?”

    “好。”

    周染染也不板着脸了:“起来我以前是真讨厌你。”

    莫七景挑眉:“我也是。”

    但其实,多多少少都是了解不够深,相互之间存在误解,导致彼此之间好感特别低,发生不少矛盾。真的相处起来,似乎对方跟自己想象的很不一样,完全不是那么糟糕的人。

    或许新的相处模式还需要适应,周染染依然有几分不自然:“以前对不住了,听信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流言,还以为你真的是那种人。”

    “没事。”

    “哦,我已经跟我妈解释清楚了,你放心教吧,待遇不会差的。周元青那边,我也跟他讲得很清楚了,他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周染染指了指莫七景的膝盖:“不过,你膝盖有伤吧?今天能教吗?”

    莫七景完全不在意:“我们跳舞的,身上有伤是常事,放心吧,不影响。”

    “那行,找时间一起吃饭吧,算我赔礼了。”

    上午的阳光投进落地窗,莫七景点头,两人相视一笑。

    ——————

    上午上完课,下午便回学校。

    莫七景刚收拾好东西算回家,便听到周校长的办公室内传来同事王玲丹不满的抱怨声。

    “周校长,你这也太偏心了,像周家那种好赚钱的差事就给莫七景,我就得做那些没钱赚吃力不讨好的活。我知道莫七景绑了个有钱的主,学校经常要接江画的项目,我们这种没靠山的就只能给她让道。但是让一次两次就够了吧?难不成要让一辈子?”

    周校长无奈道:“王玲丹,这你可就冤枉我了,当初你们几个的资料,我是一起给周家的,是周家自己挑了七景,我可没能力左右。再了,你虽然也是古典舞专业,但这几年都在教女团舞,而七景一直都在跳古典舞,没停过,确实更符合周家的要求。”

    王玲丹不服气地嗤笑一声:“行吧,我来找您之前就已经预料到您能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了。我这人直,就来跟您一句直话。莫七景这样只要有好事就想着独占,吃相真的很难看。再这么下去啊,周校长,你看着,学校早晚人心要散。”

    着,王玲丹气恼地踩着高跟鞋出来,跟莫七景撞了个正着。

    既然对别人莫七景坏话被莫七景撞上了,王玲丹也不担心跟莫七景的关系更僵了,她直接白了莫七景一眼,仰着下巴就越过她,往前走去。

    莫七景看着王玲丹的背影,有些好笑。

    上次江画的年会合同差点黄掉,王玲丹就对着她冷嘲热讽。这次王玲丹没被周家选上,竟再次怪到她头上来了。

    不过,现实里这种自以为是,自己不行却全赖别人的人实在太多了,一个个较真生气,莫七景还真没力气。

    再往前走几步,莫七景注意到走廊不远处竟站着个上午才见过的熟人。

    帅琪,也就是周元青带去周家的那个舞蹈老师。

    莫七景跟帅琪过去是一个舞蹈团的,由于都来自C城,当初两人还要好过一段时间,直至发生某件事。

    那时候,手机支付还未普及到如今这种地步,大家使用手机支付,也使用现金。某天,帅琪撇着嘴委屈兮兮跟莫七景抱怨,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到了一张20元的□□,心里特别难受。莫七景看她这愁苦模样,当场给她发了个二十元的红包,故作霸总地笑道:“别难过了,你的损失,我给你报销。”帅琪高兴了,乐呵呵地捧着手机,不再愁眉苦脸。

    莫七景本来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下午的时候,她正练着几个舞蹈动作,便看到从外面回来的帅琪。帅琪一手提着个葱油饼,另一手捏着几张零钱,还把零钱伸到莫七景跟前,炫耀一般地晃啊晃:“七景,你看!”

    莫七景莫名其妙,完全没懂帅琪让她看什么。

    帅琪好笑道:“还没明白过来吗?那张20元的□□我成功用出去了!刚刚在集市那个煎饼摊那里买了个两块钱的葱油饼,那个奶奶找给我的零钱。”

    莫七景征愣着看着竟然有几分“自豪”地帅琪,好半天没话。

    她不知道这件事在别人眼里算不算影响做朋友的大事,但在她这里绝对算人品不行,应当敬而远之的大事。她都已经给帅琪发了红包,帅琪的损失也算抵消了,为什么还非得去用掉这张□□?自己收到□□那么伤心,骂给她□□的人不是人,那为什么转头就把□□给别人了?把这种伤心转嫁给别人?帅琪的收入也不低,至少比起那位起早贪黑却生意普通的奶奶要富裕得多。怎么可以在做了这样的事后,还能这么自豪地向她炫耀?她不能接受。

    自那以后,莫七景都跟帅琪保持距离,再也没交心过。而帅琪意识到莫七景在蔑视她的人品,也恼羞成怒。这样的情况下,两人在舞蹈团的那段时间自然相处很不愉快。

    几步之外,帅琪抹着某奢侈品牌的斩男色口红,妆容鲜艳性感又漂亮,她在见了莫七景以后,露出了几乎跟刚刚王玲丹同款的白眼。

    莫七景丝毫懒得理帅琪释放出来的不友好信号,只算继续往前走。

    这时,走在莫七景前面的王玲丹看到帅琪,突然愉悦地叫了一声:“琪琪!”

    接而,王玲丹开心地冲到帅琪跟前,一下子就拉住帅琪的手,蹦蹦跳跳的:“不是让你晚点来吗,怎么这么早就到了,我都有点收尾工作没做完呢。”

    这两个人竟然相熟?

    看着帅琪跟王玲丹一副好闺蜜的亲密模样,莫七景不禁感慨,果然相似的人比较容易做朋友。

    就在她算越过两人往前走时,抱臂的帅琪忽的叫住她。

    “哎,七景,都这么几年了,你怎么还这么副自命清高的样子?连个招呼都不?”帅琪量着莫七景,接而摇头道,“当初在舞蹈团混不下去,你狼狈收拾行李回C城时,我还以为你再惨也可以自己开个工作室什么的,没想到居然就在这种地方教孩子跳舞,啧啧,这要是让团里的人知道了,怕是个个都要笑掉大牙。”

    莫七景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她就知道,见到帅琪就没好事,就被迫要提起她最不愿意想起的过去。

    当初江今驰一口笃定,她不能没有他,她放弃舞蹈团回C城都是因为他,她冷眼了不是。

    确实不完全是因为他。

    王玲丹就像是听了什么了不得的好消息,整个脸色都充满掩饰不住的兴奋:“真的啊?还有这种事?”

    “千真万确。”帅琪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莫七景,嗤笑一声,又转头跟王玲丹话,“你不知道吧?她当初啊,各种选拔都会被刷下来。全运会开幕式挑人去跳舞,她被刷下来,央视挑人去上大型晚会,她还是被刷下来。反正就是上不了台面,因为没有前途,混太惨,才回C城的。”

    王玲丹听得更乐了,那咧笑的嘴唇就跟合不上似的:“哎呦,我就嘛。平时一口一个对自己专业有信心,有信心你怎么回C城这种地方,你倒是继续做舞蹈演员啊,做什么培训老师。”

    莫七景的拳在手心握紧。

    帅琪得片面,旁人并不懂含义,但她确实都被刷下来了。不管是全运会开幕式这种,还是卫视或央视晚会的伴舞,都是群舞,都要求整齐大气好看,故而放在第一的就是身高要求。而她,身高完全达不到那些标准,但凡大型点的场合,她统统上不去。

    眼见莫七景脸色越差,帅琪慢悠悠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甲,半显摆半讽刺道:“你离开后,我还去了一次央视中秋晚会呢。七景啊,你你这样直接被刷的人,到底在我面前横什……”

    莫七景懒得听帅琪耀武扬威了,也不想跟她多纠缠,只冷脸断她:“你上午去周家,是想在C城接长期活吧?都一样是回了C城,你看起来也没在舞蹈团混下去啊。”

    帅琪被问得一顿。

    莫七景继续道:“还是你连回C城,谋生都不顺利?哦,我怎么忘了,你上午还被我比下去了,人家雇主最后选了我,没选你。”

    莫七景抱臂,学着帅琪的语气:“你可能搞不清楚,那位周姐是个即便讨厌对方,只要对方专业过硬,她就会用的人。你被她退货,足以证明人家觉得你远不如我。啧啧,你就像个拿到了游戏里最好的武器还砍不过拿最差武器的菜鸡,就算有去央视跳过舞的履历加成,都还被认为不如我,我可真替你羞耻。”

    没管帅琪一时被堵得答不上话的表情,莫七景转身便走。

    王玲丹气恼,伸手就拽莫七景,还带着点幸灾乐祸:“你以为走掉就能完了?也没见多优秀,非得自己凭本事接活。我等下一定要告诉我们学校每个老师,让每个人都知道,莫七景是在舞蹈团混不下去,到处都没人要,才被迫来我们学校的。哪有什么专业可言,真不要脸。”

    莫七景重重甩开她的手,王玲丹没站稳,整个人都往后踉跄一步。

    “王玲丹,我自认为对你来够照顾的,幼儿园那边的合作是我让给你的,上次那个商演也是我让给你的,结果你只记得我没给你的,还怪上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分你东西是理所当然的?不分给你就有罪了?可真是让我长见识了。那么,好,从今以后,我要是有可以分享给同事的活,我绝对一个都不会分你,你给我记着。”

    走廊的这一头,是帅琪和王玲丹气恼错愕的表情,另一头是莫七景大步离去的脚步声。

    出了楼梯,走到外面,尽管把那两个人都怼得哑口无声,可莫七景的满脑子依然都是怒火。

    也知道不该把帅琪这种人的话放心上,但还是不自觉想起自己当初回C城的时候。

    确实无奈又沮丧,确实痛苦又彷徨。再喜欢舞蹈也没用,练得再多也没用,一道门槛就生生挡住了她许多机会,导致她心灰意冷。可能有些人会什么,谁谁谁独舞的,身高就不高,但那都是凤毛麟角的传,全中国也出不了几个。对于学舞的人来,务实的追求就是多上舞台,多去更好的舞台,顶多在那群舞里争个领舞,而她别领舞了,就连被选上参加大型舞台的机会都没有。

    帅琪那时候基本功就比她差很多,控腿能力也不如她,然而帅琪却去到了她无法企及的舞台。莫七景再豁达,也很难完全不在意。

    正想着,天色突变,只是一瞬间便下起雨来。

    C城的夏季多雨,莫七景其实包里有伞,但心情阴阴沉沉的,她不想那么麻烦放下双肩包翻翻找找,便继续在雨里走。

    帅琪和王玲丹环绕的嘲笑嘴脸就如同扭曲的漫画,张扬舞爪地在莫七景面前耀武扬威,撕裂着她过去的伤口。

    其实莫七景回来C城是挫败的,灰心的。只是她逞强惯了,从来没表现出来过。

    就算是希望在某种程度上磨灭,在捡起这些磨灭碎片的时候,也一定得帅。

    学舞蹈的,哪个不想永远呆在最好的舞台上,成为最好的那一批?

    她没有去到最想去的地方,她像个去大城市拼却没有站稳脚跟,最终被迫返乡的奋斗失败青年。

    雨水淋湿莫七景,她一点没躲。一缕一缕的湿头发贴在侧脸,衣服也湿漉漉地贴着肉。

    沮丧和忍耐在拉扯,就在莫七景捏拳,指甲几乎陷进肉里之时,她的手忽的被人拉过去,那人轻轻掰开她的手指,阻止那指甲在手心留下指甲印。接着,她的手被温暖而柔软的大手包裹住,头顶的雨也被一把大伞给阻隔。

    抬头,便对上江定的眼睛。

    “不用了。”莫七景没算撑伞,她从伞里走出来,加快脚步往前走。

    后面的人便慢悠悠地跟上来,顶着平时惯有的笑,着些意味不明的话:“我时候特别喜欢画画,希望长大能成为画家,后来我爸不让,就没有然后了。”

    莫七景没话。

    江定第二次把伞偏向莫七景那边,莫七景还是一副没心情跟他共撑的模样。

    “中学的时候我喜欢篮球,想成为职业选手,后来又只是想想。”

    江定第三次把伞架她头上:“回想起来,我有过很多爱好,很多梦想,不过,最后一个都没实现。长大以后,周围也好,我也好,最终都只能平平庸庸地按照父母的计划长大,做着跟自己梦想毫不相关的事。不过,这甚至都怨不得别人,因为仔细想想,我好像也没有真的为了实现那些梦想付出过什么,坚持过什么。”

    “所以我一直觉得,景很厉害。”江定抿笑,“你中学的时候就喜欢古典舞,接下来的每一步,大学、舞蹈团、工作,都依然可以克服所有现实因素,坚定选择你热爱的,你在做我做不到的事,只有你还在实现梦想的路上。”

    莫七景感觉到一只大手忽的附在她的头上,轻轻地抚慰着。

    仿佛在安慰她,表面的波折,不顺利,都不代表她失败。她还在坚持,她已经做得很棒了。

    明明是下雨天,眼前这人的笑容却明亮得不像话。

    莫七景还发着愣,就看见江定终于放弃帮她撑伞,而是忽的收起了自己的伞,开始陪着她一起在雨里走。

    莫七景莫名地叫他:“你干嘛不了?”

    “因为不需要了。”

    不需要?

    江定手里提着合上的伞,一步迈到莫七景跟前。

    伞,是他跟莫七景产生关联的开始。

    高中,当时站在路口想不开的他,几次想找辆车撞上去,可那时候,莫七景突然出现,塞了一把伞给他,死活让他第二天必须带去学校还他。

    于是,那一天他放弃了钻牛角的想法。

    在之后跟莫七景的相处中,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会在任何她需要的时候为她撑伞,也可以在她不需要的时候陪她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