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他的背部有一道长长的疤……
C城是沿海城市, 夏季向来多雨。这雨不大不,一路都没停。
江定开车送莫七景回家,他注意到她哭了, 但也装作没看到。
人在生活中, 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坎, 她正是难过的时候, 而他清楚知道她向来逞强,既然一直偏头看车窗, 不肯转过脑袋面向他, 那便是不想被人看去这样的一面。
把人送到家,确定莫七景安全上楼后, 江定开车, 算回目前暂住的房子。
自那天江为峰出事以后, 即便还有认同, 江定也没再以“江今驰”的身份去过江画,更没回过自己跟江今驰共住的房子。毕竟那天江画被税务部门调查他都没去公司,不用猜便该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安全起见, 自然应该蛰伏起来, 找合适的时机再行动。好在江为峰的状态还算可以,江定把他转去了更安全的地方养伤。而江画, 他还安排了几个可以给他通风报信的人, 也不算完全失去控制。
车子停在红灯前,江定的视线瞥向后视镜, 他的表情渐渐严肃。
后面有辆车,他在莫七景舞蹈学校附近就见过,怎么这会儿了, 竟然还在他车子后面?
是这辆车从舞蹈学校一直跟他到了莫七景家,又从莫七景家开始跟着他到了现在?
放慢车速,绕道,故意跑一些非常规路线,那辆车子都始终在不远处。一番测试之下,江定确定那不是错觉,那大概率又是江胜立的人。
难不成,他躲起来后,江胜立找不到他,便派了人去景那边盯着?
是不是得少去景那里才行?
不过……既然都注意到被跟踪了,就没理由被人摆一道了。
江定故意在红灯的最后一秒起步,快速冲了过去,而那辆车前后都有车挡着,一时跟不上。江定连续且快速地转了好几个弯,车子加速,没入复杂的路况,最终甩掉了对方。
看来,即便是被税务部门调查,江胜立也丝毫没有收敛。
江定刚把车停到楼下,手机忽的响起,是江定在江画内安置好的人来的。
内容十分简单,是逃税的事情,江胜立已经解决,大概率不太可能出现进监狱一类的发展了。
夜幕漆黑。
江定放下手机,他透过车窗玻璃看向天空,仿佛能想象解决掉这件大事后,江胜立高高在上地冷笑着,眼底是一片残忍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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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间顶级餐厅的包厢内,严律师端着红酒,轻轻在手里晃了晃。
“江董这瓶酒是真的好啊,不知道要在哪里买?”
餐桌上另一个人笑着接话:“严律师,你喝的这个是绝版,这个年份的已经没得卖了。不过您要是喜欢的话,同品牌的倒还是有,就是只能买其他年份的了。”
严律师放下红酒,言归正传:“江董不愧是干大事的人,果断极了。以前也有客户因为税务的事咨询过我,我,要舍得,再多的钱都没有安全重要,他们犹犹豫豫的,还不一定听劝。但是江董居然两个时就做了决定,这么迅速,才能得到这么好的结果。”
钟厉见严律师的杯子空了,立刻过去给他斟了些酒:“所以严律师,确定这样就可以了是吧。不会再有刑事处罚一类的?”
“是的。”严律师一副解决了棘手问题,沾沾自喜的邀功语气,“江画这算是第一次被发现逃税,在税务部门调查清楚金额和真相之前,我们已经主动坦白,主动足额补缴税款,同意承担滞纳金和罚款,加上我们也配合税务部门的一切工作和调查,这种,一般不会作为刑事处理的。我们甚至还没被实锤偷税,就已经自己补全税款了。不过到时候,那笔行政罚款的金额应该不低。江董,您收到罚单后也务必安排快速缴纳。”
“嗯。”江胜立低声道,“辛苦严律师了。”
本来以为牢狱之灾即将来临,现在能完全剥离出来,江胜立自然开心,他低头看着杯子里的红酒。
在灯光和红色布景的影响下,这个高脚杯里装的仿佛不是红酒,而是鲜红的血液。
江胜立抿笑着端起高脚杯,晃动宛如鲜血一般的液体,眼底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为阴冷。
税的事解决了。
接下来,就是要让还苟活的人早点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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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房间内,江定独自坐在书桌前。
他的桌面摊着无数文件,有他能搜到的一年内关于那个被害财务的全部新闻,有从江画拷贝过来的各种材料,还有一些跟江胜立相关的报纸。
最新的那一张报纸是今天的,C城本地的报,江胜立的照片就被刊登在某一页上。看起来,是江胜立宣布江画准备投资什么项目,那张照片里的江胜立神采奕奕的,就那样出现在公共场合,仿佛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不良影响。
看来保密工作也做得好,都没有主流媒体报道偷税的事 。
江定盯着那张照片,拳不自觉握得更紧。
变透明的迹象一天比一天严重,这是非常明确的提示,他时间真的不多了。
如果在彻底消失之前无法将江胜立绳之以法,那后果不堪设想。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还要因为江胜立遭殃,尤其,这些可能被伤害的人里面,还必定包含着他的父母。
那个房间的台灯,从早亮到晚,又从晚亮到早,接而没有任何歇息的,再次从早亮到晚。
曹均宁偶尔来,看不过去,劝江定好好吃点东西,江定也没啥特别的反应。
曹均宁见江定那么卖力,只能跟着思考片刻,试图提供一些思路:“你没日没夜研究这些,突破口也太难找了,或者你有没有想过一些更直接的办法?比如在叔叔那里装个监控?等那些人上门的时候,兴许能拍到点什么。”
“没用。”
“为什么?”
江定早安装了监控,也将监控提供给了警方:“第一、等他下次动手,我爸遇害,那我拍到什么再抓他还有什么意义?我抓他本来就是想我爸安全。第二,录也只能录到他派来的人,那些人看起来跟他无关,而根据以往的情况来看,那些人即便落网以后,也不会轻易供出他,只会自己是一时见财起意,抢劫杀人。”
江定想过,江胜立或许从一开始用人时,找的就是一些特定的人选。或许,那些人以前身上就有命案,就算供出江胜立也不能逃脱死刑,又或者,那些人身患绝症,本来也活不了多久。无论具体是什么可能,总归,供出他也无法让自己免于死亡,而不供出他,就能获得金额足够诱人的封口费,留给家人或伴侣。
江定看着文件,翻了个页:“不能等我爸遇害再去证明是江胜立杀害我爸,必须要证明江胜立在此前就背有命案。事情的难点一直都不在证明动手的人有罪,难点在证明动手的人是江胜立指示的。”江定的手停到那一堆材料上,“目前来看,最有可能的就是多研究一下这个财务的案子,看看能不能获得什么突破点。可麻烦的是,都是半年多前的事了,凶手已经执行死刑了,让死人翻供是不可能的了。”
那么,除了这些,还有什么突破点呢?
江定蹙眉看着报纸,又低头开始写写画画。
一个时后,曹均宁从外面买了些吃的回来,他强拽着江定到餐桌前:“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你这种人,两天不出屋,也不怎么吃东西,就一股脑子投入在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上。我以前跟你真的是好朋友吗?我怎么可能跟这么固执自闭的人做朋友?”
曹均宁一边着,一边开桌上那好几个餐盒的袋子:“呐,赶紧吃了。”
江定被按到坐下,本算随便敷衍地吃两口,却忽的有些疑惑地看向满桌的东西。
他吃惊地转头看曹均宁:“均宁。”
“啊?”
“你是不是……”江定疑惑地盯着挚友,不确定地问,“想起什么了?”
曹均宁莫名其妙:“什么?”
“你记得我俩怎么认识的了吗?”
“不记得呀。”
曹均宁丝毫不犹豫的答案令江定再次看向桌上。
饮料,是不爱喝甜的他唯一会喝的牌子。饭菜来自他最爱吃的某家餐厅,包过来的几个菜也是他最爱吃的必点菜,就连他的用餐习惯都拿捏得一清二楚。比如,那家店是有招牌菜香菇滑鸡和普通菜芋香滑鸡的,普通人都会点招牌,除了不吃香菇的他,次次都选后者。
江定忽的有些好笑。
明明还没想起来,却凭直觉买来了这么多他爱吃的东西,一样都没买错。
或许,有些东西,虽然均宁不记得了,但本能却还在?
这么想的话,虽然他的朋友看起来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似乎,依然能算找回来了。
心情好转,江定掰开筷子,开始吃饭。
脑子里始终盘算着下一步。
眼下,让江胜立立刻坐牢的证据暂未找到,但是让他迟不了兜着走的办法还是很多的。
江定想,他的字典里,可没有轻易被人摆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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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厅内。
周染染踩着高跟鞋,提着个包,一步步走到某个包间内。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坐在窗边的江定正悠闲地喝着咖啡。
“嘁。”周染染不分江定和江今驰,一律按“江今驰”处理,自然对江定没什么好脸色,“今天破什么天荒了?平时不是连我的电话都不接的吗?现在竟然敢约我见面?不怕莫七景误会了?”
“我有事找你帮忙。”江定开门见山,他把情况跟周染染了一遍,“大概就是这样,只要你们第一个出来发声明,其他家一定会跟上,也就不会再观望。”
周染染狐疑地看着江定:“你在搞什么?自己弄自己的公司?”
“事出有因,但是我保证你这么做不会吃亏,还算是提前止损了。”
周染染脸上全是不信任的表情:“得好听,你让我帮的这种忙,可不是我一贯的作风。正常情况下我肯定会观望,会确定对方是不是能度过这次危机,不会直接下决定,更不会直接采取行动,更更不会做第一个。况且——”
周染染话音一转,冲江定嗤笑一声:“我凭什么帮你?你不想想你以前怎么对我的?害我会错意的事我都不跟你算了,但你这半年来连我一个电话都不接,搞得我跟个病毒似的远远躲着,害我被其他人嘲笑,做这些就为了维护自己在女朋友面前的忠诚形象。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你有大病,做事非此即彼。既然避嫌到这种地步,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给我,我凭什么尊重你?”
周染染着放下咖啡杯,杯底发出一声磕碰的声响,她的眼神也变沉:“实话实吧,我现在对你江今驰的好感度可是低到不能再低了,要不是还有合作这层关系,你恐怕早已经在我的黑名单里了。所以……我对你没有一点信任度可言,我不想配合你。”
江定知道自己不可能跟江今驰区分出来,也不辩解那不是自己,而是换了个角度:“就算我有时候待人方式有问题,但是相信你一定知道,我在工作和大事上,从来不开玩笑,没有把握的事不会跟你提要求。所以希望你相信我,我给你的消息肯定是准确的。”
周染染跟江定对视片刻,她拽起手机:“等我下,我去找我公司其他人讨论下。”
着,周染染便退出包间,去到隔壁一个无人的空包间内:“喂,陈姐,有这么一个情况……”
江定选在包厢见面,是不想谈话被其他人听到,这包厢的环境挺好,有大大的落地窗。
就在江定等待周染染电话的期间,他盯着窗外看时,江定意外见到了一个他十分不想见到的人。
尹事澄。
他仍旧穿着一身过于时尚的西服,半边耳钉闪闪发亮。他在店外,经过江定所在的落地窗,看见江定一个人坐着,连连高兴地冲江定挥手。
江定都还没反应过来,尹事澄已经从店外进了店里,穿过大厅,开他的包厢,来到他跟前,丝毫不见外地坐他旁边,还吊儿郎当地把一只手臂搭到江定肩膀上。
江定不习惯,他蹙眉,动了动肩膀,往旁边坐了一些,拒绝尹事澄继续搭着他。
尹事澄不满地看着江定,数落道:“你你,这些年要不是我还愿意跟你话,你哪里有朋友?结果这么多年,你都跟块石头似的捂不热。什么都闷心里,什么都不跟我,我怎么感觉你对我就没敞开过心扉,我可太伤心了。”
江定无语,有种自己在被谴责的错觉。他正头疼怎么回复尹事澄时,周染染推门进来了。
尹事澄和周染染几乎同时问出口:“你怎么在这里?”
尹事澄狐疑地转头看江定,不可置信地伸出指头冲着江定指啊指:“你不会是又要跟她商业联姻了吧?”
周染染懒得答这么没可能的问题,而是干脆直接谈正事,她坐到两人对面,看向江定:“行,我同意你的要求了。”
江定点头。
周染染不否认,还出同意江定要求一类的话,尹事澄立刻露出了老父亲般的担忧表情,一副女儿被猪拱了的无奈态度,他苦口婆心道:“周染染,你商业联姻没问题,哥哥都可以给你介绍好的了,但你能不能找个靠谱的?这个一看就是婚后还会跟莫七景跑掉的!”
江定:“……”
提起莫七景,周染染抱臂量起江定。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最后发出一声嘲讽。
“以前我觉得莫七景配不上你,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是你江今驰配不上莫七景。”
江定还愣着,尹事澄也用同样的句式来了一句:“以前我觉得周染染配不上你,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是你江今驰配不上周染染。”
江定:“……”
完正事,周染染也没算久留,她一边一边收拾包包:“所以我越来越疑惑,莫七景看上你什么啊?
江定也没接话。
毕竟周染染得没错,莫七景,就是没有看上他。
提起包,周染染便要离开:“不了,我还很多工作要忙,就先走了。”
着,周染染开门,等在门外的秘书手里还抱着几份材料,一见她出门便立刻跟她汇报接下来的安排:“染总,下午的行程安排得非常满,可能您今天要辛苦一下。有两个会,还得敲定一个文件,估计要到晚上7点才能结束。至于财务的那个会议,今天实在没时间,可能就得推迟,安排到明天了。”
周染染摆手:“不用,财务的会议安排到晚上7点半开始吧。”
秘书一愣。
“今天能做完的就今天做,明天……”周染染仍旧保持着步速往前,“搞不好会有其他大事要做。”
尹事澄和江定也从包厢里出来,视线前方便是周染染和秘书的背影。
江定注意到尹事澄的目光始终就跟钉子一样钉在周染染身上,迟疑道:“你在看什么?”
尹事澄又丝毫不见外地把手臂往江定肩膀上搭:“诶,你觉不觉得,她这么卖力工作的样子,比以前在你面前装可爱的样子可爱多了?”
江定没什么感觉,也没注意过。
与此同时,前面的周染染似乎要给什么客户电话,语气瞬间切换得温柔又可爱:“凌总,上次的方案我已经整理好了。啊?真的吗?凌总你也太好了吧?哎呀,这方面真的要跟凌总多学习。”
着,还发出了几声可爱的笑声。
尹事澄脸部僵硬,不可置信地连续扯江定衣服袖子:“今驰,我感官好像出问题了?怎么突然觉得装可爱的样子也有点可爱了?”
江定无语:“要不,我去帮你问问她有没有兴趣跟你商业联姻?”
尹事澄立刻把身子往后一仰,一副“你在胡八道什么,这绝对没可能”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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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江今驰噩梦惊醒,猛然从床上坐起。
屋子安安静静,四周都只有他惊魂未定的喘息声。
梦里是江胜立冰冷残忍的眼神,还有一些蔓延的血液。
总是要想起江胜立的“遗言”二字,却又总是只能劝自己,想多了。
江今驰的额头挂着虚汗,之前被江胜立手下弄伤的位置因为他剧烈的起身动作而被拉得生疼,他吃疼地蹙眉,没让自己发出什么呼痛声。
床头的感应灯因为他噩梦中的惊呼亮起,照到他的身上。淤青的手臂,轻微发肿的关节,而那些受伤的位置没有任何涂过药膏或者经受过治疗处理的痕迹。
江胜立那天把药扔了,江今驰也就真的没去看医生,没去抹药。
反正,亲生父亲都不在乎的人,大概全世界都不会在乎。
一个全世界都不在乎的人,痛死也没关系。
那天被误认成江定,他从江胜立那边回来后,便突然也不是很担心被江定夺走认同了。反正,就算有认同时,他的人生也没有什么意思。
手机放在床头,毫无信号。
但其实,有信号和没信号并没有特别大的区别。
有信号时,这个东西能响起的也只有工作电话,驱使他像个机器一样执行每一个目标。即便有信号,这台手机的信号也永远不会带给他父亲的关心,朋友的在意,或是深爱之人传达来的思念。
什么都没有。
他不被任何人需要,也不被任何人期待。
江今驰看了眼空荡荡的房间,苦笑一声。
如果时空没有崩塌过就好了。
其实过去,他早就适应了自己的生活。麻痹掉渴望温暖父爱的奢求,断绝了渴望旁人陪伴关心的妄想,适应听话,适应冷漠,适应自大,适应成功唯一论。
他本来适应得挺好的,可就这几个月,突如其来的很多事,给了他当头一棒,把他所有已经适应的东西得稀碎。
比如,遇到了另一个自己,这么离奇的事件,他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去倾述。
江定是有的,江定敢告诉曹均宁。而他呢?
尹事澄?不,那只能算他唯一可以称得上普通朋友的人,不是可以交心的对象,他绝不敢把这种事告诉任何人,万一因为信任而遭遇背叛呢?万一被人拿捏,被当做把柄,那会有多少麻烦?江今驰不敢托大。于是,所有的一切他都自己憋着,无人倾述,无人分担。或许就如同尹事澄这些年经常他的一样,他从未真正向人敞开心扉。
又或者,此前,他无论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总有莫七景开解他,他总能被抚慰到很快振作,便也不觉得生活难捱,可现在,唯一会劝他振作的人也离他而去,他便再也振作不起来了。
这种振作不起来,同样表现在夺回莫七景的信心上。不知道何时开始,他似乎已经非常确定,莫七景再也不会回头了。
随着她的离去,他为数不多的余温也一点点散尽,如今的世界,他周围冰冷到没有温度,只剩下前所未有的孤寂。
没有人会真正关心他,毕竟亲爸都不会。而七景,这个他唯一可以向她展露脆弱的人,他也弄丢了。
他一无所有,觉得一切都没有意思。
江今驰将自己裹进被子里,他不想自己这么丧,但似乎他也不知道怎么解决。
或许……他得去见见梁梦。这个世界上,唯一可能还爱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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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天气还算可以,即便是夏天,江今驰也穿上了能遮住那些淤青的长袖,避免梁梦发现他受伤了。
推门而入时,江胜立不在家。梁梦看到江今驰,如同以往每次一样,热情地迎上来。
“儿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都不跟我一声。”梁梦见了他自然是开心的,拉着他便笑问道,“是不是想妈做的好吃的了。”
这个拉扯的动作,却扯到了江今驰的伤处。
他吃疼地皱了一下眉,担心梁梦察觉到,很快强迫自己恢复表情。就是这么一瞬间,梁梦便停住了笑容,吃惊地量起他。
就这样注视他好一会儿以后,梁梦露出难过的表情,就像是有什么猜想:“身上有伤?”
母亲的直觉实在敏锐得可怕,她问完又量了他好半天,越发担忧道:“你们俩怎么回事?他气色差,你现在气色也这么不好?你的伤什么样的?妈看看。”
“不用了妈,就不心摔到了。”
梁梦显然没信:“你跟我过来。”
家中一个房间内,梁梦关上门,拿出医药箱,开始翻找医药用品和药膏。
江今驰在梁梦的反复要求下把上衣给脱了,而梁梦在看见江今驰身上的淤青和红肿时便忍不住开始掉眼泪。
江今驰无奈道:“妈,就是这样才不告诉你的。真的就是扭了下,没事。”
“他为什么对你也这样?”梁梦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要江定比较忤逆,江胜立要收拾他还得过去,那江今驰还不够听话吗?为什么也要这么对江今驰?越想不明白,梁梦的眼泪便掉得越快。
江今驰不知所措地伸手,帮梁梦抹了下眼泪:“我没去公司,给爸惹了麻烦。没事,妈,以后我会更注意点,不会再给他添麻烦,也不会再惹这样的事了,你别担心。”
梁梦握住江今驰的手,一边哭一边连连摇头道:“我看再听话,再不给他添麻烦也没用。”
江今驰微微顿了顿。这算是近几年里,母亲第一次出这么针对江胜立的话,让他一时都有些不可置信。
梁梦帮江今驰处理着伤处,待都处理得差不多时,她才叫江今驰把衣服穿上。
视线里,江今驰的背部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江今驰把衣服一套,背上的那个疤痕便被衣服遮住了。梁梦记得,那个疤,是江今驰高中时留下的。
要不是忽的见到江今驰背上的这道疤,梁梦都快忘记江今驰身上有这个伤痕了。起来,前些日子,江定找过来的时候,她也帮江定上过药,但江定的背上并没有这道疤。
两个儿子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不同的经历。
梁梦叹息一声。
不过,有这种父亲,反正都不会是什么好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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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俩刚从房里出来,江胜立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钟厉。他看见江今驰在,又跟审犯人一般地问了好些个问题,确认江今驰不是江定假扮的才放心。
梁梦才哭过,眼睛还发红,江胜立只瞥了一眼,便横眉训道:“又哭什么?”
那一声十分没有耐性,看起来相当厌烦梁梦总这么副愁苦模样。腾升的怒意带着对梁梦的强烈不满,语调也比平时大声。
梁梦被训得身子一缩,几乎习惯性地快速张大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愁苦,也连连解释:“没,就许久没看见儿子了……”
“前几天才来过,哪来什么许久?”
江定前几天不是才假冒江今驰,在家里吃过一顿饭吗?只是江胜立当时没认出那是江定。
餐桌上,江胜立一边吃饭一边吩咐江今驰。
“虽然江定冒充你捅出来的篓子已经被我搞定了,但我这次对你相当失望。”江胜立的声音冷而厉,还是跟给犯人判刑似的,“最近你别碰公司了,免得他着你的身份再进公司招摇撞骗。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让保安禁止你入内,从今天开始你停职,公司主要事务全部交给明骋暂时理。你最好也给我好好反省一下,别给我妇人之仁,别给我当断不断,不要让我觉得这么些年白培养你了,更不要让我真的动了把公司交给明骋的念头。”
江今驰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开始低头默默扒饭。要是他以前听见私生子会暂代他的工作,恐怕能立刻跳起来,但现今他一点折腾的力气都没有。
梁梦平时绝对不会为自己辩解,但江胜立突然全盘否认江今驰,还把儿子苦心经营几年的公司交给江明骋,她着实有些忍不住地劝江胜立:“你别生气了,怎么怪今驰呢?今驰什么都没做啊?”
“他就是什么都没做才离谱!给我造成多少损失他知道吗?!”江胜立少见地直接拍了一下桌,他厉声完,忽的一顿。
江胜立的视线转向梁梦,先是几分不可置信,接而便慢慢变得锐利:“我没跟你过公司的事,你怎么听懂我在他做错什么?你知道前几天那个不是今驰?!”
怪不得……明明江定才来家里吃过饭,梁梦却很久没见到“儿子”了,她意思是,有些天没见到江今驰了?
再想下去,一切变得清晰,江胜立的眼神也越发骇人。
梁梦的手腕忽的被狠狠拽住,她毫无预兆地被从桌上拖拽起身,碗和餐盘也被这粗暴而突然的动作带动,哗哗地摔到地上。
梁梦再抬头,便发现江胜立审视地看着她。
那双本来就没什么感情的眼睛越发透着危险气息,整个脸色都阴森可怖:“我就他为什么突然有认同了,是你给的?!”
每一个字,都咬字咬得牙狠狠的。话音刚落,屋子里便响起一声极大的耳光声。
接而,连同刚刚还在聊天的佣人都变得鸦雀无声。
这些年来,江胜立虽然各种给梁梦脸色,各种训斥梁梦,却是从未真正动过手的。
梁梦差点站不稳,江今驰赶紧去扶,焦急地劝道:“爸,就算他突然有认同,妈肯定也不是故意的呀。”
江胜立没听江今驰的维护,只是继续拽着梁梦的手腕,将人从餐厅一路拖到一个房间内。
梁梦在挣扎,江今驰在劝,但都不好使,江胜立的气势过于吓人,他重重关上房门,把江今驰隔绝在外。
屋内,江胜立一步一步走向摔到地上的梁梦。
“梁梦,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房间里是江胜立缓解愤怒的呼吸声,他就像是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我少过你的吃?少过你的穿?还是我抛弃糟糠另娶了别人?你竟然帮江定针对我?”
像是想到了什么更令他愤怒的事,江胜立的声音越发骇人,他低头看地上的人:“该不会?你见到了江为峰?”
梁梦还未答,衣领被提起,整个人也被迫被提起。
江胜立少有的暴怒,表情里还带着满满的不理解:“怎么?更喜欢那个废物?所以处处看我不顺眼,想帮那个废物把我灭掉?那个废物二十几年都在外面,跟你们相处的到底是谁你搞不清楚吗?梁梦?我二十几年还捂不热你的心?你就跟江定一样,要认个陌生人?”
梁梦被江胜立提得呼吸都有些不畅,她狠狠扒开江胜立的手,就像是被逼到了尽头,平时没有一句大声的梁梦忍不住冲江胜立吼道:“我和你到底是谁捂不热?!今驰这么听你话,你现在怎么对他的?我这些年为你做了多少,你又怎么对我的?发现江为峰还活着你开始担心我和儿子更喜欢他了。你怎么不想想自己有什么问题!”
江胜立猛的上前一步,紧捏的拳暴着青筋。
“梁梦,你不要激怒我,你这么些年没挨过不是我不人,我那是不你。”
江今驰在外面能听到两人的争吵,他急得一直敲门:“爸!爸你冷静点!”
手臂本来就受了伤,没办法发力,但江今驰还是重重地敲击着门板,几次试图拉扯门把手,但都没用。
“爸!”
“闭嘴!”
江胜立走过去,一把将梁梦拽起来。
形势紧张之际,江胜立的手机忽的响了起来。
江胜立本没心情在这个点接电话,但手机屏幕的来电显示,却是江今驰的号码。
也就是,对面是江定。找了许久都找不着的人,竟然主动了电话过来。
江胜立按下接听,听筒里便传来江定的声音。
那声音冰冷,是命令语气:“放开我妈。”
江定很明显不在这里,却像在千里之外对一切了如指掌。江胜立惊恐地看向四周,又拽紧手机:“你在哪里?”
“放,开,我,妈。”江定语气更冷地重复一遍,接而道,“你最好听我的,不然你很快就会收到非常坏的消息。”
江胜立嗤笑一声:“那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有什么本事。”
挂掉电话后,江胜立再次冷脸看向梁梦,还未来得及有第二步的动作,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江明骋来的。
“爸,不好了!”江明骋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本来保密工作做得挺好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网上突然到处都是公司逃税的丑闻,而且已经在网上发酵开了,热度撤不掉,各种新讨论也压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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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另一头。
正午的烈日入一间冷色调的书房,布置简单的房间内,江定背光而立,站在书桌前。
乌黑的瞳眸冰冷地注视着前方的屏幕,高大的身子竖得笔直。
分屏电脑显示着好些个地方的监控画面,江定冷眼盯着江胜立所在的那个画面,看着江胜立接到来报信的电话,也看着江胜立放开梁梦,开始焦虑又愤怒地讲电话。
分屏电脑的另一面,是好些个社交平台的界面。上面充斥着“江画巨额逃税”的标题。这些消息突然同时出现在各个平台,传播范围广,热度显然已经到了江画想通过暗中运作也难以控制的地步。下面的评论极其难听,群情激奋,其中不乏声讨并质疑江胜立为什么没有坐牢的声音。
云层经过,入书房的光线也时明时暗,颀长的双腿被投成影子,而江定缓缓抬头,轮廓分明的脸上,是一双明锐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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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但最严重的不是这个消息本身。”电话里的江明骋焦虑道,“周氏刚刚在网上各个平台都发了正式声明,考虑到我们公司逃税事件影响恶劣,这种行为严重违法又有失诚信,再继续跟我们公司合作下去会有损周氏商誉,所以周氏从即日起终止跟我们公司的全部合作,并且会依照合同违约条款追究我们公司的赔偿责任。”
江胜立蹙眉。
周氏?
那恐怕目前最严峻的问题也不在周氏解约这件事了。
众所周知,周氏是江画最大最稳固的合作伙伴之一,在旁人眼里,周氏一定更清楚江画的内情。如果最稳固的合作方都早早选择一刀两断了,只会让其他原本还在观望中的合作方认为江画这次摊上大事,立刻跟着解约,形成大面积的跟风效应。
江胜立蹙眉想起江定刚刚的威胁。
无法压制的愤怒的胸腔转,但他必须压制住,继续给江明骋下达指示:“立刻电话给周氏,跟他们解释清楚,我们只是暂时出了一些问题,一定会立刻做好公关和后续工作,叫他们别担心。”
“过了。周氏那边的态度非常强硬,没得谈。”
江胜立狠狠挂掉电话。
梁梦还在一边站着,保持着戒备的距离,仿佛生怕被他迁怒。
他缓步走过去,再次拉住梁梦的手,一字一句道:“你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梁梦挣不开,手腕生疼。意识到躲不过,她愤怒地问跟前的人:“你要动手是吗?你忍了几十年,终于也要对我动手是吗?那你动。”
江胜立沉默地站定,像是在努力抑制情绪。最后,他放开梁梦,没有其他动作,只是阴冷地抬起眸子:“梁梦,我尽力对你好了,我对人最好也就是这样子了,你受得了我也是这样,受不了也得受着。”
完,他转身便往外走。
公司里还有非常棘手的事情处理,他没有时间因为家事浪费精力。
梁梦还在喘息中,江胜立又回头跟她话。
“哦,对了,你就不要做什么美梦了。你那个儿子和那个老公,都不会有命活到下个月。”
江胜立怒意匆匆地出门,一开门便见到门口的江今驰。
江今驰显然听到了活不活的字眼,一时又怀疑自己听觉一般地站在门口。
“爸,你要做什么?”
“闭嘴!”江胜立见了江今驰也满肚子是火。
当初要不是江今驰把江定放走,当初要是江定被排异到消失,也不至于有现在这么多破事。看来等事情结束以后,他还真的得好好想清楚,江今驰是不是适合接手江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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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城的下午,太阳会越发毒辣。
江定坐下,桌上依旧摊着一堆文件,他一边翻看,手指一边敲击着桌面。
一声,一声,似是等待着什么。
另一头,江胜立的车子行驶在去江画的路上,短短半个时的路程,却一连接到了两个电话。有两家供应商在周氏表明立场后,很快也跟着发了声明,终止跟江画的合作。
江明骋没有意识到江胜立脸色之难看,还在电话里一直着:“供应商终止合作可不是开玩笑的,他们要是不给我们供原材料,我们就没办法安排生产,安排不了生产,就算那些客户没跟我们解约,我们也会迟期交货,产生大面积巨额违约赔偿。这不是一两批货违约的问题,对解约的客户违约了,对没解约的客户也违约了,这么大面积的违约金,江画绝对受不住的。”
江胜立哪里还需要江明骋在这里废话,他冷声道:“现在立刻去压所有的讨论,能压多少是多少,给每个合作伙伴都发消息过去,我们能解决。”
江定的手机也会响起一些信息提示音,安排在江画的人会将每一个进展传送过来。
他的手指仍旧敲击着桌面,脸上没什么表情,依然继续等待。
烈日落下,天色转暗。
几个时后,坐在办公室的江胜立,脸色只剩极度的阴沉。
吩咐下去的紧急应对措施收效胜微,江画上下都忙得团团转,然而祸来如山倒。不过半天时间,几乎有近一半的合作伙伴已经声明解约,这个数字背后的严峻含义不言而喻。
江画刚补缴了一笔巨额的税款,不久后又还有一笔天价的行政罚款,这两笔钱就足够吞噬掉江画的现金流,甚至需要江胜立调动自己的资产来弥补。就算不出今天这些问题都可能要十分艰难才能挨过接下来的一年,而发生这样的事件,恐怕……
江画是他三十多年的心血,但若是税金、罚款之后还加以众多合作伙伴的违约金,就如同千年的城墙,一天倾覆。
城市的另一头,江定依然还在翻看他认为重要的资料。就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破口。
看来,可以从这里入手。
手机里依然还是江画那边发过来的消息,是江胜立大发雷霆,少见地掀了一整桌的文件。
江定能想象出那个人此刻该是多么恼羞成怒,多么气急败坏。
既然江胜立是为了他那所谓的公司而做了那么多恶心下作的事,那当然要让他看着自己一手成立的事业毁于一旦,要让他多年处心积虑,多年的不择手段换取来的一切都沦为一场空。
江定合上手里的文件,眼里依然没有什么表情。
江画毁了,接下来便是江胜立真正要付出的代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