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和挑衅

    封面上的那个模特是林熠，是董事长的儿子。

    这句话严谨在心里酝酿了好一阵，但始终也没出口，这男人既然见过那本杂志，明他进公司至少也有几年时间了，怎么会连少东家都不认识。

    难道林熠之前从没来过这儿？

    “怎么，模特做腻了，想转行做管理？”男人提高了声音，“现在的年轻人真浮躁，动不动就找关系，走后门，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周围的员工全都齐刷刷地转头看向这边，商品部的两名同事凑到一块儿声议论着，大办公区逐渐变得热闹起来，连厕所门口扫卫生的阿姨都放下了手里的拖把。

    这种备受关注的感觉非常糟糕，严谨低下头盯着地板，避开了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视线，看样子公司里知道他身份的人并不多。

    严谨已经不想再解释什么了，有些话别人可以，但从他嘴里出来就变味了。

    比如他和董清萍的关系。

    上次那场试镜风波刚平息不久，有几名全程参与的员工大概还对他还有点儿印象，趴在座位上窃窃私语，时不时朝这边指指点点，仿佛坐实了他走后门的罪名。

    “用过ERP系统吗，商品数据会不会看？”男人又问。

    “不会。”严谨摇了摇头。

    “我们部门每天都要完成好几个报表，Excel用得熟练吗？”男人继续追问。

    “没用过。”严谨还是摇头。

    “什么都不会你怎么做主管，连我下面的文员都不如……”男人似乎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话越来越难听，“算了算了，就当留个废物在这儿养老吧。”

    严谨早就听惯了这些尖酸刻薄的言语，基本上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况且他也并不否认自己的确是个废物，多年的历练让他面对这种场合的时候能更加坦然。

    只要眼睛不往四周看，就感觉不到尴尬和丢脸。

    “刘经理，我刚才过来的时候你没在办公室……”琪匆匆忙忙跑到他俩跟前，或许是感觉到气氛不大对劲，连忙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琪琪，这个人是谁介绍进公司的，怎么能放在我的部门……”刘经理一脸的不痛快，“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又没有工作经验，这不是浪费资源吗？”

    “你谨总吗？”琪惊讶地张了张嘴。

    刘经理的眼珠子都快掉到了地上，语调忽然升高了两个八度：“什么谨总？！”

    “他是董事长的儿子……”琪把他拽到了一边，厉声呵斥了几句，“暂时会在商品部学习一段时间，本来应该是李秘书带他过来的，你刚才都了些什么，不想干了吗？”

    “董事长的儿子不是叫什么熠吗？”刘经理似乎不太相信。

    “那是另一个……”琪压低了声音，“这个从养在亲戚家，刚接回来的。”

    虽然她的音量控制得相当不错，但严谨还是听得一清二楚，董清萍对外的解释堪称完美，一个从被寄养的孩子显然比一个刚出生就被抱走孩子更得过去。

    至少听觉上的冲击要得多。

    “你怎么不早……”刘经理声嘀咕着，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惊讶变成了慌张，态度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谨总，不好意思啊，刚才都是误会，您能来我的部门实在是太好了。”

    “您别这么，我确实啥都不会，以后还要多向您学习。”严谨笑了笑。

    既然对方已经示好，继续穷追猛就没意思了，而且刚来上班就摆出一副高姿态，难保其他同事不会有什么想法，能忍则忍吧。

    顾晰站在丽绮日化的写字楼门口连着抽了几根烟，纠结了半个时，把心一横走进了电梯，从他记事开始，这是第四次来公司，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沈旭得没错，与其守着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和许睿斗得你死我活，不如直接放手来得干脆，毕竟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套路，受损的始终都是公司。

    前台的姑娘在这儿工作了好几年，除了年龄和发型不断改变，职位一直都没变过，上班时间还是爱逛淘宝，和男朋友煲电话粥，每个月两三千的工资让她非常满足。

    听到门铃响，姑娘隔着玻璃往门外扫了眼，然后继续低头在手机上划拉着，两秒钟后，她忽然站起身，按下了开门键，笑容满面地喊了一嗓子：“顾董好……”

    “我来找许睿……”顾晰叹了口气，“他约了我下午三点见面。”

    “许总正在和各部门负责人开会，可能暂时没空……”姑娘急忙从桌子后面绕了出来，“要不我带您去休息室坐会儿吧。”

    “不用了，我知道休息室在哪。”顾晰转身进了办公区。

    一路上有三四个员工跟他招呼，看着都挺面熟，放眼过去，对着过道这边的好几台电脑显示屏上，画面都定格在了QQ对话框和网游界面。

    李薇这种散漫的管理方式下，公司能撑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顾晰在休息室的长桌前坐了能有十分钟，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他垮着脸走到茶水间，自己动手泡了杯茶，两个姑娘拿着化妆包从门口经过，拐进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你听了吗……”长头发的妹子发起了聊天，“许总近期好像会有大动作，据要裁掉三分之二的老员工，业务部门肯定最先遭殃。”

    “这就叫新官上任三把火，只要别烧到咱们就行……”短发妹压低了声音，“还是李总在的时候比较好，大家都没啥压力，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

    “这么大的公司怎么忽然就被收购了……”长发妹，“我还算一直在这混到退休呢。”

    “哎，想那么多干嘛，混一天是一天，现在哪里还有什么铁饭碗……”短发妹倒是挺豁达，“别这些了，不如想想下班以后去哪儿逛街吧。”

    顾晰端着茶杯回到了休息室，脑子里不断回响着她俩的谈话内容，就是因为这样的蛀虫太多，公司才会被竞争对手收购，竟然还有脸问为什么。

    等了将近一个时，茶都喝到了嗓子眼儿，许睿终于不急不慢地拿着两个文件夹走了进来，靠在椅背上长吁了一口气：“久等了，今天的会议有点长。”

    “你没有时间观念吗……”顾晰冷笑了一声，“知道要开会就别约那么早。”

    “这你可就错怪我了……”许睿表情严肃地看着他，“要不是之前管理上遗留了太多问题，我也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劲收拾烂摊子。”

    “别他妈给我绕弯子，你这种人是不会做赔本生意的……”顾晰指了指他，“合同到底签还是不签，老子不缺钱，也不是非卖不可！”

    “这么心急，看来你对这间公司也没什么感情……”许睿把文件夹扔到他面前，“所有条款都在上面，你要是觉得没问题就在最后一页签个名。”

    顾晰随手翻了两页，被各种拗口的文字和专业术语弄得头晕目眩。

    于是直接跳到了收购价格那一行，看到横线上加粗的阿拉伯数字和大写金额后，他顿时就愣住了。

    一千两百万？！

    “你的秘书是不是错字了……”顾晰抬起头瞪着他，“你收购李薇和顾珅手里那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花了两千四百万，怎么到我这就只有一半了？”

    “没错，你手里的只值这么多。”许睿勾起了嘴角。

    顾晰把文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撑着桌面吼了起来：“你把我当傻子是吧，没有诚意就别浪费我的时间，老子没空跟你磨叽。”

    “顾董，请你冷静点，我这么肯定是有原因的……”许睿面不改色，语气特别淡定，“我跟李总签合同的时候情况还没这么糟糕，现在资债相抵已经没剩几个钱了。”

    “你放屁，这才几个月？我再晚来两天是不是公司就要破产了？”顾晰继续吼。

    “完全有这个可能……”许睿答得很快，几乎脱口而出，“我有第三方审计公司的核算表，你要是不信，可以拿一份回去慢慢看。”

    顾晰没有话，屁股狠狠地砸在了椅子上。

    如果许睿没有撒谎，那就是之前李薇告诉他的数据经过了美化加工，实际情况远比他知道的要更差，参照刚才的所见所闻，他的那份坚定瞬间就动摇了。

    “我劝你还是签了吧，这个价钱已经非常公道了……”许睿，“而且我可以跟你保证，公司重组后，丽绮日化的所有产品线都会继续沿用你母亲的名字缩写作为商标。”

    相对于收购金额，这个承诺显然更有吸引力，顾晰扭转不了眼下的局面，不管经营者是谁，只要能保住公司和产品的招牌，老妈的心血就没有白费。

    “希望你到做到！”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文件夹，笔尖悬在合同上方抖了好一会儿，最后咬着牙签下了名字。

    “这就对了，男人就该拿得起放得下……”许睿心满意足地翻开合同扫了眼，从兜里掏出了提前准备好的支票，“输也要输得有气度。”

    顾晰红着眼眶接过支票，一把拉开了休息室的玻璃门。

    “顾董……不好意思，我都叫习惯了……”许睿立马叫住了他，“顾晰，我过两个月内要全面收购丽绮日化，现在已经做到了，接下来我会把严谨追到手。”

    “你他妈……”顾晰转身抬起了拳头，顿了两秒钟，然后猛地砸在了墙上。

    砰！

    雪白的墙面瞬间染上了一块淡红色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