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用心的饭局

    顾晰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室，看着指节上擦破皮的伤口愣了一会儿，然后在扶手箱里找了几块创口贴，简单粗暴地处理了一下。

    刚发动车子，手机就在兜里响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陶礼来电，非常应点，就像算准了他今天会拿到一笔巨款似的。

    顾晰不耐烦地把手机扔在了副驾的椅子上，放下车窗点了根烟，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身心俱疲，连叼着烟嘴吸气都显得特别无力。

    “接下来我会把严谨追到手。”

    许睿的话不断在脑子里循环播放，语气里充满了挑衅，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又该处于何种立场去阻止，这种束手无策的状态让人感到绝望。

    这些天他过得很糟糕，就像复明的盲人再次坠入了黑暗的世界，完全失去了目的和方向，原先的手机壳和iPhone上次喝醉后被偷走了。

    他现在用的是严谨留在卧室的那台手机。

    严谨显然知道他的近况，但他俩却再也没有联系过，就像恢复出厂设置后的系统，已经找不到一丁点儿之前留下的使用痕迹。

    手机铃声第三次响起的时候，顾晰郁闷地接通了电话：“喂？”

    “晚上有空吗……”陶礼问，“一起吃个饭吧，我在水云间定好了包厢。”

    “你们家的厂子是找不到买家了吗……”顾晰本来就窝着火，这会儿更不耐烦了，“老盯着我干嘛，老子对服装行业不感兴趣！”

    “你别误会，我不是非要你接手……”陶礼笑了笑，“我爸已经在跟两个朋友商量转让合同的事了，大家好歹同学一场，找你叙叙旧不过分吧。”

    “几号包厢？”顾晰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到饭点了，有人陪着吃饭总比孤零零的下馆子强，虽然他没什么胃口，但一日三餐还是得吃够数的。

    “二楼213，我到店里了，等你过来点菜。”陶礼。

    水云间离C大不远，建筑风格复古而奢华，红墙金瓦，四周还围着十六根朱漆立柱，一楼大厅有三十来张黑色方桌，L型的收银台上摆着几只红布封口的陶瓷酒罐。

    店铺落成有些年头了，菜价也与时俱进稳步上涨，旁边的饭馆早已几度易主。

    但这家店却依然屹立不倒，要不是位子上坐满了时髦的年轻男女，还真有种误闯古装片场的感觉。

    顾晰跟着一名身穿汉服的姑娘走进了二楼的包厢，房间没有门，离地三尺的藤席卷帘能挡住部分视野，隔音效果却差强人意。

    大学那会儿他和陶礼经常在这请客吃饭，有时候甚至都弄不清来蹭饭的到底是些什么人，相互介绍也不需要自报姓名，因为根本没人记得住。

    通常都是某某某的朋友，以及朋友带来的新朋友。

    “顾晰，快坐快坐，咱们好几年没来过这儿了……”陶礼起身和他了个招呼，“我刚才问了老板，大厨一直没换，我记得你最喜欢梅菜肘子，还想吃什么随便点。”

    “你拿主意就行了，我不饿。”顾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好，那就我来点吧……”陶礼一口气报了六七个菜名，然后转头问了句，“喝什么酒？”

    “我不喝，你随意。”顾晰摆了摆手。

    陶礼又要了瓶五粮液，一身店二扮的服务员拿着iPad退了出去，包厢里顿时安静下来，连隔壁那桌粗鲁的劝酒词都听得格外清楚。

    “这些年还好吗……”陶礼给他倒了杯茶，“林熠出事以后你就很少和我们来往了，除了上课和考试，我都没怎么在学校见过你。”

    顾晰没有话，能和他聊起林熠的人不多，好不容易碰上一个，他又不想开口了。

    “我没别的意思，上个月我在乐和商场的数码专区看到个年轻男人……”陶礼清了清嗓子，“长得特别像林熠，当时我还吓了一跳，等我接了个电话再回去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乐和商场离严谨工的那家咖啡厅很近，他的应该是实话，顾晰瞬间来了精神，连忙追问：“你的那个人是不是穿的蓝色T恤，上面印了只卡通米奇！”

    “是啊，你怎么知道……”陶礼惊讶地瞪着他，“你们认识吗？”

    顾晰叹了口气，犹豫了好一会儿，把整件事简单地复述了一遍，他没想太多，就是觉得心里憋得慌，感觉胸口快要炸开了似的，就想找个人倾诉。

    “原来董清萍还有个儿子，你们俩能碰到也是有缘……”陶礼也跟着叹气，自顾自的灌了杯酒，“没想到丽绮日化会被许氏集团收购，那你接下来有什么算？”

    “我没想那么多……”顾晰，“走一步算一步吧。”

    “兄弟，我觉得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我家的服装厂……”陶礼立马补充了一句，“严谨将来肯定是要接手整个集团公司的，据我所知，D&L品牌大约有百分之二十的外采需求，你正好可以借着谈生意的机会和他修复关系啊。”

    “他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还什么谈生意。”顾晰皱起了眉头。

    “厂里有业务部门，初期接洽用不着你亲自出马，关键是我们的产品过硬，款式新颖，选择合作方首先看的是实力……”

    陶礼执着地劝，“确定了采购意向你还怕他毁约吗？”

    顾晰认真地琢磨着他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

    “就算生意没谈成，起码你有自己的事业，总比坐吃山空强吧……”陶礼往他碗里夹了一大块肘子，“咱们厂光是外贸业务每年就有一千多万的营收，净利润能达到两百多万。”

    “盘下你家那间厂子需要多少钱？”顾晰有些心动，顺着话题问了句。

    “咱俩关系这么铁，我不会坑你的，我爸的朋友出价一千八百万，不过他暂时拿不出这么多现金……”

    陶礼，“如果你能一次性结清，我算你个友情价，一千五百万。”

    顾晰干咳了两声，他俩关系并没有那么铁，对于这种纯粹以生意为导向的客套话，他多少还是保持着怀疑的态度，更不可能当场表态。

    “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实地考察，这个价钱你绝对不亏……”陶礼端起酒杯往他的茶碗上磕了一下，“算下来几年就能回本，如果提高产能还能挣得更多。”

    “我考虑一下吧，毕竟不是个数目。”顾晰掏出手机，不动声色地点开了手机银行，账户里还剩三百多万，加在一块儿刚刚好。

    接下来他俩吃得都有些心不在焉，菜没动几口，那瓶酒倒是喝光了，陶礼结完账跟着他出了饭店，刚走进停车场就扶着路边的灯杆吐了起来。

    “早跟你别喝那么多……”顾晰站在原地没动，风吹过来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酸臭味儿，立马捂住鼻子皱起了眉头，“你找个代驾吧。”

    “我没事儿，高兴嘛……”陶礼抽出纸巾抹了抹嘴，径直走到了那辆玛莎拉蒂的车门边，“你能送我回去吗，我明天再过来拿车。”

    顾晰很想他俩不顺路，但这顿饭毕竟是人家请客，这个要求似乎也不算过分，直接拒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行吧，你家住哪儿？”

    陶礼给他的地址是城北的一个高端楼盘，离D&L集团总部非常近……

    开浏览器输入XXX网址，弹出登录界面后输入用户名和密码，进入左侧菜单栏销售管理目录，点开销售明细查询选项。

    严谨按照系统入门指南导出了近一个月各门店的销货数据汇总，花了很长时间才拉到底，表格里竟然有八十多万行，横排也有二三十列。

    他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经九点半了，隔着几条过道还有两个勤劳的员工在加班，安静的办公区里回荡着敲击键盘和鼠标的哒哒声。

    刘经理白天给他演示了一遍，可惜动作太快，他能记住的步骤就那么几个，下午商品部要赶报表，忙起来也就没人管他了。

    虽然他能熟练地操作电脑，但Excel平时确实用得非常少。

    严谨筛选出店铺名称，然后逐一把销售金额、销售数量求和，再用笔抄录在本子上，反复了几次眼睛就看花了，按这个进度非得开通宵不可。

    其实也没人给他布置任务，只是顶着废物的头衔总感觉心里不踏实。

    “第一天上班就这么发奋图强，准备年底评个优秀员工吗？”身后传来了一个带着笑的男声，不用看也能听得出来者何人。

    “你怎么来了？”严谨猛地转过身，顿时就愣住了。

    许睿凑在他耳朵旁边盯着显示器上的那堆数字，要不是他挪了挪椅子，刚才直接就能亲上去，这个距离很不安全，许睿的呼吸轻轻扑在他的脸上，又热又痒。

    “许总的消息还真灵通……”严谨尴尬地往旁边移了几寸，“特意来看我笑话的吗？”

    “你这样做数据，一张报表半个月也做不完……”许睿撑着桌沿笑了起来，“会用数据透视表吗，几秒钟就能搞定，不需要这么麻烦。”

    “什么玩意儿？”严谨听得一头雾水。

    许睿在表格里点了几下，按住鼠标一阵拖拽，庞大的数据立马汇总到了一张工整的方框里，分门别类，一目了然，前后果然只花了五秒钟。

    “哇，真厉害，怎么弄的，你教教我吧。”严谨满脸崇拜地看着他。

    “想学也不难……”许睿把一本挺厚实的工具书递到他面前，“有时间的话把这本书从头到尾看一遍，不用死记硬背，有印象就行，要用的时候还能拿出来翻翻。”

    严谨往封面上扫了眼，《Excel函数与公式》，这正是他需要的。

    “你专程来给我送书的？”他笑着捧起了书，“谢谢啦……”

    “还没吃饭吧，再用功也别急于一时，工作是永远干不完的……”许睿随手关掉了电脑，“走吧，明天接着做，我请你吃宵夜。”

    “你不怕长胖了吗……”严谨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心以后连卡座都进不去。”

    “还记着呢……”许睿拍了拍裤兜，“我没开车，一会儿散步回家就当消食了。”

    顾晰经过D&L总部门口的时候放慢了车速，转头盯着窗外夜色朦胧的人行道，大厦里并排走出来两个人，四目相对，有有笑。

    他感觉血压直接飙到了180，身子一阵剧烈颤抖，然后狠狠踩了一脚刹车。

    “到了吗？”陶礼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问了句。

    “你家厂子我接了……”顾晰用力握住了方向盘，“咱们明天就签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