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霹雳

    丽景花苑的后门旁边就有一条夜市，从公司走过去差不多十分钟就能到。

    紧密相连的大排档外头坐了不少顾客，最近天气越来越热，冰冻扎啤已然成了消暑神器，架在店门口的灶台里时不时冒起一片火光，空气里弥漫着阵阵肉香。

    刚来C市工作的时候，酒吧街附近的热卤、炒、烧烤严谨从没光顾过，随便点个几样就得几十上百块，就他那点儿微薄的薪水能吃饱饭就不错了。

    偶尔从穆雪手里蹭个几串，他都能回味好几天。

    现在唾手可得了，反而觉得味道也就那样，远不如那会儿两人分食一盒来得过瘾。

    “这家店的烧烤海鲜不错。”许睿挑了家环境不错的烧烤摊，拉着他在折叠木桌前面坐了下来，水泥前坪摆满了桌椅，到处散落着竹签和用过的纸巾。

    “你好像对这边挺熟悉的……”严谨看着桌面上还没来得及收走的托盘，“以前常来吗？”

    “谈业务的时候来过几次。”许睿朝不远处忙碌着的服务员招了招手。

    一名中年妇女拿着写菜本快步走了过来，把手里那张油腻腻的过塑餐牌扔在了他面前，然后扯着嗓子问了句：“是要点单吗？”

    什么态度？！

    严谨皱起了眉头，端盘子的活干过不少，这么没礼貌的服务员他还是头一回碰到，连请问两个字都不会吗，来这吃饭的顾客又不是聋子，吼那么大声干嘛。

    “五只生蚝、五只大虾，青口扇贝各一份，两条烤鱿鱼，牛羊肉各十串，再来两杯啤酒……”许睿轻轻敲了敲桌子，“麻烦给收拾一下。”

    “急什么，一会儿有人来擦桌子。”妇女不耐烦地撕下菜单，转身去了灶台那边。

    “你到这儿来谈业务？”严谨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扭头声问。

    “也不是所有的客户都喜欢高级餐厅，做生意就得接触各种各样的人……”许睿的表情相当淡定，“有些爱清静，有些爱热闹，想挣人家的钱就要懂得迎合。”

    严谨笑着冲他竖起了大拇指：“许总得对，佩服佩服。”

    “能换个称呼吗……”许睿从兜里摸出烟盒，拿了一根递给他，“听着挺刺耳的。”

    “我记得你过已经戒烟了。”严谨接过烟点上，抽了两口才发现桌上没有烟灰缸。

    “为了迎合你啊……”许睿也点了根烟叼着，“烟灰弹地上就行了，这里没那么多讲究。”

    “所以你现在是把我当客户吗……”严谨笑了起来，“我才刚进公司，业务方面的事儿都不上话，你这顿宵夜恐怕要浪费了。”

    “咱们两家本来就有生意往来，也算是合作伙伴吧……”许睿眯缝了一下眼睛，“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当然希望咱俩的关系能更进一步。”

    严谨手腕抖了一下，半截烟灰掉在了裤腿上。

    许睿得很直接，通俗易懂，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严谨没办法做出任何回应，虽然不至于迁怒于许睿，可他总归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

    他和顾晰有着同样帅气的外表，但顾晰要比他单纯得多，许睿的脸上时刻挂着温和从容的微笑，但内心却让人琢磨不透，仿佛下一秒就会在背后给你一刀。

    吃完宵夜，他俩慢悠悠地围着区的外墙转了一圈，绕到正门的时候严谨停住了脚步，犹豫了老半天才开口问了句：“你也住这儿吗，都没听你过。”

    “我哪里买得起这里的房子……”许睿掏出手机戳了两下，“我家在月湖山庄。”

    月湖山庄是城西新建的别墅区，紧挨着月湖艺术中心，据里头采用的是园林设计方案，环境非常优美，就是地段稍微有点偏，不过能在那买得起房的基本都有车。

    难怪去年平安夜会在冰室碰到许睿，原来他就住在附近。

    “那你这个步散得还挺远啊……”严谨眯起眼睛盯着他，“从这走回去起码得一个多时。”

    “我叫了车……”许睿举起手机冲他晃了晃，“很晚了，你先进去吧。”

    “我看着你上了车再走……”严谨靠着路边的灯杆点了根烟，“也不差这几分钟。”

    车子开出了前方的路口，他转身进了大门，四周的空气变得格外压抑，感觉脖子和肩膀都是酸的，双脚仿佛铐上了无形的铁镣，每一步都相当沉重。

    明亮的灯光从窗子里透了出来，除了照到的几块草坪，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了毫无生气的黑暗中，严谨悄无声息地换好拖鞋，刚抬头就看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浏览文件的董清萍。

    “回来了……”老妈取下眼镜，指尖在太阳穴上轻轻揉着，脸上保持着万年不变的严肃，“头一天上班还习惯吗，听刘当众刁难你了？”

    “没，没有……”严谨站在原地摇了摇头，“同事都挺好相处的。”

    “书是睿送给你的吧……”董清萍往他手里扫了眼，“那孩子为人稳重，工作能力也很强，有机会你可以跟他多学学，近朱者赤，交朋友就该找这样的人。”

    “哦，我会的。”严谨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老妈的这句话显然大有深意，她认定的那团黑墨不用问也知道指的是谁。

    看样子公司里还有不少眼线，即使她在外地出差也能对一切了如指掌。

    “早点休息吧……”董清萍起身往楼上走，“慢慢来，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紧。”

    顾晰目不转睛地盯着红木桌面上的那份合同，脑子里琢磨的不是接手服装厂之后的振兴大业，而是前天夜里在D&L总部门口看到的那一幕。

    严谨的笑容和从前并无区别，但当时看着却感觉格外刺眼。

    论及行动力和执行力，许睿在他见过的所有人当中应该算得上是名列前茅了，下午才当着他的面放出豪言壮语，晚上就能立马付诸实际。

    他俩究竟进展到哪一步了？

    已经相互表白了吗？！

    “急着找我有啥事……”沈旭在桌子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怎么不去我办公室里聊？”

    这间茶馆距离他的房产中介公司只隔着一条街，大厅里没几个顾客，非常清净，跟二楼棋牌室喧哗的麻将声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盘了个厂子……”顾晰点了根烟叼着，“过两天得出去一趟。”

    “什么时候的事……”沈旭拧着眉问了句，“之前都没听你提过。”

    “那天在晓川家馆子里碰到个大学同学，他们全家马上就要移民国外了……”顾晰把手边的合同推了过去，“离开之前想找人接手。”

    “你那个同学靠得住吗……”沈旭拿起合同随手翻了几页，然后抬起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一千五百万……这可是你全部的家当，你都没去实地考察就给签了？”

    “他家的厂子经营了很多年，生意做得还不错，收益也挺稳定的……”顾晰清了清嗓子，试图掩盖内心的不安，“你不是也劝我自己创业吗。”

    “兄弟，你对创业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沈旭翻了个白眼，“你做事虽然谈不上心谨慎，但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这次你处理得太草率了。”

    顾晰连着灌了几杯热茶，他确实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完全是头脑发热做出的决定，签合同、办手续、款都挤在了同一天，因为缺乏经验，陶礼怎么他就怎么做。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账户里的钱已经变成了眼前的这几张纸。

    “我学的也不是法律专业，对这些东西不太在行……”沈旭，“要不明天我找个律师事务所的朋友帮忙看看合同里的条款，你那同学还没走吧？”

    “有什么好看的……”顾晰叹了口气，“名也签了，钱也给了，总不能毁约吧？”

    “晰子，到底出了啥事儿……”沈旭往前凑了凑，“你的状态有点不对劲。”

    “严谨和那个姓许的好上了。”顾晰垂下眼皮，用力捏紧了拳头。

    “不可能，谨不是那样的人……”沈旭瞪大眼睛看着他，“那天我给他电话的时候就听出来了，他对你还有感情，等他气消了你俩还是有机会的。”

    “我亲也看到的……”顾晰抱着脑袋趴在了桌上，闷着声音吼了几句，“许睿深更半夜还去接他下班，他俩还一块儿去吃宵夜。”

    灌下去的热茶仿佛在胃里沸腾了起来，一股燥热顺着血管往头顶上窜，烧得额头和手心直冒汗，恨不得现在就去街上随便抓个人暴揍一顿。

    “这能明什么……”沈旭愣了两秒钟，“咱俩也经常吃宵夜，难道你也爱上我了？”

    “我会在那边住几天……”顾晰从兜里掏出了备用钥匙和门禁卡，“如果厂子运作正常，我以后可能就常驻外地了，如果没有要紧事应该不会经常回来，房子你替我租出去吧。”

    “晰子，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不过……”沈旭也跟着叹了口气，“如果你真的决定放手，做兄弟的肯定会支持你，只要你将来别后悔。”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顾晰往屏幕上扫了眼，是个外地的座机号码。

    他犹豫了五秒钟，接通了电话：“哪位？”

    “您好，请问是顾先生吗……”听筒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听着很陌生，“我姓王，是火星工业园租赁处的负责人，我想问问您……”

    去他妈的火星。

    现在的骗子水准都这么低吗，就这业务能力也敢出来坑人？

    “没兴趣！”顾晰正要挂断电话，那边立马补齐了后半句。

    “陶先生您接手了服装厂……”王负责人的语速很快，“是这样的，厂子已经停工两个月了，之前拖欠了大半年的租金陶先生也没来补交，他让我直接找您要钱。”

    “你什么？！”顾晰感觉眼前一抹黑，猛地瘫在了椅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