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上朝 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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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亦知, 他不是软弱。

    燕皇所的妇人之仁,在我心里,不是一种缺点。

    人生在世, 各有所求。

    众暴寡, 强凌弱, 世人称其为成帝之道。

    我偏爱人心中那一丝柔软。

    仁爱, 谦恭,敦厚, 明德。

    倘能以仁立身, 何须手染鲜血。

    金刚怒目,降伏四魔, 菩萨低眉, 慈悲六道。

    希望他能成长起来, 以金刚伏恶之力, 护菩萨低眉之心。

    假如他变得面目全非,我也能狠心再谋算一次。

    “药我留着,你跪完,叫人处理伤口再涂上。”

    我心知, 王老将军不会叫自己儿子的腿跪废。

    鞭责虽狠, 触目惊心,实际上只是皮肉伤。

    王琅极迷茫、极愧疚, 甚至生了向死之心。

    信仰越坚定的人, 崩溃起来越快。

    我有些明白那样的眼神。

    我常常会突然觉得人生无趣,只是一场苦旅, 不愿探寻未知的前路,想戛然而止,又死死克制住。

    他平时不像我这样, 常与恶兽厮杀,万一钻牛角尖,就匆匆没了。还是叫他有个目标,才能好好活着。

    我捡起外袍又给他套上。

    “你多保重。再困难的事,熬一熬就过去了。”

    “好。”

    他望着我,眼睛里像藏了一片璀璨星河。也许还藏了钩子,我半天都挪不开眼睛。

    “大丈夫功在千秋,不要被儿女私情绊住。”

    我以教的语气念叨。希望他尽早放下与我那一段无果的缘分。

    “遵旨。”

    “我先回去了。”我忍着,不去看他。

    原本有这婚约,就仿佛真能在一起,一直留有一线希望。

    往后没了,再也不能朝夕相处、时常谈笑。

    过几年,他应娶妻生子,与我再没有关系。

    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

    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谢谢你今日来看我。”

    他声音放柔,清朗中带着不出的、丝丝缕缕的情意。像黄昏时的暖风,舒然绚丽。

    我没回头,叫暗卫重新把人搬回去,离开王家。

    我要快速处理好手中的杂事,专心筹建燕云骑。

    婚约解除,我再没有那种犹犹豫豫、不肯决断的毛病,想到什么事都能快速选定办法。

    首先要将部分政事交到大哥手里,务必要让他学会自己上朝。还要注意燕皇与莺娘的身体。可以先招些人训练着……八月要参加秋闱,尚需准备。要开始解毒了,正好以此试一试大皇兄。

    “今日大哥都做了些什么?”

    “陛下特别勤勉,现在还在批阅奏折。公主用了什么办法?真让人意外。”

    谢临徽好奇道。

    “还不是威胁逼迫那一套?”

    “对了,从明天开始,准备解毒。”

    “好。”

    谢临徽每天都要来一趟,禀报各种消息,再按照我的吩咐,安排次日的事。

    “王家安排两个人,经常盯着,别叫王琅死了。”

    “遵令。”

    “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我要把脉,再确定什么时候解毒,开什么药。”

    想到要喝药,我有些头痛。

    他皱眉,问:

    “公主心绪不宁,积郁已久,且自开怀。”

    “我知道了。”

    “公主先调养三日,再开始解毒。”

    我挥挥手,叫他走。

    “大宝过来。”

    猫瘫着,在我怀里一动不动,我叫宫女送些鱼干来,喂它吃了。

    以往宫女还敢在我面前趣几句,不知从何时起,一个个低眉敛目,像没有感情的影子。

    六姐姐的信到了,问燕国形势如何,可有人欺负我,二皇子又待我如何……

    估计是十多天前写的。现在二皇子都入土了。

    溯洄换了个地方避暑,与六姐姐的信不在一起,那里有接天荷花,景致很好,而且凉爽怡人,若我有空,可以过去玩。最后附上的地址,竟是江都。

    江都正是我的封地,从苍国到燕国避暑,怎么想的?不怕被暗杀?

    而且她是怎么出宫的?难道嫁人了?

    至少我这几月没有空暇,苍国皇室来燕国,尚需一查。

    翌日,我换上一身干干净净的玄色内侍服,把头发编起来,藏进边鼓帽,再把脸涂黄些,看起来就差不多了。大臣不会直视皇帝,更不会注意站在后面的太监。

    我其实也不会上朝,但我能怎么办呢。

    真叫大哥露馅,更难收场。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也许多来几回,我就练成了铁头功。

    “明昭,我批完了。”

    大哥红着眼睛,看起来疲惫至极。

    “一整晚没睡?”

    他点头。

    “上朝的时候别睡着了,要是顺利,早些回来补觉。”

    “用过早膳没有?”

    我随意吃了些,现在觉得不饿,他招手叫我坐下。

    “再来点儿。”

    他的碗,比他的脸还大,是盆都使得。吭哧吭哧吃着,我有点想笑。

    “大哥,太胖了不好,少吃些吧。”

    “太医也这么。其实我早上已经吃得很清淡了,你看,一点油星子都没有。汤汤水水饿得快。我现在都当上皇帝了,再叫我吃大白馒头,不合适吧?”

    “合适得很。再胖下去,都看不见眼睛了。叫太医扎针,再少吃些,稍稍瘦那么一点,保持着就好。”

    “你时候也胖乎乎的,怎么瘦下来的?”

    “少吃多动。”

    大皇兄闻言,失望低头。

    太医并不会给他开泻药,平时也劝不动,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人生得意须尽欢,难得来世间走一遭,总要尽兴。”

    “除去口腹之欲,还有什么好的?”

    他振振有词。

    是了。

    他现在对美人彻底没了兴趣,只知道吃睡。

    政务势必会叫他少睡,再叫他少吃,是有些苛刻。

    “稍微克制一点。”

    “行吧。”他倒显得很老实。

    绣娘原本在燕皇示意下,按照二皇子的尺寸制龙袍,骤然换成大哥,全白忙活了。

    原本够给二皇子做两身的,兴许不够给大皇兄做一身。就连那些刺绣都大上许多。

    “怎么有点紧?”

    大哥换上龙袍,扯了扯腰。

    便跪了一地侍奉的人,很是惶恐。

    “怕是你又胖了。”

    绣娘都是按尺寸制衣,不可能在龙袍大问题上疏忽。

    所以,就隔着这么短一段时间,他又胖了。

    “肯定是料子一洗,有些缩水,我没胖。”

    “我去跟皇嫂,叫她管管你。”

    我本来和皇嫂不太熟,她身体不算好,平时也很少出门,话亦不多,看上去是个温柔沉默的人。我不知与她些什么,每次看见,只浅谈两句。

    “别,别提这个。”

    “看你今天的表现。”

    “唉。”大哥叹了口气,努力收紧肚子。

    “时辰快到了,咱们走吧。”我催他。

    “昭子,一道坐。”他招呼我上帝辇。

    御驾起,东方初明。

    到台阶下就停了,剩下的路要自己走。

    他下帝辇时,神色一变,陡然变得冷酷沉稳起来。

    一步步沉重无比,气场锋锐,势不可挡。

    我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眼见朝臣让出一条路来。

    他转身坐上龙椅,眼神沉冷,加上熬出的红眼睛,格外凶神恶煞。

    我站在他后面不远处,低声问:

    “皇兄,听得到吗?”

    他微微点头。

    照例又见数百朝臣跪伏,口乎万岁。

    我竟有些习惯,看多了,也就觉得平平常常。

    他叫了平身,然后听他们站班议事。

    这个时候就需要他不时询问几句,然而他总是红着眼睛,盯着朝臣,露出要吃人的目光。

    话的朝臣声音越来越低,战战兢兢,生怕什么地方得不好,吓出满头大汗。

    “陛下……陛下……臣可是有什么疏漏?”

    他正在今秋征税后,召劳役修缮堤坝的事。

    我确实听出些不甚妥当的地方,就声:

    “冬日天冷,何时停?”

    大哥也这么问了。

    那个大臣连忙解释:

    “修到冬月二十,明年开春再继续修,雨大,就要涨水了。”

    大哥轻轻颔首,示意他继续。

    接下来他又调济粮食,供养劳役,我想了想地图上相邻的州府,叫他换个地方调。

    大哥依然照我的复述了一遍。

    这件事由好几个大臣负责,为首的是工部侍郎常元,中正严谨,四十上下。

    他们讨论了一会,觉得我提的那个地方更好,一致赞扬陛下圣明。

    这群老狐狸的试探,不动声色,甚至还故意卖几个破绽,好叫英明神武的陛下发现。等陛下提出更好的方案,他们纷纷作出惊为天人的姿态。

    燕皇曾与我讲过,,上朝也是博弈的过程,一时不慎,满盘皆输。

    要是叫他们唬弄过去,就会蹬鼻子上脸。

    “以后不必弄这些虚的。”我声道。

    大哥如此复述。

    我继续:

    “有功赏,有过罚。”

    “望尔等遵守大燕律法,为国为民,勤勉务实。”

    大哥完,朝臣又是一番爆吹。那简直是三皇五帝再世,真龙天子无双。

    要不是我现在是个太监扮,都飘出皇极殿了。

    今日是大哥上朝第一天,他们不会拿太多事出来,平时政务多是以奏折形式呈表,遇上大事才会召集重臣商讨。

    站了好一会,我有些累。

    朝会快结束了。

    忽的,有一人跪下,喊道:

    “陛下贵为九五至尊,合该享有天下美人,臣求陛下扩选后宫,壮大皇室血脉。”

    我一直在想,这出头鸟什么时候冒出来,不想,第一天就出来了。

    大哥悄悄看向我。

    我摇摇头。

    那是你的后宫又不是我的后宫,不该我管。

    “朕无意美色,只想留名青史。”

    大哥义正言辞道。

    这一下,跪的人更多了,还有些老臣,感动得热泪盈眶,的话,不知道多酸腻。

    “退朝罢。”

    他没留人,在一众朝臣万岁声中重上御辇。

    我这会还跟在后面走,过了一会,就作为“甚得欢心”的昭子,坐上去了。

    “不错吧?”

    “很好。我这几天先陪着你上朝,以大哥的聪明才智,很快就能学会的。燕国堪舆图一定要记住,不能偷懒,相应的风俗人情也要记住……”

    “知道了。”

    我把他昨天批阅的奏折拿过去看,虽然都是些事,他看得很认真,回复的也很慎重。

    “你一半,我一半。”

    “回宫了。”

    我把奏折分好,回华翎宫。

    他又吃上了,哪还有大殿里,把朝臣吓得战战兢兢的样子。

    “姑姑,我好多天没见着你。”

    江熤坐在门口,抱着大宝,眼巴巴望来。

    原本瘦下去的脸,又有重新胖回去的趋势。

    他如今是整个燕国的眼珠子,慎之又慎,去哪里都有一堆人跟着。

    “近来有些事。”

    “姑姑,我认得好多字了。”

    “等我认得更多,就帮姑姑看折子,不帮父皇看。”

    “好啊,不过,这件事不能叫外人知道。”

    “我明白的,只声和姑姑。”他还尤为心的环视一圈。

    “像是长高了一点。”

    我再抱他,感觉他个头往上蹿了些。

    “真的吗?”

    江熤一下子高兴起来。

    “我在殿门口的柱子上给你画个印,以后只要你有空,就来量一量。”

    “好!”

    “皇爷爷了,你可以带爹去园子里住,总在宫里闷得慌。”

    “其实皇爷爷是想姑姑了。”

    江熤悄悄眨眼。

    的确,上朝不急这十几二十天,政务也能在园子里处理。那里我还没去过,十二好极了,我想带猫去看看。

    这一合计,我就叫宫女收拾东西,顺路送江熤去大哥那里,和他去园子里住的事,他比我还高兴。

    “太热了,有冰盆还是热,龙椅硌得慌,还。”

    “赶紧收拾收拾就走吧,我要去园里住。”

    “熤儿,和你娘过没有?”

    大皇兄抱起江熤。

    “还没有,爹,我和娘去。”

    “咱们一道去。”

    “娘不想和你讲话。”

    “胡,她是害羞了。”

    大皇兄睁眼瞎话。

    皇嫂那性子,怎么也和害羞扯不上关系。估计大皇兄又做了什么傻事惹她生气了。

    “昭昭,同去吗?”

    “我先回华翎宫了,还要带大宝去。”

    “我喜欢大宝!”江熤笑起来。

    我目送他们俩离开,心想,要是一直这样,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