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金枝 她是我妹妹,说什么费心不费心。……
他去得急, 连话也未留下几句。眼睛一闭,自此长眠不醒。早就熬干了身体,像一具空壳, 再好的灵丹妙药, 也不能叫他多活一刻。知道“内幕”的人只觉得是宁王下毒伤了燕皇的身体, 一时间, 宁王余脉战战兢兢,不敢冒头。
陵墓燕皇早已安排妥当, 大哥操持过二皇子的葬礼, 再提升规格操持一次燕皇的葬礼,熟门熟路, 不用我太操心。只是礼节繁多, 日日都要跪灵, 正值体虚, 倒让我有些扛不住。一旦开始解毒,就不能停,否则那毒就藏得更深,更难引出来。
高妃娘娘自饮毒酒, 没用上父皇安排的人。并留信, 自己深爱燕皇,舍不得他, 才随他而去, 并在信中嘱托十二听话。除此之外,再无他言。
十二哭得不行, 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父母尽去,也没有同母的血亲,又和大哥关系平平, 她必然是怕的。
高妃真是个聪明人,更明她与缠枝摘不清关系。燕皇一直不喜她,只与她生了十二,没有皇子,否则今日坐在龙椅上的,不知是谁。
“十一姐……”
十二就与我跪在一处,眼泪涟涟。
我想哭还哭不出,仿佛不觉得难过,像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我该劝她节哀,该安抚她,却吐不出一个字。
我早知道高妃也要同燕皇一起死,只是没想到她会主动自尽。
正好今夜不用放血,我与十二跪了一夜,第二天结伴出去,十二浑浑噩噩跟着我,她的贴身宫女跪在我跟前,求道:
“长公主,我们殿下自太妃娘娘仙逝,再没睡过,茶水不沾,这样下去,实在熬不住,求殿下您管着些。”
“十二跟我回华翎宫吧。”
十二也没拒绝,呆呆被我牵着走,一面走,眼泪一边流。往常很在乎形象的人,全然不管。
以前谢承安惹她哭,我一顿火锅就能把她哄好。
这次,再也哄不好啦,只一个劲的哭,也不话。
夜很深很深,十二抱着我,抽噎着:
“姐姐,我没有母妃了。”
我也没有父亲了。
以往再害怕,想到他还在那里,还活着,有不懂的事都能问他。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他夸我磨墨劲大,想方设法让我瘦下去,教我处理朝政,护佑我多年,我却从未做过什么报答他。
“你还有我,还有谢世子。我在一日,就护你一日。”
“断不会叫人欺负你。”
她许是哭累了,沉沉睡去,眼睛肿得厉害。
没多久,谢临徽来了,见十二也在,拿出一盒胭脂模样的药膏,道:
“这个消肿明目,公主别是我送的。”
“嗯。”
“公主近两日怕是要耽搁下来,十二与公主同睡,多有不便,还是收拾出一间卧房,叫十二另睡吧。”
“是要收拾出来,专门在那里施针,弄完了我再来和十二同睡。”
“劳公主费心了。”
谢临徽向十二看去,眼神十分柔和。
“她是我妹妹,什么费心不费心。”我笑笑,叫新换上的贴身宫女甘棠、池羽带人收拾出偏房。
往后十二有谢临徽照看,我也放心些。
“殿下,江都那位,我们查过,对方防守得很是严实,应该是个年轻公子,很少出门,身边有高手,没瞧见正脸。”
“时刻留意着,要是江都有任何异动,急报上京。要是那位公子有动静,更要注意。如果牵扯到什么事,先把他们控制起来,千万礼遇,别伤到对方。要是他们动杀手,也别客气,留条命就行了。”
我近来实在忙,身体也不好,没精力去详查溯洄。希望不是苍国趁这个机会来捡漏。虽这些年燕皇治下,国富兵强,到底不能和苍国硬碰硬。再,边上还有梁国盯着,北边有犬戎,实在不容松懈。
虽不用放血,针依然要施。
“虽是盛夏,跪久了仍有寒气入体,殿下还是叫人按过腿再睡吧,十二那边,只能等她睡醒再折腾。她难得睡会儿,我实在心疼她。”
“还有什么注意的?都。”
“公主,不宜思虑过多。至少解毒这段时日,尽量少想些。”
“我知道了。”我也想少管些。难道偌大一个燕国,没我盯着,会顷刻间坍塌吗?可新皇上位不久,燕皇又去世了,正值过渡期,不注意些,叫他国细作搅乱形势,怕是一朝大厦倒倾。
既然我从燕皇手中接过这份权柄,就不能放手不管。也不能叫大哥看出我的身体不好,至少这两日不行。要等到解毒后,才好设局。
不知有多少人盯着燕国皇室,不知有多少人想取而代之。
最近跟着江熤的人又多了一倍,他吃饭睡觉如厕都有人盯着,防守严密。江熤乖觉,怕也察觉到形势有变,从不抱怨,身边更是从不离人。他之前被吓狠了,非常怕死,即使不喜欢被人无时无刻盯着看,也不敢离开护卫的视线。
大哥带着江熤同吃同住,也是怕极了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人伤到分毫。这样也叫我放心许多。
不是没人下手,都被截下来了。
像草丛里突然出现的毒蛇,糕点、酒水相克,暗处射来的流矢,都叫人防不胜防。
每出现一个,暗卫都快速给抓起来塞地牢里了。常常是一根藤上好些瓜,一扯起来,没几个干净的。先拷问着,叫他们把消息吐干净了,一一登录在册,等我精神好些,再动手。
我平日不显,倒没人来害,父皇去世之前,因着解除了婚约,一直有人试图求亲,我都没理。守孝三年,暂且落个清净。
我心中一股郁气,因父皇的逝世,愈发难忍。
人总是要死的,他活一世,高兴吗?后悔吗?值得吗?
“公主,你这样,我针扎了也是白扎。”
谢临徽停手。
“是我的错,我想些高兴的事。”
父皇教我许多年,这一去天人永隔。我不敢想他的音容笑貌。
我使劲想,想到时候六姐姐教我读书写字,拿着戒尺,皮笑肉不笑,凶得很。又想到她盛妆华服,登上前往苍国的马车,遥遥回首一望。当时年幼,哪知再见无期,现下想起来,胸中撕裂一般,闷痛不止。
通向苍国的马车重现在眼前,六姐姐云鬓珠颜,眉目如画,神色庄肃,那一眼,似有无数留恋、不舍,我多想喊一声,别走,别丢下我。那时,我只静默流泪,声都不敢出。
后来与德妃、二皇子相扶持,如今也化作了泡影。
德妃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二皇子如亲兄长,有个别扭脾气,曾与他爬上殿顶,饮酒醉卧,差点滚下来,他一口气顶下父皇的责罚,还瞪我。雪地里,他神色郁郁,走得快就一瘸一拐,我陪他慢慢走,竟是恍如隔世。
他拔剑自刎之时,双目通红,像陷入绝境的孤狼,阴狠疯狂,血泉直冲殿顶,他栽倒在地,喷溅的血污了裙摆,他终于朝我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带着几分歉疚与关怀。
高妃言笑晏晏,,我只把你和十二,都当作亲女儿一般,有什么难处,别藏着掖着。
我一直羡慕十二有个高妃娘娘这样的生母,待她好极了,什么都由着十二,纵使生气,十二哄哄,也好了。十二总是,再不济还有母妃帮衬呢,怕什么。
昨日听宫人高妃自尽,我推门进去,只见她一身妃子常服,向来素面朝天的脸,精细妆扮后,有种勾引夺魄的美,面上还带着笑,像是睡着,其实早已僵冷。
王琅付出良多,到头来,一无所有。他跪在那里时,我真想回头去抱一抱他,告诉他来日方长。可也不能,此生怕是空相负。
一幕幕画面从清晰到模糊,在我眼前交替。
许多种情绪交织成烈火,在我心中熊熊燃烧,仿佛要冲破这具躯壳,将一切都焚成灰烬。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我除了老、死没经历过,其余的全来了几遭。
“你出去吧,叫我自己呆一会。”
谢临徽收针,出去,带上门。
我只无声落泪,太悲恸,连哭也哭不出声音。
“殿下,婉柔郡主不好了!”
我浑身一冷,坐起来,叫人放外头的侍女进来。
今夜停灵,宫门闭锁,这侍女脸色煞白,拿着莺娘的身份令牌,一见我,眼泪就淌了下来。
她是我当初派到莺娘身边的人,莺娘取名果儿,平时待她很好,像养着妹妹一样。
“莺娘如何了?”
“郡主傍晚发动,至今还未生出来,郡主体弱,受不住催产药,太医束手无策……”
我随意套了件衣服,准备出宫。
“殿下,此事怕有诈……”谢临徽这回戴了张面具,声音沉闷,很有暗卫头领的样子。
“多带些人。”
我疲惫地挥挥手,甘棠扶着我,池羽拿温热的帕子替我净面。
马车很快备好,我叫人去大哥那里送个口信,带了百来侍卫,其中混着些武艺高强的暗卫,绝对能在京中保命。
洗漱、换衣皆在车里,她们俩有条不紊,把我收拾成能见人的样子。
马车驶得极快,稍有些颠簸,不到一刻钟,我就到了威宁侯府门口。
亮出身份令牌,我一路赶到产房外。带出的侍卫披甲带刀,围在外面,还有些跟着我,把侯府众人吓得不轻。
在外等待的人一齐跪下来要行礼,我挥挥手,问谢承安莺娘如何。
他眼下青黑,脸色惨白道:
“先前已喝了一碗催产药,怕是不够。”
“药力太重她受不住,不喝,孩子出不来。”
“那要如何?”我问。
“再喝一碗催产药,也许能保住莺娘肚子里的孩子。”谢承安声音干涩。
“不喝能生吗?”我仿佛问了句废话,没心思懊恼。
“胎死腹中,莺娘也保不住。”谢承安惨然道。
“喝了就会死?”我听不到痛呼声,却闻到血腥气,十分担心莺娘。
“是……不喝也会死。”谢承安颤抖着。
“去给郡主把脉。”
我看向戴着面具的谢临徽,介绍道:
“这是宫中的神医。”